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





  惠妃满脸堆笑道:“那就是这孩子的造化了。”她见太后似累了,双眼微眯,便起身跪安。 
  待惠妃和尘芳走后,皇太后向屏风后道:“出了吧。” 
  石氏笑盈盈地走出来,欠身道:“太后,臣妾说得不假?那董鄂氏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吧。” 
  皇太后点点头,道:“太子中意的就是这丫头?倒是不错。”又道:“也难为你了,如此贤良宽厚,到我这里来替太子讨人。” 
  石氏道:“太子殿下为国事日里万机,心里还惦记此事,只是实在抽不开身来办。臣妾身为太子妃,自然要为太子殿下解忧劳力了。再说,这董鄂氏可是个百里挑一的人,不给太子殿下还能给谁?” 
  “是啊,我眼瞅着,这丫头倒有当年端敬皇后的几分影子。”齐嬷嬷一旁插嘴道。 
  一提起当年的董鄂妃,皇太后面色一沉,闭口不言。石氏对上齐嬷嬷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天空中电闪雷鸣,淅沥的清雨骤时成了倾盆大雨。尘芳站在廊沿下看着雨水沉重地击打在地面上,崩裂出朵朵水花。一下、一下,都似打在了胸口上,隐隐生痛。为什么会如此惶恐不安?一个身影在雨中踉跄而行,待走进一看,竟是小敏。 
  “怎么了?小敏?”尘芳双手掐着她的肩,焦急地问道。 
  小敏浑身都被雨水浇湿了,脸上笼罩着层水气,她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嘴唇轻轻抖动,却又发不出声音。胤眩吖矗∶袈ピ诨持校沼诜派罂蕖!?br />   “你舅母死了。”胤眩嫔说囟猿痉嫉馈!  ?br />   沈氏   
  “雁书蝶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声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这是舅母生前所作诗词中最喜爱的一首,她常常倚在窗下,看着满池的荷花,默默吟诵。尘芳将这首词写在冥纸上,烧给舅母,希望她泉下有知,可以看到。 
  “为什么将坟安在此处,难道他们不知道舅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长伴舅父左右吗?”尘芳不解地问。 
  “舅父说,沈氏败德,有辱门楣,不可入纳兰祖坟。”胤眩蚨悦娴纳酵罚八晕姨匾饷搜×舜舜Γ梢杂肴萑舻姆匾M!薄?br />   败德?尘芳冷笑,一个为亡夫守节十余年的寡妇最后竟落得了个不贞之名,真是讽刺。“舅母真的是病死的吗?她素日里身体康健,怎得突然就暴毙了。” 
  胤眩聊肟痰溃骸坝行┦履悴欢詈靡膊灰!彼底牛聪蛘蛟诜厍吧罩降男∶舻溃骸白钪匾氖腔钭诺娜四芷桨病!薄?br />   尘芳转眼看着小敏,舅母的死打击最大的人是她,原本就瘦弱的身体因连日来的伤心哀恸更显单薄。 
  山风呼喇喇地吹过,卷起了火盆中烧尽的纸灰,化作片片残蝶在沈氏的坟前飞舞。空旷寂静的山头上,一座孤坟俨立,尘芳心中无限凄凉。她望着对面,在名山秀水中,纳兰与他的爱妻卢氏两坟相倚,冥合永远。 
  舅母,这就是你要的吗?永远与他这般遥遥相望,伸不可及。 
  “不怨吗?不悔吗?”尘芳眨着双大眼,长长的睫毛微翘,好奇地问道。 
  “无怨也无悔。”沈氏笑道,执笔的玉手轻抬,在她的眉间点了朵褚红的梅花,“古灵精怪的,问这些做什么?” 
