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
?br /> 说完倒是走得干脆又利落,只一边的菁儿与荻儿哭得稀里花啦,还一天不肯吃饭。
这日立秋,照例是“贴秋膘”得吃饺子,晚间历名便来唤了,说是他娘做了饺子,叫青鸳和溶月过去端几碗过来,她这会儿还在做,没得空。两孩子一听历三娘在包饺子,都吵着要过去帮忙,垂绮也便放他们去玩了。
暮色微合,这一方天地渐渐暗了下去,垂绮静静地看着天边火红的朝霞退去,才想回屋里去带点艾草来薰,却忽然发现苑门口立着一道身影,斜靠在墙边上,正瞅着她这一方向。
垂绮悚然一惊,立时站定了身子。
那身影微晃着走了进来,风带过些微的酒气,垂绮眉愈拢愈紧。那身影走至跟前,酒气也跟着扑鼻而至。
垂绮一避,欲待离开,却见他手轻滑一拦,“我的好大嫂,躲得那么快干什么?”那浮滑的笑意令人像碰了蛇般厌恶。
“孙永彰,行事有个分寸!”垂绮冷冷地扫过一眼,退开一步。
然而他却又紧跟上一步,喷着酒气笑道:“大嫂,大哥不在,又曾冷落了你那么久,你一定很寂寞吧?”
垂绮眼一抬,牙根已然咬紧了,“孙永彰,你过分了!别做你会后悔的事!”
“呵呵,大嫂怎么说得那么无情呢!”他手一伸,饶着垂绮避得快,已然扯住了一角袖子。“我又有什么可后悔的呢?牡丹花下死……”
“你这个畜牲!”垂绮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就转身欲跑。
然而那一巴掌却激怒了孙永彰,他扯着袖子就想要抓人,奈何酒劲冲上头,一时不稳便跌了跤,待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要追,却听得苑外人声近了,正是历名他们回来了。
几人一入苑,见得垂绮满脸涨得通红,退在一处墙根上,而孙永彰一身狼狈,却酒气熏天的样子,历名与溶月微呆了呆,即刻扑了上来,溶月一把扶住垂绮,历名则是一手提了扫把,顾不得主仆上下有分,提起就往孙永彰身上打去。
孙永彰挨了几扫把,口中兀自骂骂咧咧,然而到底吃痛,也跟着往苑外退。菁儿先是摸不着头脑,但见大人都动了怒,便也拾起地上的小石子拚命往孙永彰身上砸,“打坏人!打坏人!”荻儿眼见大娘缩在墙根上,显然是受了欺负,不禁也来了愤怒,跟着菁儿一同拣石子砸他。
直把人打出园子,再追打了一阵,历名才罢下手来,恨恨地道:“这简直不是人!”说着又急跑回苑子来。
就见溶月青鸳俱围着垂绮,历名心头一惊,欲抢上来,又怕不便,正犹豫间,却听得垂绮冰冷如霜的声音在暗夜里透了出来,“我没事。青鸳,你替我备水,我要沐浴!溶月,你来磨墨,我要给明大人写一封书函。”
“哎!”
历名听得这般镇静的语声,心总算宽了宽,这一宽,方才那股对于孙永彰的怒气便又升了回来,“这种牲畜!这种牲畜!”他直跺着脚,既而又恼自己疏忽,对不起航少爷,怨了阵,终于暗下决定,从今往后,便在这苑里打地铺也要守着。
才不过半月,朝中忽然传出翊靖公主颇有动作的传闻,孙永彰立时警觉起来,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他不再与翊靖再会面,谣言也跟着缠上了他。
不多时,女皇也听闻了,甚至旁敲侧击地问了他些话儿,孙永彰心中怕了,见瞒也瞒不住,且私通公主,这极有可能是要流放的罪,又是担心又是急躁。既而又想到好好地怎么忽然会捅出来,猜来猜去就只想到骆垂绮,心中满是恨意,却又理亏在先,不敢去求。想来想去也别无他法,他只得到爹娘面前跪着将事情经过老实说了。
孙骐夫妇虽早有耳闻,却不想事情居然是真格儿的!心中一怒,恁大的人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然而,却终是愁着法子想救他。
无奈,最后还是厚着脸皮来求骆垂绮了。于写云看见垂绮总有些讪讪,但为了儿子,总腆着脸上前赔笑,“垂绮啊,近来可好?上回听说你得了风热,近几日好些了不?”
