大越往事 作者:卉木萋止(晋江12-06-30完结 )
“那我就先走了,小兄弟好好休息啊。”
封奕只是点头,脸上也是毫无情绪,那股被他收敛的压迫感却散发出来了。
芦绣拿着杯子站在门边,不知在想什么。封奕看着她突然把杯子一举,一片雪白落入杯中,她笑着转过头朝他说:“这是梨花茶。”
微弯的嘴角压不住她的情绪,封奕了然,也不会说破,只是静静抬头看向那颗梨树,满眼的白,零落的美。时光静好,他轻轻闭上眼,却听见胸壑间有千军万马的奔腾,那是那年纵意轻狂的年华。他回不去,谁都回不去,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回去。
过了很久,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的是:要下雨了。
封奕就坐在门边看着芦绣把鸡圈里的鸡赶到草棚里和那头骡子呆在一处。她围好鸡圈,又给骡子喂了些草,这一上午算是打发过去了。
下午,天空就下起细雨。春雨缠绵,即使是在乡村也能将这里变得秀美起来。芦绣没有贪看风景,她还记得封奕可不能被凉着的。
“我扶你回去躺着吧。”
“嗯。”
等她扶他到床边时,封奕突然说:“你去打盆热水来,放点醋在里面。”
芦绣帮他盖好被子就去厨房烧水,趁着空挡,她将包裹整理了下。这是她准备给陆尚文捎去的东西,里面除了有一件春衫外,还有她攒下的文钱。
那捎东西的人肯定是骗了她,每次去都有几分不赖烦,偏偏她要是晚了几日去,他家媳妇又要来问几句。
她怎么愚笨了这么久?
心下一时气愤难挡,她肯定是要去讨个说法的。实在不行,她就叫村口住的地头蛇去收拾他,无非就是钱的问题。钱的问题……还真是个问题,且不说屋里那尊要吃要喝药用的,光是上京的盘缠都令她忧心不以,听镇上的车夫说,至少要十两。
在她一筹莫展还没个结果时,水已经烧好了。芦绣端去热水,又倒了一碗醋过去,封奕这才下床说明用意。
“我要洗净脸上的东西,你来帮忙。”
她站在旁边看他将醋倒进水里,把整张脸都埋进水中。半会儿,他抬起脸,伸手说:“帕子。”芦绣连忙递上去,见他轻轻拭去面上的水,然后用手从耳后撕开一层皮,慢慢的露出了他原本的面容。
这张脸若是不易容的确会叫人过目不忘的。长眉,漆黑又深邃的眼,还有代表他高贵身份的鼻梁,皮肤如冷玉般光泽,而这一张脸都因为那菲薄的唇而显得无情。
“我姓萧,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皇族”
“不错。日后你跟我到京城也别再大惊小怪了,”他盯着她说“现在,我只想睡觉。”
芦绣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他就已经躺在床上就要睡去。
待他睡熟,芦绣又凑过去看他的睡颜。他到底有多大了?看他说话处事不想刚弱冠的人,也不是而立的感觉。芦绣怔愣在床边,眼睛里慢慢汇聚了一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封奕是睡了一下午,芦绣是做了一下午的衣服。依着王嫂给的她妹子的尺码,她已经裁好了布,正想着绣些什么花纹上去。
龙凤呈祥?她都在绣庄里看得厌了。
比翼双飞?她又觉得不够吉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最喜欢的是神仙眷侣,飘逸而且简约大方。只是怕人家不喜欢,毕竟寻常人家更喜欢龙凤呈祥。
芦绣支着下颚望着窗外,想得入迷,连封奕醒来也没察觉。
“我渴了。”
没反应。
“咳,芦绣?”
“啊?”她一个激灵站起来。
“我渴了。”封奕边说边起身。
她端着水过去,问道:“伤口没被压着吧?”
“没有,你烧点水吧,我出汗了,要洗澡。”
看他额头都布满了汗珠。芦绣笑问:“你做恶梦了?”
