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姬 完整
他的咽中,突然苦涩之极。
他紧紧地盯着卫洛,又唤道:“小儿,且过来。”这声音,有点沙哑,有点无法抑制的温柔。
卫洛缓步向他走来,她的笑容十分完美,清淡而宁静,仿佛是那静静盛开在料哨春风中的梅花,美中含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冷。
卫洛走到离他只有三步远站定了。她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看着这张刀斧刻出来的俊美面容,盈盈一福,脆声唤道:“泾陵公子何事唤妾?”
公子泾陵听到她这语气,看到她这表情,咽中又涩了涩。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微微垂目,转眼再看向卫洛时,那神情已是十分的严肃。他盯着卫洛,沉沉地说道:“此番公子吾向你致师,乃堂堂正正地挑战于你。这种挑战,无人可以助你。小儿,你只能自己应对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凝滞了几分,“那公子吾的车右,乃楚国第一神箭手,同时也是剑术宗师子娄。这一次楚军与你致师,必是比射箭。
你的箭术自是比不过子娄。然,我知你六识过人,眼目非同常人。呆会致师时,你若能宁心静神,许能射过一劫!”
卫洛听得很认真。
公子泾陵的声音一落,她便点了点头,目光依然透过他的,看向他身后的浩瀚天宇,“生死有命,若真死于子娄之手,也是命该如此!”
她说得很淡,很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只是穿衣吃饭的小事。
在公子泾陵等丈夫眼中,生死之事也是寻常的。可是,这样的话,出自一个这么华美的妇人,顿时,众军士的心头,都涌过一阵心酸。
公子泾陵怔怔地看着卫洛,不知为什么,看着此刻的她,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天在宴席上,她在自己把她送给义信君时,脱下红袍双手捧还的那一幕。
那时刻,她也是如此平静啊,她怎么能这么这么的平静?
卫洛看到公子泾陵的眉心出现了急剧的跳动,那万年不动的威严的俊脸上,居然扭曲了一下。不由静静地盯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再次盈盈一福,轻声的,平静地说道:
“谢泾陵公子指点之德。”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收回目光,返转身,向楚军方向走去。
这时,从公子泾陵的身后,驶出了一辆战车。
那战车直驶到卫洛身边,那全身盔甲的车右,在战车中站了起来,他略略向卫洛躬身,对她施了一个丈夫才能受的大礼后,说道:“请女将军上车!”卫洛应声上车那车右右手一伸,两个军士捧来一件盔甲,这盔甲只有上半身,又铜片组成,从头部,颈部一直护到胯下。
最重要的是,这盔甲很精致,很小,看起来完全合适卫洛穿。
卫洛有点诧异地看向那车右。
车右拿起那盔甲,说道:“我军遍索十万甲士,方才挑得此甲。
女将军请穿上,此甲或能保女将军一命!”
他又指着另一个军士捧的木盒,指着里面的弓箭说道:“此弓乃晋军第一强弓。,里面共有三箭,都是千中挑一,特意选出来的直身之箭。惜时辰太短,不能为女将军选来真正神箭。”
卫洛转头看去。这种盔甲,真正的作用只是在脑袋和胸口处,有一大片的铜甲护着。其余的地方,都是铜片和铜片一块块组成的,间隙很宽,一箭射来,完全可以透过缝隙插入人体内。
而那箭,卫洛也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削制箭支时,因为没有工具,箭身都是不规则的,这样的箭射出时,一没有力道二没有准头。卫洛瞟了一眼那盔甲,便决定穿上。穿上后,头部和胸口她便不再需要防范了,她真正需要防备的致命点,便只是咽喉处了。
得到卫洛允许,两个军士上前,就要为她穿甲。
正在这时,公子泾陵开口了,他低沉地唤道:“甲给我。”
众人一怔。
卫洛也怔住了。
她慢慢地转过头去,瞟了公子泾陵一眼。
四目相对。
瞟他一眼后,卫洛微微低头。而这个时候,那两个军士,已经捧着盔甲送到了公子泾陵手中。
卫洛重新走回他的身边。
她低眉敛目,面无表情地靠近他,在离他只有一步的地方,她微微屈身一礼后,便一动不动地站着。
