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





厣稀?br />   “奶奶,请恕孙儿不孝,孙儿只得守您今儿这么一晚。”眼望着静静悬垂的白幡,他顿了顿,“爷爷在世时,曾经问过孙儿,会不会认命。孙儿当日未答,今日就请奶奶代为转达吧。孙儿不认!孙家之于天下,便是沙垒之于大江长河。不搏激流,无以成其势;不守块垒,无以持其形。孙家已历百年,圣意难揣,这孙家的两难是时候改改了!”孙永航平平道来,明明是破釜沉舟的刚断,语出却气如沉渊,不见微澜。
  “奶奶,爷爷没的这两年里,您也见着了,虎狼齐集,只为争这条已日渐腐朽的船舵。孙儿觉得,与其叫人鲸吞蚕食于汲汲营营间,不如孙儿将之推向风口浪尖,看看到底是重振声威的彪柄千古,还是大浪淘沙的土崩瓦解。奶奶恕罪,孙家的列祖列宗恕罪,孙永航的心很小,只装得下一个家,只守得起自己专注的人!”低低的语声一落,孙永航伏首又磕了三个头,起身立起。
  长长一夜的伏跪,使得膝盖僵麻发颤,孙永航藉着历名的轻扶,才直立起身。“备马。”
  历名一怔,随即应诺出去。孙永航再度朝灵堂看了眼,一整衣衫就往外走。才出正屋,就见孙永勋刚从旁院转出来,一见他,微愕,“大哥,你,要走了?”
  “嗯!永勋,奶奶这儿你替大哥尽尽孝!”孙永航拍了拍这个小弟的肩。
  “好……可是,大哥你才来,不去,不稍微梳洗一下,用些饭菜再走么?”孙永勋瞅着自己这位愈见冷凝的大哥,忽然觉得有些话说不上来,末了只低道了一句,“大哥,你放心!昨儿晚上我已经吩咐下人了,没人知道你在这儿守了一夜,只当昨儿夜里就走了。爹娘和……相夫人这儿都不知情。”
  孙永航有些微诧地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幼弟,良久才欣慰一笑,“永勋也成长了,这家里有你,我也放心不少……”他忽然转开眼,望向偏西的一处檐角,语意似重似轻,“我不在的时候,你多担待。”
  孙永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重重点了个头,“大哥放心。”
  夏日夜短,离卯时尚有一刻,天便已经大亮了。青石砖铺就的宫廊下,已有三三两两的朝臣缓步着。
  “哎,相大人,听说令婿昨儿已回天都了,那可是文氏一案终于了结了?”中书侍郎明远瞥见相渊亦从宫门外下轿而来,便缓了脚步,趋近轻问。说来自那孙永航娶了相府小姐之后,孙家总算是起死回生了。那些孙老爷子的旧日分情亦因此再度热络起来。
  “嗯?有这事?”相渊立时转首相问,“明大人,此事当真?”
  “咦?相大人并不知情?”明远直觉有异,微敛了眉细思,昨日傍晚,不是有许多人瞧见孙永航怀抱两个娃娃骑马游弋么?怎么身为泰山的相渊却不知情呢?他深思地再打量了眼相渊端严的面色,心下微转,已略有些数了。“啊,”他翻折着自己的袍袖,淡笑了声,“想是下人看错了吧!”
  闻声相渊也是一笑,作势吁了口气,“原来是看错啊!老夫还以为我那皇上圣眷正浓的贤婿忽然糊涂起来哩!未等驰报就擅离职守,那怎么对得起皇上的信任有加!”
  “呵呵呵,相大人得此贤婿,真是福气!”明远跟着笑了几句,又道,“也是啊!皇上连钰华夫人都贬谪了,想来对于令婿也是君信如山哪!说起来,前番文斓公主一事,皇上亦是托了孙家,此番……”明远瞅见相渊有些眯细的双目,便敛下了话意,打了个哈哈,便拱手先行了。
  相渊深思着明远的话,总是觉着有些莫名的凉意。明远是在捧他,借着夸孙永航捧他,也是想拉拢他,继孙老爷子去后的又一强援。但为何他忽然要提到这些?文斓公主一事,是谋逆,是十恶之首,女皇除她,借了孙家的手。此次贬谪钰华夫人,也用了孙家的手,这二者之间有关系吗?
  钰华夫人自然是成不了势的,照理不必如此严苛,那为什么还要孙永航一查到底呢?今儿的朝会想也是要将这彻查的旨意颁下来了吧!女皇的用意到底在哪儿?若单单是对付钰华夫人,大可不必如此,这根本不能与文斓公主同日而语。那……莫非是敲山震虎?
