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如画-p





  画眉盯着桌上松糕小点:“皇姐今天话更令我肯定了一件事情,我之前猜测看来一点也没错,我果然是他退后一步选择。他向命运妥协了,也向过往年少轻狂妥协了。皇姐,与一个在乎自己胜过于自己在乎人共此一生,显然是一种聪明又理智做法。这恰恰正是王爷一贯行事风格,他总习惯将一切掌控在握。”
  娟宁简直没法相信自己所听到:“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一个聪明又理智诚王,会因为妻子不肯回家就方寸大乱,导致犯下重大过失,一连几日连觉也没法睡、拼命努力地挽回事态吗?”
  画眉猛然抬头:“你说什么,皇姐,王爷犯下什么重大过失了?”
  “他--”
  “皇姐。”一个低沉声音蓦然响起,打断了两人对话。画眉和娟宁循声回头,看见一身玄色便服初云正静立在门边,不知道将她们谈话听去了多少。

  心潮起落

  初云大步走过来,唇边含着一个微笑:“皇姐,你怎过来了?”
  娟宁略显诧异地看着他:“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皇弟,你怎会在这个时候过来,那件事情处理好了吗?”
  初云转头看了画眉一眼,不料恰迎上一双似是正等在那里乌黑明净眼睛。对上初云目光时,画眉并没有躲闪,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初云唇角笑意微微一僵,转回头看娟宁,轻描淡写地说:“原本就不是多大事情,已经解决了。”
  画眉站在初云侧后方,从这个角度,她没有错过初云双眉微一紧蹙又很快舒展开来细微表情,画眉明白他是在示意娟宁别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画眉不动声色,视线离开那双英眉凛然眉,缓缓滑至他侧脸,发现他脸色果真有一些憔悴,只是周身气度仍是一贯从容不迫,眸中轻淡笑意令人不由对他心生信任,仿佛只要他站在这里,再大事情也能得以安然化解。
  画眉无意识地拽在裙裾上双手悄然一松。
  初云伸手扶住娟宁肩:“皇姐,驸马府离这儿不近,你这样穿城过来未免太过劳累了。”
  娟宁仰头看着自己弟弟,眼中满是心疼:“你们夫妻俩说话倒是如出一辙,我自己身子我心里有数。反是皇弟你,这样时常两地奔波才是辛苦。陈墨说你为了多挤出一些时间,在王府时常熬夜处理公务。”
  初云一笑带过:“每年秋冬交错之际,事务总是繁忙一些,姐夫最近怕是也不得空闲。”说话时他侧目看画眉一眼,视线扫过一旁空空如也竹椅和小几时,双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皇姐,你才刚诊出有孕在身,不应该这样到处乱跑。”
  一直静默不语画眉冷冷地□话来:“王爷,请你放心,我同皇姐只是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
  初云一下子抿紧了嘴唇。在自己皇姐面前,他没有刻意强自压抑,神情间流露出一丝苦恼,更多却是一种满心无力妥协与无奈。
  话一出口画眉就后悔了。娘亲不在身边,没人告诉她怀孕是不是会让一个女人变得更加情绪化。然而她确实感觉到了,最近她心情时常会毫无预兆地烦躁起来,甚至脑中有时会莫名地冒出一些消极念头。这完全不符合她一贯行事原则,画眉命令自己平静下来,向娟宁道歉:“对不起,皇姐,我没别意思。”
  娟宁视线在二人脸上依次划过,轻叹口气:“皇弟,画眉说得没错,我们就只随便聊了几句。你几日都耗在宫中没法过来,眼下想必牵肠挂肚得很,我就不在这儿妨碍你们小夫妻俩叙话了。”又笑着向画眉告辞。
  画眉并不多留:“我送你,皇姐。”
  初云缓步跟在了她们身后,一路沉默。
  待送走娟宁之后,画眉转身往回,在途经初云身侧时,她微顿了下身形,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与他擦身而过。初云仍然默不作声地跟在画眉身后,她并没有回头制止,脚下步子却迈得稍快了一些。她以为两人就会这样一直沉默下去了,却忽然听见初云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眉眉,别听皇姐说那些,我并没有犯下什么重大过失,不过是将一份公函下错了州府,引起了一些小小麻烦,现在都已经解决了。”
  画眉从初云口中听见此事,反倒没什么反应了:“王爷事情并不需要如此详尽地告知于我,我不太懂、也不关心那些。”
  初云并不在意她话里冷淡之意:“还有,方才并非你想那样,眉眉。” 他顿了一下,“在你和皇姐之间,我更担心我妻子,毕竟皇姐一向对你并不算友好。我一得知她过来这里,立即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一路担心会有什么令你不快之事发生。”
  画眉停住了脚步,有些难堪地咬了咬下唇:“我承认我刚才无理取闹了,可我也向皇姐道歉了。”
  初云眸色暗了暗:“我没有怪你意思。以往我明知皇姐对你心怀敌意,却一味顾忌姐弟情份,在自己妻子受她言语刻薄时,从未反身予以回护。如今令你对我产生猜疑……是我自作自受。”
