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





  穆景远一顿,随即苦笑着摇头道:“此刻我若说有半成把握,那也是在自欺欺人。四阿哥实在是个厉害的对手,布局缜密,既然已出手,想来是决不会给他们留下一条退路的。” 
  尘芳坐在床边,紧紧握住胤禟的手,视线一刻不离地停驻在他昏睡的脸上,只怕他突然醒来见不着自己,只怕自己稍不留神,他便会在眼前消失。 
  “回福晋,贝子爷气息平稳,脉象平和,不似外邪入侵、内毒发作之状。”太医诊脉后道:“想必是酒醉深沉,一时晕了过去。休息片刻,稍顷便会醒来。” 
  “既如此,就劳烦太医亲自去煎一副醒酒药来。”尘芳颔首道:“事后,我与贝子爷定有重赏。” 
  那太医一愣,瞄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胤禛,才道:“是,奴才这就下去煎药。”方畏缩地退了下去。 
  “弟妹似乎很不放心我雍王府里的一干奴才?”胤禛淡笑道:“连煎药这等小事,也需要太医亲自去办?” 
  “我不是不放心这帮奴才,而是不放心他们的主子。”尘芳冷哼道:“九爷为何会昏倒,想必四哥心中定然有数。” 
  “弟妹此言差矣。太医不是说九弟过后便会醒来吗?”胤禛似乎心情不错,踱步走到床前道:“其实我一直很羡慕胤禟。自幼人便长得得意,在宫中极受欢迎,宜妃对他宠爱有嘉,胤祺也总是谦让着他这个弟弟。胤禩、胤礻我甚至连胤祯都能与他交好,而他最有福气的地方,便是娶了你。” 
  尘芳闻言,不觉诧异地仰起脸看着他。 
  胤禛神色坦然,将胤禟露出的衣角塞回被褥内,又叹道:“似乎天下间所有的好事,都让他一人独占了。” 
  “人有时外表看着风光如意,其实内中的酸甜苦辣,旁人又岂能知道。”尘芳轻抚着胤禟的面颊,感慨道:“这些年来,他为我受了许多的苦。虽然那些艰难的岁月,我们共同熬过了,可是我更希望在往后有限的日子里,他能过得轻松舒畅些。” 
  “哦?老九还会有不如意的事?”胤禛冷笑了声,不置可否道:“我倒不曾发觉。” 
  “四哥您位列亲王,执掌重权,时下又圣宠正浓,外人看来不也是光鲜灿赫。”尘芳斜了眼他,淡然道:“可又有多少人,了解四哥您的切身之痛呢?” 
  胤禛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哼道:“也只有你一个人罢了。” 
  尘芳不予理会,只盯着胤禟,不时在他脸侧轻声耳语。 
  胤禛见此情形,心中升起一股异样,不觉道:“九弟若是不醒,弟妹难道便要这般守着他一辈子不成?” 
  “即便是一辈子,那又如何?”尘芳身形一颤,转过身冷笑道:“四哥,其实您嫉妒得不仅是胤禟吧?您嫉妒皇上对废太子的舔犊情深,嫉妒八阿哥对良妃娘娘的母子之情,您嫉妒十阿哥的豁达开朗,嫉妒十四的英勇无畏,甚至连终日追随与您的十三,您也嫉妒!十三虽自幼丧母,孤苦无助,可他为人光明磊落,活得问心无愧!” 
  “你——”胤禛脸色一变,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但我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事实!”尘芳迎步上前,摇头叹道:“四哥,你真可怜!日夜被这些嫉妒憎恨之情折磨着,能活得舒心痛快吗?无怪乎,人都道嫉妒至极者,必然残暴。您即便理一辈子佛,吃一辈子斋,又能从这佛理经文中得到多少宁静祥和,又能弥补多少过去所犯下的错误呢!” 
  “你不怕我了吗?”胤禛伸手将她揽到面前,贴近她的脸咬牙切齿道:“过去你不是一直都很怕我吗?怎么这会儿,竟敢这般放肆地对我说话?” 
  尘芳直视着那双阴沉的眼,冷涩道:“是四哥您先撕破了脸,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胤禟稍顷若能醒过来,我自然会向您斟茶道歉,若是他醒不过来——四哥,也该知道我并非任人鱼肉之辈,了不起便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胤禛脸色愈青,锐利的目光不断在那张清丽的素颜上巡梭,良久突然松开她,拍手大笑道:“哈——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个女人威胁,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四哥认为我在说笑打狂吗?”尘芳面色苍白地倒退两步,靠在桌缘前道:“此生只为胤禟一人而活,他若有不测,我又岂能在这世上独留!” 