垂绮淡淡地一笑,“劳娘挂心了,媳妇已然好了。”
“啊,那就好,那就好。”于写云有些怯意,只应了这么一句便再说不出话来。
孙骐见妻子不敢开口,转了几个坐姿,终于还是开口道:“垂绮啊,永彰这畜牲前几日冒犯了你,是我们没教好他!我们这就把他叫来给你赔不是,你……你就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一个不懂事的,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垂绮回望过去,孙骐立时住了嘴,她也不多话,淡淡一笑,“爹您何出此言?”
“……垂绮啊,过去……是咱对不住你,可,可那都是相家逼着……我们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航儿……如今你要怎地都好,要不……要不咱把柔姬……”孙骐待要说出口,却见垂绮明晃晃的目光扫了过来,当即噎在了喉间,再翻不出来。
“爹您何须说这番话……二老爱子心切,垂绮若再不施以援手,岂不有愧人媳?”她微见嘲讽,“只是这救不能救还得看他自己。”
“好!好!只要你肯救,那一定是没问题了!”于写云顿时眉开眼笑,连忙到园子外头拉了孙永彰进来,叫他跪下。
孙永彰此刻也老实了,跪在垂绮跟前,扇了自己两个巴掌,磕了三个头道:“大嫂,日前是永彰的错!是我一时痰迷了心窍,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我是畜牲!求大嫂高抬贵手,我知道错了,今后再不犯浑!”说罢又连磕了三个头。
垂绮也不推阻,理所当然地受了,才冷冷地道:“你记着就好!此事说来也是你自己掘得死路……也唯有一条路可以救你!孙家在匈奴未却之前,女皇总不会大动,但翊靖公主就不同了,你想保自己,就把一应事悉数推在公主身上,或可还能救你。”
孙永彰一听这话立时就蒙了,孙骐夫妇自在边上逼着他应下,然而饶是孙永彰素日阴毒,此刻却如何也应不下来了。想起以前种种,又想若那一应干系全推至翊靖身上,她会如何?文斓公主的例子摆在那儿,信王的前车也摆在那儿,她这今后怎么过呢?
孙永彰只皱紧了眉,抿紧的唇屡次想要启口,却终于又憋回肚子里。他,应不下来。饶是知晓自己将被发配千里,失却他最渴慕的功名,他,还是应不下来。
“那我就没法了。”垂绮淡淡抛下一句,不再多言。
秋芙院里死寂死寂的,夏草深深,却看不见花色点缀,柔姬依旧坐在窗前发呆,忽听得院里传来几句急唤,“小姐,小姐!”
她恍然回神,见春阳微喘着站在跟前,“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像是久未有过的变乱,打破了这几乎已经习惯的沉寂,显得有些无措。
“小姐,不好了!”春阳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才继续道,“小姐,今儿孙老爷和夫人去回影苑了,就为了能让彰少爷能免于皇上怪罪,他们,他们要将我们……我们……”春阳说到后来,忍不住眼泪就滚了出来,扑到柔姬身上,“小姐,我们可怎么办?老爷夫人都去了邵曲,我们,我们如果出了孙府,可往什么地方去呢!小姐……”春阳心中越想越酸,越想越怕,到后来不禁号淘大哭。
柔姬只觉脑中“嗡”地一声,那绝望就是春日里抽长的野草藤蔓,疯一般裹卷住自己的心房,绞紧,让她难于呼吸。“要……要赶我们出府?”她提出来的么?是她么?她竟要这般赶尽杀绝么?
“小姐,你可想想辙啊!”春阳口中说着,心里也是空落落得慌,小姐素来有老爷夫人宠着,何曾处这样的境地!这般娇养的小姐,又能想出什么辙呢?这若真要赶出府……老爷又远在邵曲,可如何到得了!
“想什么呢?现下的我们,还能怎么样呢?”柔姬也怔怔地淌下泪来,“爹爹走得那么远,我们两个人又有什么用呢?”永航……她还能否寄希望于孙永航呢?经历过这些,看清了那么多,她已无用,那他还会顾念她么?
前途是如此绝望,看不到一丝儿光来,这么黑这般暗,让人心亦能变得凌厉尖刻起来。在主仆二人怔怔地坐了一晚上后,柔姬忽然冷冷地笑出来,“他们去求她,她允了么?”
春阳一怔,“总不会这般容易吧……先前做得那么绝情,此时又去求人,但凡不是个傻子,谁不会逮着机会报复?再说,本来就是彰少爷过了头,竟然跑去回影苑轻薄人家……”春阳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日里听说已经发信去求姑爷说说好话了。”
柔姬抬眉转过脸来,面容上有着怪异的惊奇,“孙永彰轻薄她?”她哼笑出声,“别的男人轻薄她,他们居然要丈夫给轻薄自己妻子的男人求情么?”