  在娟宁三番五次算计自己时,画眉也从未对她有过什么真正怨怼。她总是劝慰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就把那位高高在上公主当作一个熟悉陌生人就好,要同自己携手此生又不是她。然而此时此刻,那些被她刻意忽视、却其实一直潜伏在内心深处委屈忽然剧烈地反刍起来,令她鼻中一酸,几乎没法站稳。
  一只手自身后扶住了她胳膊,初云声音微显焦急:“觉得哪里不舒服吗,眉眉?”
  画眉放弃努力,借着初云修长有力手站稳身形,不肯顺着他力道回头:“没有,我很好。王爷,事实上皇姐今日是来向我示和。她说以往对我们有所误解,做了些不合适举动。她向我道歉,表示今后会好好待我。”
  初云神色一松:“那就好。”
  “所以王爷往后别为这些旁事担心了。王爷方才既说秋冬事忙,这样两边奔波确然劳累,不如我们--”画眉话未说完,感觉自己胳膊猛然一紧,紧接着她背重重撞进一个怀抱当中,初云头随即侧压过来,封住了她唇。
  他们之间已经太久没有过这样亲密接触,画眉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一时没了反应,呆呆地承受着这个甚至带出几分暴戾之意亲吻。
  初云并没有过多地贪恋唇间那丝久违甜蜜,很快自她唇上移开,声音极力隐忍:“眉眉,别同我说那句话,我绝无可能同意。”他将手收得更紧,俯下头来,脸深深埋进画眉发间。
  背上感知心跳强劲有力,节奏却与她呼吸一样零乱不堪。画眉停止挣扎,保持着便扭姿势,脊背僵硬地靠在初云怀中。
  初云回忆起以往怀中那个柔软身体,眼下这种无声抗拒令他逸出一个苦笑。然而就算如此,他也没舍得放开她:“别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就全盘否定我们一切好吗?打消那个念头,眉眉,我不会同意。”
  画眉终于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啊王爷?”她有些悲哀地说,“王爷,我们现在好像没法说到一块了。我承认自己那天激动过头,说出话也并不理智……”
  “眉眉--”初云声音中带着一些不可置信惊喜:“我知道你那日说都是气话,你需要多长时日来消气,我都愿意等。但别随意对我们感情妄下定论,你一向聪明,--”
  “聪明又识大体吗?别再同我说这两个词了,王爷。”画眉语气冷了几分:“我方才只是想说,我执意要住在这里,王爷每日努力抽空赶过来看看就走,再加上皇姐今日这样一劝,我忽然就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闹脾气离家出走小孩。可是就这样跟着你回府,我似乎又做不到。王爷,我得承认,我现在心里乱很,不如我们分开几日,彼此都冷静地想一想,下一步究竟该怎样做。这样可以吗?”
  初云沉默了,手下力道也随之减了几分。画眉以为他终于肯放开自己,伸手去掰他扼在自己腰间手,不防他手掌忽然翻转,反将她手包进了他掌心。
  “眉眉,我不需要冷静地想一想,我想法从来就只有一个。”初云自身后紧紧抱住她:“跟我回家吧,眉眉。”
  画眉拼命忽视着自手背上传来那丝温暖:“王爷,你若再这样自说自话下去,我们就真没法交流了。”
  初云放开她,握着她肩迫她面向自己:“对不起,眉眉,你说,我一定好好听。”
  画眉挫败地看着他:“我方才已经说完了。”
  “……”初云有些讪讪,“那我们先回屋。”他伸手扶上画眉腰,带着她往里走,安置她在椅上坐下,自己矮下身半跪在了她身前,将头埋进她怀中。
  这个姿势令画眉无可避免地想到了往日那些甜蜜时光,她心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他:“王爷。”
  初云不肯离开,固执地抱着她:“别赶我走,眉眉,让我听一听,就听一下,我想我们孩子,想得……都快要疯了……”
  拒绝话再也没法说出口。看着怀中这颗在她腹上不住轻蹭大脑袋,画眉一时啼笑皆非,随之又被更大悲哀席卷。
  她并不是没有反思。在那些寂寞独眠夜晚,她有好好想过自己与初云之间种种。作为一个丈夫,他确然表现得对她宠爱有加,归根结底,令她心冷至极不过就是他对她不信任,偏偏事情起因还来自于他往日挚爱。事后画眉安慰自己说,换了别女人,一定也会像她那样忍不住情绪失控。
  回想起初云对她间或提及那些往事,冷静下来她其实能够理解他表现。毕竟谁也没法要求一个踩着刀光剑影走过人,忽然就能放下防备,去倾心相信一个相处算不得长久身边人。可理解是一回事,要真正释然却仍然困难。她赌气般地不肯正眼看他,心里那块坚冰却真在慢慢融化了。
  更何况现在他,连她一个小小误解都愿意解释得那样坦诚。
  然而今天娟宁话再度让她心沉到了冰谷。他用了那样多事例来劝说娟宁放弃对自己敌意,若只是站在旁观者角度,画眉一定也会因之感动不已。而她现在却没法高兴起来,因为从头到尾,他只在说她好,没一句提及他对她珍惜是来源于爱。
  如果当真只是一份暗怀感激怜惜,这样不对等感情,她又该怎样继续。
  画眉就要抚上初云发间手猛然收了回去,推开他站起身来:“王爷--”