从头到尾,她的脸色都很平和。没有人注意到,卫洛这个时候,是屏着呼吸的。
她的六识本来过人。只要这么一靠近,男人身上那熟悉的体息,便丝丝而入,绵绵而渗,每一丝每一绵,都渗入了她的毛孔,渗进了她的心脏处。。。。。。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她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公子泾陵接过盔甲,熟悉的给她套了起来。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不时抚过她的面孔,他温热的呼吸,不时喷在她的脸上。
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刻这么漫长。漫长得卫洛很想大口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把盔甲完全套上。盔甲毕竟比卫洛大些,一套入,便有点松松的。
这样的盔甲,是不好调适大小的。
公子泾陵细细地看了看,见她的眼鼻可以清楚露出,便不再介意。
盔甲一穿好,卫洛便微微躬身。因有盔甲在身,她已不能行福礼了。
她向泾陵公子躬身一礼,清声说道:“谢公子援手。”
说罢,她转身就走。
她刚转身,便感觉到肩膀一紧。
却是公子泾陵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右肩,他紧紧在盯着盔甲下,那双熟悉至极的墨玉眼,低低地说道:“切记平心静气。”
“诺!谢公子指点之德。”
卫洛平静地应过后,转身便想甩开他的手离开。
这时,公子泾陵的喃喃低语声传入她的耳中,“请,活下来!”他的声音有着颤抖。。。。。。
不知为什么,卫洛的眼中又是一酸。
卫洛连忙垂下眼敛,稍稍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后,再次向他微微躬身,头一转,大步向那战车走去。
卫洛走得离公子泾陵有十步远处,她张开嘴,大口地呼吸起来。一连做了十几个深呼吸后,她的脸上,重新露出了那抹淡定从容的笑容。
她纵身跳下战车。
卫洛一跳上战车,战车便缓缓楚军战营驶动。
而与此同时,公子吾战车,也在向这边驶来。
与卫洛一样,公子吾的车右,此时站在战车上。他的身边放着弓箭,正斜眼打量着卫洛,那目光中,浑然把她当成了死人。
随着两辆战车靠近,百万军士,都屏住了呼吸。
义信君紧紧地咬着唇,一瞬不瞬地盯着战场方向。
公子泾陵双手紧紧地扶着横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这个时候,连风也不呼啸了,空气中,充满着一种压抑的沉寒。
当然,这种沉寒,是联军方向的。
随着两辆车停下前进,募地,全军缟素,成了一片白色海洋的楚军中,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地呐喊声,“取妇头颅,以奠先王!”
“取妇头颅,以奠先王”
“取妇头颅,以奠先王”
喊声越来越大,渐渐的,竟是喧嚣震天,声盖四野,数十万人同时吼出的声音,竟是令得苍天变色,阴云密布!
第二卷晋都新田第204章一箭
双方的战车一摆好,公子吾便下了战车,子娄坐上了他的位置,至于车右,则换了一个持盾的中年人。
鼓声越来越急促了!
在这种急促中,鼓声突然疯狂般的响彻长空,“咚咚——咚”
急敲三下!
这鼓声一响,经过旁边车右教导的卫洛,便取出弓来,她伸出右手,把弓举到半空中,然后身子微微下弯,冲子娄行了一礼。这就叫“致”,行礼的意思。
对面战车上,子娄也从弓袋中取出弓,他左手持弓,右手拔弄了一下弓弦,倾听了一下弓弦的颤音,而后将弓交到右手中,也举在半空中,冲卫洛微微躬身行礼。子娄是宗师,光是这宗师级丈夫的一礼,便表达了楚人对卫洛这个妇人的看重。当然,这种看重,是对取她性命一事的看重。
此次之事,楚王错在先。正因为楚王好色又无仁无德,而逼死楚王的卫洛,却有忠义之名。所以楚人纵使恨卫洛入骨,也只能以这种堂堂正正的方式向她挑战。
紧接着,两人以同样舒缓的动作把弓收入怀中,抱在胸中,再度冲着对方躬身行礼。
两人的御戎同时催动战马,战车前方四匹马十六个马蹄奔腾,不约而同地转着圈子。可自始至终,双方都在对方的射程之内。
这一次,卫洛可以说是遇到了平生最大的危机。对方是楚国第一神箭手,更是一位宗师!这样的人物用他最擅长的箭来与卫洛对射,完全可以说是一面倒的刺杀!