  “果然是夫妻情深,同生共死啊!”胤禛收了笑意,正色道:“人生得红颜若你,胤禟也该死而无憾了!” 
  “你这是何意!”尘芳闻言,胸口作痛,眼前顿然黑懵,喃喃道:“不会的,他——” 
  见尘芳若蒲叶般翩然而倒,胤禛忙上前一把抱住她,待到两个丫鬟将她扶了出去,自己方才发觉双手湿腻,原来是适才搀扶尘芳时在她后襟上摸到的汗水,不觉摇头自语道:“身为女子,竟有这般的胆识,确是不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此刻自床旁的暗门中,走出一苗衣女子,俏丽可人,正是适才的朱凤芩。她一脸深思,咬着唇道:“这个九福晋倒是特别,与九阿哥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话虽如此,如今却也无济于事了。”胤禛整理了下衣襟,冷漠道:“这条路既然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也休要怪我无情了。” 
  “王爷神机妙算,果然知道九阿哥会选那杯红酒。”朱凤芩望着胤禟沉睡的俊颜,摇头道:“枉九阿哥聪明一世,却中了这计中计。信任一个人,真有那么难吗?” 
  “若你自幼生活在宫廷中,便会明白这个中的因果。”胤禛眼光一暗,随即又道:“时间紧迫,你开始吧!” 
  “可是王爷,真要如此做吗?”朱凤芩搓着手,犹豫道:“其实您事前在蜡烛中下的药,已够九阿哥消沉一阵了,何必再穷追猛打呢!” 
  “怎么,你心软了?”胤禛瞪着她,冷哼道:“别忘了,你只是朱九龄和个苗妇生的贱种,若不是我有心栽培,你早被随意嫁到个苗寨去当牛作马了,哪还有今日的风光体面?既然已在酒中下了蛊,你这个蛊主焉有半途而废之理?难道要我再将你,送回到贵州你父亲那里吗?” 
  朱凤芩浑身一颤,牵强地笑道:“王爷言重了。您的命令,凤芩哪有不遵从之理。” 
  “记住!我不要一个痴傻残缺的病人。我要的是一个思路清晰,人事依旧的九阿哥,要的是一个记忆中从不曾与我冲突、作对的九弟,要的是一个在仕、商两途,都能辅助听从于我的固山贝子。”胤禛眼中厉光一闪,嘴角勾着冷笑道:“要的是一个风流倜傥、游戏人间的胤禟。” 
  朱凤芩颔首,上床盘坐后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挤在胤禟的唇间,待见血渗入嘴内后,方捧起胤禟的头置于腿上,用甜美清脆的嗓音缓缓道:“九阿哥,您此刻只是喝酒醉倒了。我会一直守护在您的身边,当您醒来后,第一眼便会看到我——朱凤芩,贵州都司朱九龄之女。您此生最宠爱的女子——”   
  夏蚀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满目新绿如翠,花团锦簇,剪剪微风抚过柳梢,荡漾起轻窈的舞姿,锦鲤在湖中高窜跳跃,搅乱了一波碧池。望着面前的如画美景,尘芳整个人却似被霜茧包覆着,寒彻透心。隔岸的水榭中,人影攒动,不时传来丝竹笑语声,听入耳中更觉辛酸不堪。 
  一件外衫搭上肩头,尘芳一顿,方道:“绵凝,此刻也只有你陪在我身边了。”待回首一看,却发觉来人竟是房中的侍妾巧萱。 
  “福晋,这池边的风大,您还是早些回房去吧。”面对尘芳,巧萱显得有些拘谨,垂下眼又道:“绵凝姑娘适才见不到您,正急得在四处寻找呢!” 
  尘芳将身上的外衣取下,见是件素朴的石青色棉布花衫,心中不觉一暖,浅笑道:“我可没你想得那般娇弱。倒是你身形单薄,还是快将衣服穿回去吧!” 
  “不,我不冷。”巧萱忙摆手道:“听绵凝姑娘说,近日来您寝食不安,那就更要悉心保养。我自小便挨饿受冻惯了,不怕这点凉风。” 
  还未待自己说话, 便听得一阵刺耳的欢笑声及女子的娇吟,尘芳拧起眉道:“今日是朱氏的寿辰,你不去向她贺寿,怎反倒来陪我这个落寞之人?” 
  “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侍妾,她又怎会留意到呢?”望着对岸,巧萱摇首道:“况且我也不想见到贝子爷。” 
  “还在意你兄长的那件事吗?”尘芳将外衣罩回她身上后,叹道:“其实一切皆因我而起,你要恨便恨我吧!” 