  门里门外

  初云一时怔然:“怎了,眉眉?”
  画眉心慌之下胡乱答道:“我饿了。”
  初云眸色一亮,声音中饱含欣喜:“耽搁到这样晚,是我疏忽了,我现在就去传膳,眉眉。”
  饭桌上,画眉再不肯说话,只是一味埋头吃饭。在她一度出了神,滞住手中动作时,画眉被对面一声几乎低不可闻叹息声惊醒,立即加快了手下扒饭动作。片刻后,一筷青菜和小把清炒鳝丝被夹进了她碗中,紧接着传来竹子落上桌面清脆声响,画眉知道对面人已经放下筷子了。
  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画眉将碗里米饭和菜搅拌几下,半囫囵地吞了下去,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看见那张熟悉而清俊脸庞正偏侧向窗外,目光微微有些发虚。
  画眉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天色早已昏黑,窗外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景致,只有一棵树叶四季常青女贞树,树冠在夜色下显得幽漆一团。
  此时初云已经回过头来,在看见她手边见底空碗时,脸上终于浮起笑意:“吃好了,眉眉?”他起身绕到画眉身边:“我陪你去散步。”
  画眉一怔,转又了然。她在画府生活实在算得上是乏善可陈,以初云本事,要知道她每日起居规律,实在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嗯。”画眉站起身来,温顺地跟着他往外走。他们走出院门时候遇见一个匆匆寻过来小厮,画眉微讶:“小春,你怎么这样晚过来这里?秦少爷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春笑着摆手,递给画眉一个纸包:“没有没有。我们少爷听说王妃这两日胃口不好,就让厨房渍了些青梅。青梅才刚出色,少爷就命我赶紧送过来。少爷交待说,青梅虽好吃,但请王妃适量些,每次含一两颗便好。”
  画眉觉得好笑:“他可真琐碎,”摸出点碎银递给小春:“辛苦你了小春,早点回去吧。”
  画眉将纸包掂了掂,拆开个口,拿了一颗扔进嘴里,这才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她忽然停下,转身急切地唤道:“等等,小春。”画眉请初云稍等一下,自己跟着小春一起往外走。
  画眉在府门边停住了脚步,握着纸包站在门里,安静地笑。
  长身静立在门外秦暮楚短暂诧异过后,也笑了:“怎出来了,眉眉?”
  “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她扬了扬手中纸包,冲着秦暮楚飞快地眨眼:“很好吃,楚楚。”
  “傻丫头,”秦暮楚宠溺地笑:“别一次吃太多。若还如小时那样不加节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