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如画-p





  画眉慢慢站起身来,看着满面通红的舒年,牵起嘴角笑了一笑,并不理会秦暮楚的责骂,低头理了理衣裙,道:“好了,不跟你们闹了,我也该回家了,否则我娘又是一通好骂。”
  秦暮楚放开舒年,追出门去拽住画眉的手腕:“我送你回去。”
  画眉狠一甩手,头也不回道:“不用,你留下陪舒小年,才几步的路,我等下出门雇辆马车便是……”话音未落,人已蹭蹭走远,一抹嫩黄衣衫消失在门隙。
  秦暮楚缓缓收回视线,问舒年:“什么舒小年?”
  舒年摇头笑道:“谁知道,她刚才忽然就这么叫我了。”
  *
  一连几日,杨柳都冷着脸,画在彬也不怎么说话,画谦公务突然繁忙了起来,画眉平日竟见不了他几面。
  画眉没料到杨柳这回竟能生气到如此地步,心神不宁地过了十来天,终于按捺不住,趁着画在彬不在,找了个机会悄悄溜到爹娘的屋门外,准备去同娘好好道个歉。嗯,必要的话,再撒撒娇什么的。
  画眉凑近门口想先听听动静,这一听不免吓了一跳,心道:“爹爹现在不是该在礼部办公么,怎么会在家里呆着?”她踮起脚尖,悄悄地往门边挪了挪,惊讶地听见杨柳好像在哭。
  杨柳哭了一会儿,总算开口:“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你去接了你的青娘进府来,我这个人老珠黄的……早早让位便是。”
  画在彬语气急促:“柳儿,我一贯对你的这份心,别人不知你却怎会不知?你想想当年……”画在彬重重叹气,“我向你起誓可好,那当真只是个意外,我若有半句谎言,便叫我天――”
  “咣当!”杨柳狠狠将手边一只线梆子掼到地上,“中秋赏月的红果儿、汤里的调味儿的番茄,这些都叫‘柿’!发个誓也不消一两银子,谁又不会!再怎么说,那青娘也是个年轻貌美的人儿,你和人家好了一场,转身就只给个‘意外’二字打发。画在彬,你我相对着看了这半辈子,我倒不知你也是个薄情的人!”
  画在彬被杨柳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时竟觉得怎样辩解也横竖是错,不由慌了神,走近前去,将杨柳紧紧搂进怀中:“柳儿――”
  杨柳不住挣扎,眼泪往外急流:“滚开,别碰我!”
  站在门外的画眉脸色一分分白了下去,脚下无意识地后退一步,“扑通”跌坐在台阶之上。
  门“哗”地拉开,画在彬和杨柳看见画眉,齐齐变了脸色。杨柳颤声道:“眉眉,你……怎会在此?”
  画眉撑着手爬起来,盯着画在彬,“爹,你刚才说的,青娘,那是什么?”
  画在彬语塞。
  画眉又转头去看杨柳:“娘,你们刚才……在吵什么?什么意外,什么好了一场?”
  杨柳不语,眼泪哗哗涌出。
  画眉的眼睛在爹娘脸上移来移去,看起来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画眉脸色越发刷白,她看着画在彬的眼睛:“爹爹,你们刚才那些话的意思是――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画眉目色复杂地看着父亲。再过几年就知天命的画在彬,竟丝毫不显老态,身躯挺拔、眉目间散发着迷人的成熟男子气息,他一直是画眉心中的骄傲。
  一向进退有度的画在彬脸上头次现出一丝狼狈,他走近几步,握着画眉的肩:“眉眉,你听爹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青娘……那真的只是个意外。”
  画眉脑中“轰”地一声,不可置信地盯着画在彬,觉得“青娘”二字念在爹爹口中竟是说不出的刺耳。她的声音有一点儿颤抖:“当真……爹爹……”
  杨柳失力地靠向一旁的廊柱,无声流泪。
  画眉看了看杨柳,又看了看画在彬,像是猛然回过神来,转头便跑,完全不管画在彬在后面焦急呼唤。
  画眉冲到画谦的住处,只见到小海窝在奶娘怀里玩着一只木制的小马,这才想起画谦此时应在禁卫营中。她不顾小海叫唤“姑姑”,又转头奔出,一口气跑到秦暮楚家中,守门的护院抱歉道:“画小姐,秦少爷一早便出门去了。”
  画眉问:“他去哪儿了?”