“是啊,我梦见你被狼吃了。”封奕喝下一口水。
“你能不能说些好听的,人家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
“我从来没说过好听的话,而且我又不是不还你。”
“那你还多少?”芦绣终于逮住了重点。
“你给了我多少我就还多少。”
“你……”
就在她气得想把接过来的水杯扔过去时。封奕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说:“我答应你的决不食言,日后我的也已定少不了你,我要你的绝对信任,你做得到吗?。
他微挑的凤眼透出一丝挑衅。手腕被一种轻柔的力道控制,芦绣却被逼得无路可逃,硬着头皮说:“我做得到。”
“很好。”封奕微笑着放开她。
这人怎么一睡醒就精力旺盛的算计她!芦绣恼恨自己不争气的胆子,怎么就是不敢说不要呢。绝对信任?她和陆尚文怎么多年都做不到。和一个才认识的人能做到吗?她也不知道,但既然答应了,她一定会努力的。因为她知道萧封奕不会允许她当逃兵了。而且她不是要去京城吗,有个可以信任的人也好有个照应。
封奕倒不知道她心里的百转千回,只是看她阴晴不定的表情就觉得好笑。他转头看向桌上的红布料,真喜气。
“你多久做得好衣服?我的伤两个月就好得了。”
“就么快?!”被打断思绪的芦绣瞪大了眼。
“嗯。”
“我两个月倒是做得好,不过我们那时就要走吗?”
“对,但我先不回京城。你最好还是跟我一起走,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封奕扶着床站起来,缓步朝门边走去,看着满天的晚霞,“现在的天下就是一趟浑水,浑水摸鱼,你懂吧。”
“我不懂。”芦绣低眉收拾桌上的东西。
他没有回头追问。有些东西不用再问已经明白。
“我要先做饭,烧水要等一会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两更,明天就会慢多了哦~
☆、第三章
晚饭过后,芦绣给封奕烧的水也快好了。她琢磨着他自己肯定是不能完全动手的,她又不方便帮他洗,到底是怎么办才好。于是她就在厨房里磨蹭了很久。
封奕此时已经等的是不耐烦了,看芦绣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烦躁,张口就是:“还不快点伺候我洗澡。”
伺候?芦绣被这两字给蒙了。
等她真的站在木桶前面是倒是镇静了。他把封奕的衣服挂在架子上,拿起帕子替他擦背。
这个只有他腰部高的木桶里的水是温热的,包围着他的感觉很好,身后那个人的气息也很平稳,让他安心。
所有绮丽的气息都因为这具身体上的伤痕荡然无存。还是她初次见到时的样子,很深的伤口。都没见他喊疼过。
“封奕,以后你还会碰上这样的危险吗?”
“会,但我不会让他们再得逞。”
“你娘要是看了你这身伤,她就不会让你在陷入危险。”
封奕露出讥诮的笑容:“我娘要是看见我这身伤,说不定还会褒奖我勇猛。”
“果然你们皇族的人就是和平常人家不一样。”
她都没听出他话里的真假还顺着接了下去。封奕一时也无话可说,靠着木桶眯上了眼。
“剩下的你自己洗吧。”很快的说完这话,芦绣就绕了出去,留下封奕一人。
封奕以为她一去不复返了,没想到还又提了半桶热水进来掺进木桶。等她有出去后,封奕将整个身子埋进水里,感受着只属于他的温暖。
人在逆境果然容易满足。封奕自嘲一笑,眼里的冷光却消失了。
夜晚安静,在屋外还是下着小雨,听得见雨滴落进水缸的声音。芦绣在柜子上翻了几次身把封奕弄烦了,他就问她在烦恼什么。
芦绣说就是因为做衣服的样式,她怕人家不满意。既然不确定就应该去问问,封奕指出来。芦绣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王嫂家离这里要走上七八里路,她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来照顾病人,这可真是作难。
这时封奕对她的事表示了充分的支持,叫她只管去,他还是可以自顾的。
所以第二日天没亮芦绣就带上她做的样品离开了家。她说她尽量赶在中午回来,封奕在睡意未散的时候应了一声。
昨夜才下了雨,乡村的泥泞小路不好走,芦绣支着一根木棍小心翼翼的在路上走着。天渐渐亮了,路也越来越平坦起来,穿过一片新生的竹林,芦绣到了王嫂的家。
她看到王家妹子时可真是吓了一大跳。要嫁人的姑娘居然长了一脸的红疹,把王嫂子急坏了。王嫂子看见了就忍不住的抱怨上了镇上的胭脂铺。她说为了妹妹能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她还特地买了一种最贵的胭脂,今早刚抹了一点,就起了红疹,她也不晓得怎么办。
芦绣仔细看了看王家妹子的脸,笑道:“没事,我姐姐也有过这种情况,过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不用看大夫?”