  “兄长如今仕途风顺,我兄妹二人对您和贝子爷的资助之事,感恩带德,哪敢有半分怨意。”巧萱摇头道:“我只是——不想见到贝子爷如今这番模样。” 
  “他怎么了?”尘芳苦笑道:“只不过是换了个专宠的妻妾罢了!” 
  “不一样了,似我这般愚钝的人都看得出,贝子爷与过去不一样了。”巧萱想了想道:“过去的贝子爷表面上孤傲,对人冷淡薄幸,但总不失一颗赤子之心。尤其是每次看到福晋您,他的眼里总会流露出浓浓的眷恋,周身都散发着无喻伦比的喜悦。可是如今的贝子爷,即便是在开怀大笑时,在他的眼中也寻找不到丝毫光彩。他看每一个女人的眼神都是疏离的,即便是朱氏,又能得到几分真正的关切呢?” 
  “那我岂不是更糟?”尘芳长叹道:“他对我简直可说是厌恶至极,连瞧都不愿意瞧我一眼。” 
  “福晋,贝子爷究竟是怎么了?”巧萱不解道:“为何与从前判若两人?现下府中的奴才们各个谨小慎微,惟恐有了闪失,便会惹来雷庭之怒。” 
  “他——他只是病了。”尘芳不觉红了眼,沙哑道:“即便受了再多的委屈,咱们也不能责怪他,他这也是身不由己啊!” 
  “是什么病这般严重?”巧萱吃惊道:“竟连您的好,也都忘了?” 
  尘芳淡然一笑,随即自语道:“唯今所庆幸的,便是得了这病的人幸而是他。四哥你终归还留有一丝仁慈,否则岂不太过残忍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正准备回房,突然听到自水榭中传来一阵惊呼,“四格格!四格格!”尘芳心下一惊,匆忙赶了过去。 
  步入榭厅内,只见满屋子的人都簌簌站立着,惟有朱凤芩斜倚在满面怒容的胤禟身旁,陪笑道:“爷,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福晋不立马就赶来了吗?“ 
  尘芳淡扫了眼胤禟,转即看到兰吟捂着脸,呆滞地跌坐在地上,不禁道:“兰儿,怎么了?” 
  兰吟回过神来,咧嘴哭道:“额娘!阿玛打我,阿玛从来没打过我!额娘!阿玛竟为了弘鼎打我!” 
  一旁的婉晴忙拉过弘鼎道:“福晋,是鼎儿不该和四格格抢果子吃!鼎儿,还不快与你四姐姐去赔礼道歉!” 
  “不准哭!”胤禟拍案呵斥道:“明明是这个丫头嚣张,做错了事还和我胡搅蛮缠,若不好好整治一番,将来岂不辱没了我皇家的名声!” 
  尘芳见兰吟吓得双目无神,心痛地将女儿揽入怀中,又回首道:“我这就带兰儿回房,自会约束管教,不劳您亲自动手!” 
  “福晋!”朱凤芩突然开口道:“不是妾身多嘴,按理说四格格也该让爷好好管教了。都道是慈母多败儿,只恐您狠不下这心肠来!” 
  尘芳望着朱凤芩得意的笑脸,冷笑道:“有劳你费心着想,此事我自有分寸。” 
  “站住!”胤禟铁青着脸,扬声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见了我也不行礼,难怪生养出这般的丫头!” 
  尘芳身形一顿,猛然抬头,直视着他阴郁的双眼,那双漂亮的凤目曾多少次用无比的深情望着自己,可如今却是这般的冷淡陌生。良久,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直挺着腰,双膝重重地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花板上,郑重地对着胤禟及身旁的朱凤芩磕了个头。 
  婉晴听到那一声沉重的叩首,心中禁不住一颤,不由紧拢住弘鼎的身子,无奈地望着那纤细倔强的背影。 
  胤禟满意地点着头,又道:“今日是凤儿的好日子,你也敬她一杯吧!” 
  “好。”尘芳颔首起身,随手端起桌上的一盏酒,轻描淡写道:“玉树盈阶秀,金萱映日荣。芳寿仙恒!” 
  朱凤芩僵笑着正欲接过酒,不料半路却被拍开手,酒盏应声落地,破碎成片片瓷花。 
  “要喝我额娘敬的酒,你不配!”兰吟瞪着清冷的眼,大声啐道。话音刚落,突见胤禟一掌煽向自己,不由楞在当场。 
  “兰儿!”尘芳惊呼着护身冲上前去,陡然间脸颊火辣辣地生痛,身形不稳地扑倒在地。 
  “格格!”刚赶到的绵凝痛声大喊着冲了过来,周围的侍妾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