  尘芳撑着脸,静静地看着沈氏作画。舅母的手指纤细修长,关节处峋骨微突,散脉着浅浅的纹路。举手间,衣袖滑落,迭成朵朵云花,散发着淡淡幽香。这双手,能写下凄艳绝美的传世之词,能画出栩栩如生的人物花鸟。 
  “舅母,将来我要象您一样,文采风流,才情四溢。”尘芳忍不住道。 
  “好啊。”沈氏浅笑,笔尖在画纸上一顿,又道:“只要不像舅母这般福薄就好。” 
  还是有不甘吧!看着沈氏眉间笼罩地淡淡愁绪,尘芳暗叹。本以为嫁得当世俊才,可夫妻共鸾,琴瑟和谐,却不料檀郎心属亡妻,词藻言语中皆是对前妻的思念之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本已是憾事,更不料新婚一年,便守寡遗居,可怜如此才华横溢的女子,身世竟这般凄凉飘零。 
  都道‘此情已自成追忆’,谁知其中苦滋味。 
  “格格,近日可好?”徐乾学挡在南书房外,躬身问道。 
  尘芳双目寒光立现,冷笑道:“徐学士近日可好,是否夜夜安眠?”想到外间的传言,想到舅母因他而毁名节,自己不由恨由心生。 
  徐乾学凄然一笑道:“格格冰雪聪明,难道也相信无知之辈的流言,你即便不相信老夫,也该相信你的舅母。纳兰乃老夫爱徒,老夫怎会与他的未亡人有那等暧昧之事。” 
  “我自然不信,可是若非学士阿谀奉承,巴结明珠大人,又怎会引来这等是非?只可怜我的舅母——”尘芳热泪滚滚而下。 
  徐乾学沟渠纵横的脸上划下一行老泪,他忙抹了下道:“老夫已向皇上递交了辞呈,恩准告老还乡。” 
  “徐学士若真舍得现在的荣华富贵,苦心钻研学问,倒是文人之幸,后世之福。”尘芳冷哼道。 
  徐乾学转身,忽又回过头道:“格格,老夫确在沈夫人死前见过她一面,当时夫人还面色红润,不似有病之身。” 
  他缓吞吞的颓然离去,弓背缩腰,更显风烛残年,垂暮老已。一代文豪便在这场毫无硝烟的斗争中黯然隐退。 
  “大阿哥!”趁胤眩袢栈毓酵蒎幕幔痉祭判∶艚费|堵在房门口,“今天请您当着我,当着小敏的面,把舅母的死说清楚!” 
  胤眩遄排嫉溃骸澳憔四甘堑眉膊”┍械摹!薄?br />   “我会相信吗?小敏会相信吗?”尘芳指着小敏手中沈氏的灵位道:“泉下的舅母能瞑目吗?” 
  “我话尽于此。”胤眩瓶撸∶裘偷毓虻剿媲暗沧×怂娜ヂ贰!叭每∥医心闳每 必费|吼道。 
  小敏噙着泪水,咬牙摇头。“如果今天我们得不到答案,我和小敏在此便长跪不起。”尘芳也缓缓跪下道。 
  胤眩唤粑眨嘟畋┩唬⒛吭驳傻溃骸澳忝蔷垢彝参遥 薄?br />   尘芳直直地望着他道:“不敢威胁您。我们所仰仗的,只是当初您为舅母选墓地时的那一份不忍之心。您的不忍,便是如今我们求您的原因。我们只想要一个公道,请还一个痴心苦守了十几年寡妇的公道。” 
  胤眩嫔击觯溃骸安皇俏也豢纤担皇桥履闶潞蠛蠡凇!薄?br />   “纵是后悔也无怨。”尘芳铿锵有力道:“即便死也要死个明白。” 
  胤眩ぬ疽簧溃骸澳忝瞧鹄窗伞!弊碜呋胤恐校痉己托∶裘ζ鹕矶搿!?br />   胤眩匙派恚种覆欢锨么蜃抛烂妫季梅降溃骸澳憔四傅娜凡皇潜┍械摹!薄?br />   虽然早就猜到了真相,尘芳仍然身形一抖,紧紧握住一旁小敏的手。 
  “自坊间流传出徐乾学与你舅母的事后,你舅母应不勘蒙辱,便在当晚吞金自尽了。”胤眩馈!?br />   “为什么会有如此传闻?”尘芳不解。 
  “徐乾学经常出入纳兰家,又加之对你舅母的才华赞赏有嘉。有心人添油加醋了一番,自然水到渠成。”胤眩砸欢伲值溃骸敖衲暾拢噬涎残椅逄ㄉ健C液痛笱恳辽0⒓澜鹛妗⑹雷诹辏显拢矣纸馕笨ね酢S行┤吮慵辈豢纱叵氪蚧魑遥段业淖蟀蛴冶郏匀灰幽衫技蚁率帧P烨Ы崭招薇嗤炅恕锻ㄖ咎镁狻罚コ枵āP⌒〉囊患缌髟鲜氯幢频盟枪偻艘衫技颐嫔衔薰猓伤凳且皇侥裰疲皇歉呙鳌!薄?br />   尘芳听明白了,心中似被剜了刀,痛得彻骨。原来舅母就这样,成为了一场男人们争权夺势的阴谋下的牺牲品。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事前我不想说了吗?这个公道,你怕是讨不回的了。”胤眩醋琶嫔野椎某痉嫉溃骸昂蠡谔秸嫦嗦穑俊薄?br />   “该来的总也躲不掉,该去面对的就不能逃避。”尘芳凄然道:“这些我很早以前就预感到了,却不料来得这般快。” 
  “这是我今年手抄的文本,寄给你。”沈氏将一页页的诗词放入火盆中。 
  尘芳看着那一首首惊绝艳世的词篇,《采桑子》、《菩萨蛮》、《蝶恋花》、《长相思》在烈焰中燃烧,不禁叹道:“舅母,您这是何苦呢?这里没有一首是为了您写得啊!” 