“不用,不过妹妹你以后不能用这种胭脂了。你以前用的哪种就用哪种。”
“嗯。”
她们三个女人围坐在一起看芦绣拿来的样品,王嫂喜欢“龙凤呈祥”,新娘子喜欢“比翼双飞”,芦绣好“神仙眷侣”,三人意见不一致,最后叫来王嫂她男人来定夺,还是选了“龙凤呈祥”。
待芦绣要打道回府时,新娘的脸果真好了很多。王嫂对芦绣是感激不尽,说芦绣就是一福星,做完了嫁衣一定好好谢她。芦绣辞谢了他们留她吃午饭的邀请。还是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
芦绣一走,王嫂就揪着她男人的耳朵骂:“你个没良心的,你看看人家为了妹子的嫁衣跑这么远的,挺好的人,你回来说什么人家有野男人了!”
“哎,我不是只跟你一人说了嘛。”
“这还不是说了!你下次多给人家担点柴火去,听到没有?”王嫂使劲揪住不放。
男人连忙喊:“是是是,老婆你快放手,耳朵要掉了!”
王家妹子摇头走到一边把胭脂盒扔到一边,心里还有点不痛快,她还是比较喜欢那“比翼双飞”呢。
在芦绣走到半路的时候,天就下起了小雨,她的头发上悄悄的沾染上了湿意,衣服也被寒气穿透去侵入她的身体。芦绣后悔自己没带把伞出来。她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她是很容易感染风寒的。她要是病了,衣服就不能按时完工,不能按时完工,她去京城的计划就要延后,她不想这样。她就把外衣脱了遮在头顶,一路小跑起来,有几次差点摔倒,她就这样咬着牙一直跑,远远的看到自家门前的梨树时。仿佛一切都美好起来。
衣服做好了她就可以上京城了,等去了京城以后她就回去看娘,就能一辈子尽孝了。
这个女人拎着衣服,鬓发散乱,双颊微红,还喘着气。封奕以为这不会是芦绣。
“你这是遇到强盗了?没被欺负吧?”封奕靠在床头连发两问。
“不是,我……我要先喝水。”
封奕看她顶不淑女的喝完一杯水,又问:“那你是怎么了?”他刚刚看见她的眼睛似乎还发亮来着。
“我一定可以做好衣服!”她对他笑。
真是又痴又傻的。那时的封奕的确是这样想的。
四月,芦绣已经完成嫁衣的第一步。萧封奕也可以常常下床走动。
五月,芦绣已经开始在绣“龙凤呈祥”。萧封奕已能行动自如。
金线没有了,芦绣只有到镇上去买。她还正好可以去找那家污了她衣服文钱的要个说法。她想自己本来也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的,也不再怕得罪这个得罪那个,就鼓足了一口气到那家去了。
男人就是个跑商货的,在镇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他自己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因为镇上托人带东西东西都找他。
芦绣突然上门也没让他吃惊,神情自若的问:“这次带多少啊?”
“吴七,你快把以前的东西还我!”
吴七皱眉道:“以前什么东西?”
芦绣知道他是死不认账了,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上去就想给他个耳刮子。要知道她这辈子还没动手打过人。没有过当然是没有经验,所以她的手掌还没挨着他的脸,已经被人抓住了。
吴七倒竖着他那浓眉,怒道:“你敢打我?”
“你放手!”
“哼!芦绣,你家男人早不要你了,你就是等到死也等不回他!”他几乎是把她拽着拖到门边,说,“走吧!别让人看见你难看的样子。”
芦绣摔在地上,手掌撑地换来一阵剧痛,想是拐到了。她托起自己的左手,静静的站起来看着站在门边无动于衷的吴七说:“即使我不来找你,难道你不会良心不安吗?事实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我们认识已有三四年,吴七你对不起我!”说罢,她走出了这条她熟悉的胡同。
吴七回头对他一直在拨算盘的婆娘说:“你说我们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