  相渊抬头望了望这禁宫瓦檐上的鸱吻,夏令的日光已亮射出来,带着热度,分外刺目。他吸了口气,又复低首瞧着自己的双手,如若……真是如此,他该是什么立场?不论在谁的眼中,他已确确是信王的人了呀!女皇若是猜忌信王,那又为何要用孙永航?他是他的女婿啊!还是……孙永航已知晓些什么,与女皇有了某些默契!一思及此,相渊不由僵直了背颈。
  不,不对!孙永航如若真与女皇有所默契,他断不会在昨日突然回府,这哪像是城府极深的样子,完全是毛头小子不知轻重的作为。想至此,相渊不由失笑,拍了拍自己的脖子,大步往前。
  不过,女皇要动信王,自己绝对无法置身事外的。信王,唉,信王啊……相渊抬眼看向正与众人说着话的明远,心中暗忖:这个明远倒是要提防着些了。孙老爷子的得意门生,是有些灼见的。
  午后的日光带着炙人的热力,浓阴亦遮挡了不了几分,蝉儿在梢头看不见的绿叶堆里嘶鸣,孙老夫人的灵前断断续续的总有着哭声,这前厅的闹腾,越发显得回影苑的一方清静。
  骆垂绮正洗了把脸,方才在大伯孙骥那儿也着实费了番口舌。溶月见她擦了脸,便递上了盏酸梅汤,见骆垂绮脸上颇露冷意,她不由抱怨了句:“同一是家子人,怎么有人那么不识好歹!航少爷要是出了事,他们哪里就会好去!”
  骆垂绮听得这话,倒是笑了,“哪能那么没见识!不过是后续事宜总要商量商量。”笑意隐在话尾,颇有些意味深长。然想到这番布置,就不免想到始作俑者的孙永航,垂绮眉色一敛,由这素日来的怨里又平添一股怒气,莫名的怒气。
  溶月见她面色有异,也不多问,只把今日的一些丧仪事项一一细禀了,等她拿主意。
  骆垂绮听了,忽然问了句:“溶月,你觉得青鸳适合呆在这儿么?”清泠泠的杏子眼此刻意绪不明。
  溶月一怔,随即回道:“我看是不错的!就冲她昨儿见菁儿不见了那神情,便知她的心底也是向着这边。”
  骆垂绮点了个头,“想来是奶奶也曾嘱咐过她什么吧。”伸手揉了揉眉,她随口问了句,“菁儿呢?我刚在灵堂里没见着他,又回来吃桃米饼么?”
  “呵呵”溶月笑了声,重重点了个头,“也不知怎地,这么爱桃米饼,我昨儿做的几个全不见了,想也是菁儿偷溜回来吃的。也真是,正餐就没见他那么听话!”
  “唉,这孩子,就是淘气!”骆垂绮笑叹了声,然却没有半分的恼意,“这会儿不知又溜去哪儿玩了!”
  “小姐放心!我今儿已托历三娘嘱咐了门房,菁儿只在园子里玩,就由他玩吧!”溶月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池塘是上回做了铁规矩不许近的!菁儿素来听话,这个教训过了的错,他不会再犯的。”
  “嗯。”骆垂绮应了声,又喝起酸梅汤,眼望着窗外怔怔地出神。
  这间屋子原本是用作厨仓的,多年只堆放些大物件,少有人进出,因此便带了几分阴森。孙荻缩在一边的角落里,睁着一双略呈杏仁形的眼,乌溜溜地四处看着。
  阿萍曾说过这里晚上有鬼,真的有吗?真的只在晚上出来吗?白天会出来吗?他不想怕,但脑子里却忍不住冒出这些疑问来。
  他一直很听娘的话,也听春阳的话,鬼应该不会来抓他吧!可是,可是娘为什么要把他关到这儿来呢?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错了,只隐约记得自己叫了声哥哥。
  哥哥是哥哥啊,难道娘不喜欢他叫哥哥?可是他喜欢!哥哥笑起来,就像娘搂他的手一样软乎乎的,而且娘会打他,哥哥不打他的,还说他长得像小老鼠。
  他想和哥哥去玩了,可是,现在他却被关在这里,哥哥会等他吗?等不到他,哥哥会生气吗?也像娘一样打他吗?