春阳一愕,继而也甚觉古怪,“谁知道孙老爷他们怎么想的!”这不把事弄大么?依姑爷对那边的厚重,怎么也不可能轻饶了彰少爷的!
柔姬眼睛定定地瞅着春阳,瞅得春阳都有些心里发毛了,“小姐?”
“你想,孙永航会如何回这封信呢?”她轻轻低语,就初春的柳絮般轻飘飘的,仿佛着不了根。
春阳心里有些怕起来,“春阳不知道。”
“嗯。”柔姬点了点头,轻轻一笑,“春阳,既然咱们都是快要被赶出去的人了,何不也来玩他一场?”
“小姐,你要做什么?”
“唔……你想,骆垂绮如果真接到了孙永航的求情信,会作如何想?”柔姬带着点病态地笑起来,苍白的面容在烛光里明灭,看来却令人毛骨悚然地沾着鬼气。“春阳,你去找些孙永航旧日的书信来,越多越好。”
七月十八,历名才发了信,就意外地收到了驿站来的孙永航的信件,且上书直交垂绮亲启。琢磨着这封信来得比较急,历名也就尽快地送到了回影苑。
回影苑里,垂绮正难得地与孩子们玩在一处,蒙了块帕子被青鸳转了几圈,而菁儿与荻两孩子捂着嘴“咯咯咯”地躲在一边笑。
历名看着也不禁笑了,静静等了会儿,见垂绮喘着气逮到了荻儿,这才走了过去,“少夫人。”
垂绮朝他一笑,而菁儿瞅见历名来了,更是开心,也嚷着要给历名眼睛上蒙帕子,和他们一起玩。
历名当即将信交到垂绮手上,自己捋高了袖子,让青鸳给他蒙帕子。
垂绮带着笑意将信封瞅了眼,心中微讶,继而咬了咬唇,捂着封口默了会儿,终于拆开。然而待看得一行,那笑意带着原本玩得有些晕红的血色悉数褪却,那弯细的眉黛轻轻颤动,将信一下捏在手心里。溶月原本瞅着他们玩,偶尔回过头来,却见垂绮脸现凄惶,竟是从未有过的咬牙切齿,愤恨之色如此明白地表露在外。
“小姐?”
垂绮哼笑出来,“好!好!孙永航,你可真绝!”那捏紧的拳头,指甲已深深掐入指腹间,凛见血丝。
“小姐,怎么了?”溶月立时抢上前来想要扶她,然一触她的身子才知道她浑身竟都在微微发抖,“小姐!”
垂绮一把甩开溶月扶持的手,将那信扯得粉碎,那紧咬的牙根久久才吐出一句话来:“原本倒真打算放手了,如此,我就让孙永彰生不如死!”
才短短三天,天都又断一大案,孙永彰私通翊靖公主,结党营私,判流放三千里。同时孙骐夫妇教子无方,知情不报,孙骐降级二等,于写云撤为三品秉德夫人。这一回,虽未动到翊靖公主这儿,但东昶寺却也再住不得了,翊靖公主只得自奏上请去西郊的圆觉寺为碧落祈福。女皇索性朱批一挥,嘉奖翊靖公主仁心,直命工人于圆觉寺后院辟出一别业赐予公主长住。
为此,其实端王倒颇有微词,然而孟物华却劝说:“王爷,皇上敢于将皇家丑事公之于世,可见,翊靖公主这根刺扎得皇上的心太疼了,疼到让皇上都不顾念远征在外,手握重兵的孙永航了。您是皇上的手足所重,不就是为了皇上一一拔除那些刺么?”
端王叹了口气,“可到底是胞妹,翊靖也不过就喜欢了这么一个男人,治了那男人的罪也就罢了,现在又赶去圆觉寺住,这一辈子,翊靖哪还能走得出来啊!”
“王爷,您真是仁厚之人!”孟物华笑咪咪地说着,“其实本来翊靖公主在皇上登基后已经早淡去了那份名利心,皇上也没再往心里去。这一回显然是有人刻意提起……”
端王一皱眉,“谁?”
“呵呵。”孟物华浅淡一笑,“卑臣只是听说,也不知确不确实……这个孙永彰不知怎地得罪了骆夫人,您也知道骆夫人的本事,这么个清傲的人,若真惹怒了她,也真是自己找死了……”孟物华唏嘘感叹了一番,只把话点到了,再聊了会儿便起身告辞。
这一日,战事又传来捷报,女皇特命台谏左拾遗孙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