  “我知道。”沈氏道,火光映衬着她年轻却沧桑的娇容。“只希望他知道我的心意。他对卢姐姐的情深不已,正是我钟情于他的原因。愿他与卢姐姐能在泉下欢聚,共效于飞。” 
  “那您呢?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怎么办?”尘芳不解。 
  “谁说我是一个人?我有他的诗词,有他的画,有他用过的墨笔,有他使过的弓箭陪着我,我一点都不孤独。希望偶尔他能够想到,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在望着他,在等着他。”沈氏将一束青丝捋到耳后,笑道:“只求到那一天,可以站在他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 
  可是永远也没有这一天了。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怎么了?两日不见,清瘦这许多。”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自己头上的乌丝。尘芳仰头看到那双棕色淡致的眼。“舅母的丧事刚办完,想是累了,没什么大碍。” 
  胤礽颔首,叹道:“沈宛也算是一代才女,可惜红颜薄命。”又道:“你呀,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若是病了,又要让我挂心。” 
  “好。”尘芳依在他怀中,疲倦得闭上眼睛。 
  “惠妃对你舅母的死一定也很伤心吧。大阿哥可曾来看过她?他近日公事繁忙,想来也没空在宫中走动。” 
  “大阿哥只来过一次,坐了一盏茶功夫便走了。”尘芳淡漠道,星目微睁。 
  胤礽,从何时起,你也开始对我用起心机?   
  寿辰(一)   
  到了五月初,这一日清晨,剑柔端着个翡翠盘子走进房间,见尘芳已起身,绵凝正侍侯梳洗,忙走上去笑盈盈道:“奴婢给格格贺千秋之喜了。” 
  尘芳抚着脸颊,对着菱花镜中的自己叹道:“又老了一岁,岁月不饶人啊!” 
  绵凝噗哧笑道:“格格,您还和以前一样漂亮动人。奴婢心里奇怪,怎么这几年,您都一点不显老啊!” 
  “贫嘴!”尘芳瞟了她一口,眼里含着笑意,忽又想到了什么,脸色黯淡下来。 
  剑柔与绵凝对视一眼,忙道:“园子里花开了,奴婢摘了些来,您看看有中意的吗?”一面说,一面将盘子上的轻纱掀开,里面盛着各色的折枝花样。 
  尘芳正待选择,那边胤禟走进来,打着千道:“给福晋道喜,恭祝福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尘芳啐着他道:“没正经的。”随手拿起一朵白色的月季。 
  胤禟按住她的手道:“大喜的日子,别太素净了。”便拣了一朵大红的蔷薇替她攒在髻上。对着镜中的她道:“果然是人比花娇。” 
  尘芳红着脸道:“都看了十几年了,还不会两相生厌?” 
  “看一辈子都不会厌倦。”胤禟俯下头,在她耳边轻语。 
  尘芳只觉他的鼻息吹得耳根生痒,笑嘻嘻的想躲开,肩头却被硬生生地抓住,动弹不得。她吃痛的仰起头,只对上胤禟漆黑的双眼,深邃的眼波中闪过丝惊惶与恐惧。 
  “不要再在我的生命里,悄然无息的就消失了。每一次,你总是这样毫无预警的离开我。如果你胆敢再这样,我永远也不会再原谅你。” 
  尘芳一惊,茫然的望着他,忽然想到十余年前,也是这一天,自己带着小敏离开了紫禁城,离开了京师,也来开了他。 
  “好,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你。”她举起三指发誓。 
  胤禟面色一松,笑道:“我唬着你玩呢,瞧你脸都吓白了。”说着心疼地抚上她的脸。 
  “我知道。”尘芳握住他的手,放在颊边摩挲。 
  即使在他最绝望,最愤怒的时候,也不曾伤害过自己,他在人前总是那般骄傲、自信,可是唯有对自己时,却是如此彷徨、不安。因为他在乎,在乎我的一举一动,在乎我的一言一笑。多年前,我曾伤害了他这份真挚的情感,只为了报复他人带给我的痛苦。真是不该啊,真是不该,痛,也许在那时便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尘芳!”婷媛走进来,笑道:“你知道吗?皇上今天将唐佳氏和范佳氏赐于太子做庶妃了。”她说着,边观察尘芳的表情。 
  尘芳面不改色的整理着书案上的书籍,婷媛见她无动于衷,自觉无趣。嘟囔了两句便要走,见胤禟、胤祯和沂歆走进来,诧异道:“你们来做什么?” 
  沂歆笑道:“我们是给尘芳姐姐来贺寿的。”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