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姬 完整
殷允说到这里,突然呵呵一笑。
他这一声笑,清朗之极,再次把所有的躁音全部压了下去。
清笑声中,他温柔地看着卫洛,再转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一提,朗朗说道:“此二事,纵是世间的伟丈夫,亦不能为也!这百数年间,天下宗师攘攘而起,然,如妇者有几人?”
殷允的声音一顿,他目光如电地扫视于四周众人,沉沉说道:“我墨家,心胸能容万物,宽和可任卑贱高贵者同席。在我殷允看来,此妇智慧过人,勇敢过人,心性忠良贤淑,更是世间少有!如此人物,我殷允不管她是妇人还是丈夫,都是心悦诚服,尊之敬之!”
他声音沉沉地说到这里,双手一叉,朝着众人来了一个团团揖后,退后一步,隐在了卫洛身后。
安静,一时之间,只有安静!
殷允这个人很不同,他在天下墨者中,有着很高的声望。他剑术绝高,已是当世排在前几的人物,品性又是千金不易其诺,至诚至信。
如他这样的人物,经常不会随便说话,而他一旦说出什么话,那也特别有份量。
现在,他却为这个妇人说了这么多!
那些群情激沸的楚人,在不知不觉中,也安静下来。
不止是楚人,晋人也是如此。
他们自是知道,以殷允的为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代表了什么。
这是一种态度,一种他绝不会肃手旁观的态度!
而且,他的言辞中,把这妇人的所作所为摆上了一个高度,一个令得他们如要指责,就不得不好好措词的高度。
一阵春风吹来,众人的火把腾腾而起。
卫洛感激地看了一眼殷允后,昂起下巴,睁大一双墨玉眼,静静地等着众人的审判。
十息后,那个脸青而长的楚墨率先开口了,他盯着卫洛,又转眼看向殷允,声音一提,尖声喝道:“原来此妇便是令师弟拐走的晋太子之妻!噫吁唏——我尝闻,世间之人,都是喜欢教训他人,而对于自身的行为,却是向来宽容随便的。此妇与晋太子有夫妻之约,殷公和令师弟不管不顾,把此妇从她夫君身边带走,敢问此事可合乎仁义?”
那人哧笑着说到这里,目光如狼一样,森寒地盯着殷允,又说道:“此妇荒唐任性,辱我先王,害我大楚。一介妇人,令得楚人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殷公不惧因她而累及家国宗祀,这般站起来为一妇人说事,不知此行可合乎孝理?”
那楚墨的声音刚刚落下,殷允已是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清亮之极,在春风中远远地传荡开来。
大笑一声,他便收住了。殷允盯着那楚墨,哧地一笑,说道:
“在允眼中,此妇所作所为,其慧其勇,已堪与世间丈夫并肩矣!因此,她不愿成为晋太子之妻,我师弟便助她逃出,以成全她的心愿。
咄!我辈墨者行事,向来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我殷允的家国,还不是区区楚人能侮之!
噫——实可悲也!允竟是不知,我墨者如今行事,也要学那儒者,处处顾及家国,凡事遇强则退,遇弱则进,可伸可缩,自以为是龙,却不过一蛇也!”
殷允言辞滔滔,话音落地后,四野再次安静下来。卫洛眨了眨眼,错愕地看着他,她真没有想到,平素里那个总是笑得很温和的殷允,居然口才这么好!
卫洛却不知道,这些年来,为了应对那些因为剑咎的事,向他质问的各国权贵宗师,本来是饱学之士的殷允,在这个说赢了便是真赢了的时代里,已在不知不觉中锻炼出了一口绝佳的才辩。
话说回来,这时代很多人都在锻炼口才,口才好的远不止他一个。
众人都在交头接耳。
百子诸家中,墨者和儒家的声望都很响。特别是这些年来,儒家的影响力,渐渐地超过了墨家。
在教义中,墨家和儒家因为都讲仁善,所以他们根本处是相似的。
可是,在实施仁善的过程中,他们的路数完全不同,不免彼此仇视。
如墨家,便一直厌恶儒家的礼节繁琐,和为了提倡自己这些繁琐的礼节时,所表现出来的虚伪。
在墨家而言,儒家更像是一个口念仁义,却行驶虚伪之行的小人。
这一点,是所有墨者的共识。
所以,殷允才在问话中,反讽对方学着儒家,假仁假义,屈伸随意,表面上是顾全家国,事实只是为了自己的退缩和无能找借口。
这是他反驳对方的第二问。至于第一问,他已直接赞美卫洛,说她堪与世间丈夫匹肩,对于这样的妇人,他出于尊敬也要成全对方的心愿。
窃窃私语中,殷允虽然是站在卫洛身后,可他傲然而立,俊美含笑,目光如电,在不知不觉中,还是把所有的攻击都从卫洛身上吸引了去。
不知不觉中,他还是替卫洛挡住了所有的责难!