  孙荻抱膝缩坐在墙角,有些发怔。
  忽然,他听到一阵古怪的“吁吁”声,孙荻直觉抬头看向窗子,那里刚好探出一颗小脑瓜,精灵似的神气便扑入眼帘,一扫整间屋子的阴森与腐朽,劈入一室阳光。
  “弟弟,你怎么不在那儿等我?我们昨日约好的!”亮亮的声音抱怨着,脑袋却一直距趴在窗前。
  “哥哥,我……”
  孙荻瞅着他,有些愣愣的,而菁儿却早在那边自行猜想,“啊!我知道了!你一定在和你娘躲猫猫对吧?哈哈,这地方这么简单,你娘一定很快就找着你了!跟我来,哥哥带你去一个躲猫猫的好地方。”
  “可是门锁着。”孙荻还记得,春阳出去的时候,在门上面拨弄了一阵子,又听见‘喀嚓’一声,好像是落了锁。
  “哈哈,这太简单了!你从窗户爬出来就行了!我在外面拉你!”小菁儿分外兴奋,在为自己忽然办成了件大事,声音都不自觉地蜇高了几分。
  “好!”孙荻受着这笑容招引,终于抛下了娘亲以及春阳的教训,一骨隆爬起来就朝窗边走。
  甫一出来的两个小家伙,不知是因为没站稳还是怎地,双双摔了个跟头。菁儿瞅着俩人的狼狈哈哈大笑,孙荻看着哥哥,却不知他为什么要笑,只是心中很为舒坦。他爬起来,也不管手上的泥,只回眸往那爬出来的窗口瞧着,脑袋里空空的。
  “别看啦!我们悄悄溜出去,再悄悄溜回来,别人一定不知道!”菁儿拉拉他的手,很作势地往四下里小心打量着,“快走吧!我们去挖知了!”老菜头爷爷上回给他看过的,说是长在地底下。菁儿一直觉得奇怪,那个丑丑的东西怎么还能当药吃呢?
  愈发好奇的菁儿拉了孙荻的手就跑,接着,便是满后园地挖,结果自然是半只也挖不到。两个小家伙根本没这个耐心往深里挖,往往挖个小孔就换地儿了,倒是满园的花花草被拔了不少。
  虽然没挖到知了,但俩孩子倒一直挺开心的,玩得满身泥满头汗之后,菁儿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对玩得脸儿通红的荻儿道:“我们去吃桃米饼!”
  荻儿想着日前吃在口里的那股香甜,也不由咽了咽口水,肚子跟着饿起来。他摇着菁儿的手,“哥哥,我肚子饿了。”
  “嗯,我也饿了!”菁儿听着荻儿叫在耳边的一声‘哥哥’,心里有些得意,便装着大人样微微昂起头,拉着荻儿往回影苑跑。
  然而一入园子,菁儿就马上换了副模样,看得荻儿有些奇怪,又有些有趣。好不容易摸到堂屋边上,菁儿抱着廊柱往里一探,终于吁了口气,“嘿嘿,没人!咱们快去吃!”
  将近酉时,溶月歇了手中的针线活,展开比了比,觉得还算满意,便收拾了,从偏廊转回屋里。路过后房,见骆垂绮已坐在案前看着一幅画,便走了进去。“小姐,怎么不多睡会儿?”太夫人的丧仪虽说由夫人办理,但许多细务,实则全由小姐勾划着,也着实繁重。有些日子了,都睡不踏实。
  骆垂绮闻声抬头,“就说我,你自己不是?”她浅笑着扫过溶月手中提着的针线篮子,里头一件浅褐的立领大袖襦 “成刚又弄破衣裳了?”
  溶月脸儿微红,笑着,“这回倒不是,近来他已经注意多了……想着他是武职,衣裳总是费的!”
  骆垂绮瞧着她脸上的羞涩,心头倒是宽慰许多,项成刚是个粗人,但禀性不坏,溶月能真心喜欢他,总算上天没对自己赶尽杀绝。
  “小姐,你又看什么画呢?”溶月见她专注着画,便凑上前瞧了几眼,“咦?这不是老爷的那幅《鲲鹏万里云》吗?”
  骆垂绮眉微微一挑,“你觉得是吗?”
  “嗯?”溶月不解。
  “这已是第三幅了。”她拿起案上的笔,毫不珍惜地便往那幅大作上挥下一笔,墨迹洇开,已属废品。骆垂绮卷起画,交给溶月,“你把这画交给历名,让他再托信差回给孟大人吧!”半年之期快到了,孟物华,他到底有多少决心呢?
  “嗯。”溶月小心收了,并不多问。
  骆垂绮微仰起脸,轻轻一叹,继而问:“菁儿是不是又跑去哪儿玩了?”睡个午觉,先还好好地,趁着她睡沉了,就马上偷溜出去了。
  “呵呵”一提菁儿,溶月就笑了,“我瞧见了,贼头贼脑地从你床边上翻下来,还差点撞上椅子呢!”她笑了一阵又道,“小姐,也不用担心!菁儿虽是贪玩,可不会出了分寸!瞧他定是等你睡了才溜,还冲我直摇手,就知道这孩子还是挺有孝心的。虽想玩,还是怕吵着你!小姐,孩子还小,只要康康泰泰的便是大安了。”
  “也是。”骆垂绮拢了拢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