可卫洛别无选择!
她既然出现在这个战场上,她就得接受对方的“致师”!她无法逃避,也没有选择。
此时此刻,在百万军士的眼中,卫洛这妇人,只有死路一条了。
因此,他们的目光中,此时都流露出了一抹不忍。
卫珞很平静。
从接触剑术以来,她便发现,每逢危机时刻,她总是这么冷静,不但冷静,隐隐的还有着兴奋和期待——纵使这种危机,会令得她下一刻横尸当场!
因为兴奋和期待,卫洛的墨玉眼中,光芒熠熠,流光四射。她的小嘴抿成了一线,小脸兴奋得晕红。
战场上,所有穿着缟素的楚人,此时都把戟举在半空中,只等着欢呼!只等着他们的第一箭手把卫洛这个妇人射杀后,便为之欢呼!
这时刻,纵使是生性浪漫的楚人,也忘记了这个半身包在盔甲下的娇小身影,是一个有着绝色之姿的妇人。他们只记得,这是一场刺杀!一场可以洗去少许屈辱的刺杀!
所有的人都在屏着呼吸,都在一瞬不瞬地望着双方。
战车还在绕着圈子。
卫洛怕弓只要一斜,子娄的车右,便会把手中的盾,恰到好处地挡住她的所有出手角度。
她一直找不到出箭的机会。当然,从来没有拿过箭的卫洛,此时也没有想过要先出手射杀对方。她只需要不死就足够了!
神箭手子娄的箭袋中,只有一支箭。一支精挑细选出来的神箭。
为了对卫洛这个妇人表示某种怜悯,子娄只准备用一支箭来决定她的生死。
当然,卫洛的情况也是这样,为了表示不占对方便宝,她也只备有一支箭。
这一箭,决定的是生死!
卫洛很平静,非常非常的平静。她的脑中空空如也,她的眼中只有子娄的手,子娄的弓。这一刻,百万大军不见了,呼啸的风声,战马的嘶鸣,甚至,隐藏在心底的种种复杂情绪,都已不见了。
她的眼中,只有对方那弓,那双野兽般森冷的双眼!
当战车第三次绕圈时,卫洛的战车突然颠覆了一下。这一颠覆,使得护着卫洛的车右,他手中的盾牌也是一晃。
瞬时,卫洛露出了半边脸!
这只是一瞬!
就在这一瞬间,卫洛清楚地感觉到,子娄的双眸微微一阴。同时,他的右手一划,手指如舞蹈一般,闪电般的从箭袋中抽出那支长箭,然后,安箭,上弦,然后,他的手空了!
腾地一声,公子泾陵站了起来,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卫洛。可是,那激起的烟尘是那么浓厚,使得他什么也看不清!
瞭望车上,义信君也是双手朝前一撑,花瓣般的唇,瞬时被牙齿咬得鲜血淋淋,可是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望着那烟尘挡住的战车处。
公子秩也是,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努力地睁大眼,紧紧地盯着那战车处。
时间,在这一刻都凝滞了。
这一刻,处于烟尘当中的卫洛,清楚地看到那支破空而来的长箭!
它撕破长空,泛着森森寒光,夹着浓浓的黄芒,直直地向她的咽喉处射来。
它迅如闪电,但同时,也是缓慢之极。
缓慢得,卫洛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轨迹!
缓慢得,卫洛感觉到自己如果速度能再快几分,再快几分,甚至可以手一伸,便把它轻轻摘下来。当然,这是一种诡异的错觉,一种近乎荒唐的,感觉到时间变得奇慢无比的错觉。
在这缓慢的箭中,卫洛清楚的向左侧一扑,然后,脸颊一侧!
说时迟那时快。
转眼烟尘散尽。
转眼间,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子娄的那支长箭!
那支箭,正插在卫洛的左侧肩膀上,插在两片铜片之间!鲜红的血,如小溪一样顺着箭头,染遍了她白色大袖,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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