卫洛仰望着他,墨玉眼中水光盈盈。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真的有一种被呵护被保护的感觉。
楚人的那一圈里,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了。他们两次被殷允压回,心中大是不服。
不一会,一个圆胖的楚匠走了出来。
这楚匠的舟排驶向了河水中心处。
不一会,他便离卫洛两人的舟排,只有五十步不到的距离了。
那楚匠双手一叉,向着殷允朗声说道:“非以为,这北方之木,刚硬而质密,这南方之木,松散而质疏。木都因地而有不同,这人生于天地之间,丈夫和妇人,自也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殷公口口声声说,这妇人慧勇不凡,君尊之重之,视之如丈夫。
然,不管她如此慧勇,她终究只是妇人!就如这南方之木,并不因外形与北木相似,而质地也会变得相同。”
他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声音一提,大声说道:“在我看来,这妇人就是一个妇人!不管她有什么才智,她不过是一个妇人!再则,这个妇人得罪了楚地一国的丈夫。公难不成以为,凭口舌之辩,便可以把这妇人的罪行掩盖么?公难不成以为,公抬高了她,我楚人便不会恨她,便不想取她的项上人头么?”
这楚匠显然没有多少功夫,所说的话,是大着喉咙扯出来的。
不过,在场的都是高人,而且这时是安静的夜间,他所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还是清楚地传到了众人的眼中。
一时之间,百数双目光都盯向了殷允,盯向了他身边的卫洛。
在众人地盯视中,殷允沉着脸,一时哑口无言。
因为,那个楚匠说得很对,不管他怎么说,楚人还是会仇恨卫洛,也不管他如何抬高,也改变不了众人的看法:卫洛,就是一个妇人!因为她是妇人,所以她远远超出别的妇人的智勇,便显得不寻常了!因为她是妇人,她生来便应该把丈夫当成天,当成神的。所以剑咎把她从她的丈夫身边带走,很多人便无法理解了。
第255章卫洛之辩
在一片安静中,卫洛清声一笑。
她的笑声,清脆轻软,在夜风中飘散而出。
众人不由转眼陌盯向了她。
卫洛对上众人地注视后,转头看向众楚人。
在百数双目光中,她右手伸出,缓缓地从殷允的腰间抽出了佩剑。
她居然抽出了佩剑!
众人同时一凛,一个个睁大双眼盯着她。
卫洛低头,青丝如云,绝美的小脸白皙得晃人。她右指食指一弓,对着剑面轻轻一弹,“嗡鸣——”,长剑发出了一声脆鸣。
脆鸣声中,卫洛转过头来,目光从左到右,从右到左,静静地扫过众楚人。片刻后,她嘴角微扬,声音一提,十分清亮地说道:“诸君欲取卫洛项上人头,尽可上前,以手中青锋决之!”
没有人想得到,卫洛这个妇人,一开口便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众人一时哑口无言。
安静中,殷允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担心地看着卫洛,暗暗忖道:
哎,她终是年少易冲动啊。要是一剑可决,我又何必说这么多,何必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替她辩解?