  护院想了一下:“少爷好像带了府里的花匠出去。”
  画眉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知道秦暮楚是去了舒年那里,心里更加黯然:“我知道了,谢谢你。”说完转身便走了。
  是啊,秦暮楚现在有舒年了,她不可能还像从前那样,受了点儿委屈就跑来抱着他大哭一场。画眉茫然地在路上走着,晕乎乎地上了一辆马车,给车夫扔了把铜钱。等到马车停下来后,画眉转目四顾,不免一惊:“师傅,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车夫笑道:“小姐,是你让我送你来诚王府的。”
  画眉觉得自己一定是难过晕了,才会想到来这里。她仰头看了看镏着灿灿金边的王府门匾,自嘲地笑笑,沿着围墙根走出几丈远,背贴着墙角坐下,不知不觉又流下泪来。
  画眉将头埋进搁在膝盖上的臂弯里,无声地哭泣。她一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一个幸福之家的温暖,所以在这种幸福和温暖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坍塌时,她茫然不知所措。
  一匹棕亮的骏马在王府门前一个急刹,马背上的紫衫身影轻松利落地跳下,将手中缰绳随手一扔,立即有人上前接过:“王爷,您回府了。”
  “嗯。”初云淡淡应了一声,脚下不停地往门内走去。
  初云一只脚才跨进门槛内,又忽然退了出来,转头往旁侧一看,大步走了过去:“画眉?”
  画眉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王爷,我……我……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这就走了……”说着站起身来,有些狼狈地迈开步子。
  初云急走两步追上画眉,扣住她的手腕:“等一下,”他掰过画眉的肩,看着一脸泪水来不及拭去的狼狈小脸,轻叹了口气,“先进去再说吧。”

  红罗帐暖

  王爷领了个满脸是泪的清秀人儿回来,府里来往的下人都不免诧异,路过的总要探头探脑看上一眼。
  初云直接将她带进书房,画眉扒住门框又开始哭,不肯进去。
  初云好笑地摇摇头,走到她身边;轻松将她抱起,安置在椅上坐下,手撑在两侧扶手上,低头看她:“现在可以说了,眉眉,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画眉被初云这一串动作惊住,待他这么一问,又继续哭起来:“王爷,我……”她仰头看着初云,方说出几个字来,又忽然住了嘴。她一下子想起,虽说自己是对这位王爷颇有好感,但他心里是怎样待她的,她可是一点儿数都没有。凭着这样泛泛的交情,又怎么好贸然向他说起这些家丑。
  初云看着画眉纠结的样子,失笑出声,站起身,转身出门吩咐了句什么。过了一会儿有下人送来热毛巾,初云丢给画眉:“先擦一下脸。”
  画眉接过毛巾擦干净了脸,手还死死抓着毛巾不放:“不好意思,王爷,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
  初云低笑:“没什么。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什么事情能令你哭成这副小孩子模样?”
  画眉睁大眼睛,惊奇道:“王爷,你怎么知道我十八岁了?”
  初云唇角笑意慢慢隐去,转头虚望向窗外:“怎不知道……十八年前,礼部侍郎千金出生的喜讯传到宫里的那天,也是我母妃离世的日子。”
  画眉一下子惊呆了,良久后方小声道:“对不起……”
  初云转回头来,平静地看着画眉:“你没必要感到抱歉,不过是个巧合,这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画眉小声道:“我不是说那个,总归是我惹王爷想起了伤心往事。”
  “十八年了,再伤心的往事,也就只是往事了。”初云不以为然地笑笑:“眼下更伤心的似乎是你。”
  初云的声音低沉悦耳,说话不疾不缓,奇异地抹平了画眉心中的忐忑。从小到大,除了画谦和秦暮楚之外,她从没和别的男子这样亲密过。想到刚才那个拥抱,又联想起之前林中的夜晚,画眉的心忽然漏跳一拍,觉得有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脸不由微微红了。
  初云轻咳一声,唤回了画眉的思绪。
  听初云说了母妃的事情,画眉一下子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那么遥远了,她也的确急需倾泄一下苦闷,于是慢慢地把方才听到的爹娘的那些话向初云讲了一遍。
  初云认真地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画眉难受地按着胸口:“我一直觉得爹娘是世上最恩爱的夫妻,认为我的家是世上最幸福的家,我从来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初云走到椅子和桌子之间,俯头直视着画眉:“你的意思是,你认为你的父亲背叛了你的母亲,还觉得生活可能要发生巨大变故,是这样吗?”