楚人面面相觑,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后,同时转头看向站在中间的几个宗师。
而那几个宗师,这时候皱紧眉头,盯向了晋人那一处。从这个妇人冒出头后,晋人那一席的表现,便太过安静了。再说,这妇人是他们的太子之妻,是将来的晋侯之后。
楚人想要杀这妇人,晋人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安静中,众人都看向了楚人这一席,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楚人如此咄咄逼人,事到临头,却安静了。
只是安静了片刻。
卫洛内力一吐,催着舟排驶到了湖水中央。
她静静地盯着众楚人的方向,声音一提,缓缓说道:“我记得当日战场上,楚人已当众向我提出了致师!我原以为,两军阵前,百万军中这一致师,便是了结因果的。我原以为,那一战后,无论输赢,我与楚人的仇怨都已两清的。可万万没有想到,你们楚人只能赢,不能输!军前致师输了,你们照样可以派宗师来,照样可以鼓动民间墨者。”
她说到这里,哧地一笑。
这一笑,十分响亮,在安静的夜空中,特别显得响亮。
哧笑声中,卫洛朝着众人,露出了一抹怜悯不屑的笑容。
这声哧笑一出,这抹笑容一露。众楚人齐齐脸上变色。
被一个妇人耻笑不屑,实在是这些自命不凡的丈夫的最大耻辱。
而且,今天聚集的是天下间有数的大人物,让这些人看到他们被一个妇人耻笑不屑,再被传扬天下的话,那羞辱可就大了。
哧笑声中,卫洛昂起下巴,一脸傲然,冷漠地喝道:“我知道,你们楚人只能侮我一妇人,却容不得我这妇人有半点反击!今日也是一样,你们可以杀我,我主动奉上头颅也就罢了。我若反击,若得以幸存,到得明日,你们的子,你们的孙,又会绵绵而来。哧——这种大丈夫,楚地多矣!”
卫洛的清喝声,滚滚而出。
她的哧笑声,她那傲然中夹着不屑的眼神,也咄咄而出!
楚人脸色铁青,有好几个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在卫洛的身后,殷允渐渐露出赞赏的表情来。这个卫洛,先是邀战,后又用话逼得众楚人不敢应战!这样一来,楚人战与不战,都会理亏,都会被众人所耻笑。她可真是聪明啊。
沉默中。
有几个楚人气得脸色铁青,他们几次准备驾舟冲出,却被旁边的人给拉住了。
众楚人几乎个个脸色难看,可是他们却一时束手。
卫洛静静地盯着他们,盯着这些人。她倒要看看,这些名传天下的宗师们,会不会给她一个交代?
众楚墨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后,那个驳倒了殷允的楚匠再次驾舟出来。他来到离卫洛只有二十步处,歪着头,细细地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从卫洛头,到她的颈,再到她的身,到她的手,以及她手中的剑,直是认真地扫视了一遍。
片刻后,他摇头叹道:“怪不得以殷公之信,以剑咎之顽,都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从晋太子手中夺他之妻!咄,端端好利舌也!如此利舌,怪不得能盅惑两大宗师!真有颠倒阴阳,混淆是非之能啊!”
这墨匠的声音刚刚一落,卫洛已是格格一笑。
她的笑声,清脆响亮,甜美之极。
笑声中,卫洛哧叹道:“公有说则可,公无话可说,又何必以你的小人之心,来度两位宗师的君子之腹?”
她刚说到这里,那墨匠脸色大变。卫洛似乎没有发现他的恼恨,她径自格格清笑,笑了好一会,她右袖一所,长袖飞扬间,像扫灰尘一样朝那墨匠的方向扫了扫,晒道:“公且回吧,殷公之为人,剑咎之为人,如日月昭昭,世人早已一清二楚。
公所言不过是徒费口舌,公且回吧。”
她的笑声,她的动作,她的表情,依然是不屑之极,傲然之致。
那种俯视众人的傲然,那种怜悯般的不屑,再次令得所有的楚人咬牙切齿了。
那楚匠更是,他咬得牙齿格格作响,被卫洛羞辱得无地自容,却找不到反驳的话,找不到攻击的方式。一时之间,要他退下他万万不愿意,可他这样留着,直觉得众人目光如刀啊。
在那个楚匠进退两难之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楚墨的后面传来,“非公退下吧。”
那楚匠一怔,闻言狠狠地瞪了卫洛两眼,驾着舟排向后退去。众楚人一分而开,一个四十来岁,脸色苍白,眼圈青紫的中年人荡舟而出。
他来到楚人之前,朝着?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