  画眉忍着眼泪点头:“嗯。”
  初云撑在案上的右手手指轮流轻扣桌面:“如果你要问我的意见,事实上,我觉得能做到你父亲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他的语气中带出一点儿落寞,“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能得享半生独宠。”
  画眉惊讶地睁大眼睛,转而想起初云的身世,脸“腾”地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王爷……我……”
  初云拍拍她的头:“敏感的小丫头,我并没有暗指什么,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他捉起画眉的手,把一直拽在她手心里、早已变凉的毛巾取了出来,随手扔在桌上:“眉眉,你不是小孩子了,我没法拿两块糖来哄你开心。你要知道,人生永远充满变数,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当变数出现时,冷静地分析情况,应对它、解决它。”
  画眉恍然觉得十分在理,可内心仍然迷茫:“那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你父亲不是说只是一个意外么?冷静一点,不要陪着你母亲一起哭,好好和他们谈一谈,找出症结所在。”
  画眉站起身来:“对呀,娘现下激动得很,我怎么可以还这样任性地乱上添乱。谢谢你,王爷,我知道怎么做了。”她婉然一笑:“打扰你这么久很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回去。”
  初云含笑颔首:“嗯。”
  画眉往外走去,走到门边忽然顿步转身,看见初云一双漆黑的墨眸正沉沉看她,见她忽然回头,一时间还来不及移开视线。画眉心下一跳,走回他身边:“王爷,以后……我还是可以来这儿找你吧?”
  “可以。”
  画眉开心地笑了,伸出手飞快地抱了初云一下,急慌慌地转身跑了。片刻后,门外响起唏里哗啦一阵乱响,紧接着是陈墨的惊呼声和画眉慌张的道歉声:“啊啊,对不起,陈墨,我不是故意的,你没烫着吧?”
  陈墨的声音慌张又无奈:“哎,小姑奶奶,你往哪儿拍呢……”
  初云在画眉方才落座的椅上坐下,漫不经心地翻开一册书卷,唇角微微勾起。
  画眉意外地发现秦暮楚竟然在她家里,她走上前去:“楚楚,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暮楚注意到她红肿的眼睛:“眉眉,发生什么事情了么?守卫同我说你来我家找我。”
  画眉咬了咬唇:“是有一点事情,不过我现在心里有点乱,不知道要怎么说。总之,楚楚,这是我家的一点儿私事,之后我再告诉你。”
  秦暮楚看着画眉:“究竟是什么事情?”
  “我说了……”
  秦暮楚打断她:“往常你可没同我用过私事二字。”
  画眉叹了口气:“秦少爷,你最近怎么这么爱跟我吵架,难道有了舒年,你就看我不怎么顺眼了么?”
  秦暮楚被噎住,又见她确是哭过的样子,也心疼的很,不敢真的跟她吵,只好道:“好吧,回头想说了,再来找我。”
  画眉送走了秦暮楚,转身去画谦书房里等他。一直到傍晚,画谦才回来,看见画眉有些奇怪:“眉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画眉抓着画谦的衣襟:“哥哥,爹爹的事情,你知道的,是吗?”
  画谦一愣:“你在说什么?”
  “青娘什么的,我都知道了。我说怎么这两天家里气氛不对,一开始还以为是我惹娘生气的缘故。原来你们都瞒着我。”
  画谦的脸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你还是知道了。”
  “哥哥,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画谦慢慢地道出了原委。原来画眉前阵子整理出的账目,杨柳也拿过去看了一遍。她发现有一笔每月定期的出账,上面标注的是支付给了画家一门远亲,这门远亲杨柳有些印象,是很久以前来府里求过接济的那家。杨柳向来为人和善,对这么一笔小小的支出也并没有任何意见。然而之后,杨柳有次去分庄巡察,其中有家分庄的掌柜恰与这家亲戚是同乡,杨柳便随口问了一句。不料那掌柜竟告诉杨柳,他们家乡有年起了疫病,这一家子在疫病中一个不留,全殁了。
  杨柳听了此话很是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