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
当时落下最后一笔,吐了一口长气,我从壁画面前抬头,揉着酸痛的肩颈转着脑袋活动,忽然听见后殿的晚课诵经声隐隐传来——四顾之下,才茫然的发觉,不知何时起天空已从晴光转成了青暗,放眼远近,早渲染成一片看不分明的蒙蒙灰色,而身前身后的地面上,都拢上一层细腻的白绒,朦胧至洁,几不真实。
身侧是一瓣瓣鹅毛大小的雪花,从高至低,由远及近,无声无息,悠悠飘落。轻柔舒缓,飘摇曼妙,就仿佛在这一片无端的静谧里,上天的恩泽化身雨露,雨露化成飞花,均等的播散着,温和的泽备着……世间万物,百态苍生,便都在无边的白絮飞舞中浸润、涤荡,一朝洗去经年的尘埃。
而抬头,面前宝相庄严而又慈爱祥和的菩萨,点睛初落就,沉墨未干凝。莲台端坐处,她正兰指轻扣,法目低垂,一双还带着水色润泽的眸光好似透尽无边的悲悯,默然看着眼前一切……无偏,无倚,无嗔,无言。
看着歪头,莞尔的我。
下山时,远远瞥见灰蒙蒙的山门外,一道青色的身影柱子般的候在那里,也不知杵了多久,杵到手上握着的黄油纸伞,上面都积成了白色的冠盖。
我嗒嗒的跑过去,吐出一口成团的热气。
“抱歉,忘了时候!”
两道罗汉眉在眼前凝成了并肩一字,乐卿公子露出一个媲美漫天冰雪的笑容,难得的脱口就是一通脾气,“你还知道,要回家过年啊。”
我讪笑两声,也不顾褂子脏兮兮,上面还有五颜六色斑斑点点的大杂染,爬上马车呈大字躺倒,舒服的张口叹息,“累死了累死了,睡会……回家正好过年……”
张之庭跟着上车,一脚把我的腿往中间踢拢,蹲下指着鼻子恨恨道,“你就折腾吧,不要一觉睡到明年!”
可惜对着他,我早耍无赖耍惯了。这时干脆闭上眼,只留口齿不清的哼唧。
“之庭啊……你就行行好,给我留一口年夜饭吧……我这也是做善事……这世道,养家糊口,积点功德它不容——”
结果让一团被子正中脸面,嚷嚷不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我倒头大睡,睡得迷迷糊糊间,隐约听见车外传来笛声,呜呜咽咽、幽幽噎噎……不免翘起嘴角乐呵,乐卿公子,这又有感而发了。
自从入京,这位高雅不凡、特立独行的客人占据了我家东厢,每日里出没不定,行踪成迷,只是常常伴着夜色准时现身,在屋顶梁上或是树下一角,有感而发。
却是便宜了敝人的耳朵。
马车摇晃不休,只听车厢外那笛声渐趋低徊,渐趋婉约,凄楚消弭,隐隐有些倾诉衷肠之意……正想一探究竟,忽然山风撩起车帘,灌进冷气,我睁眼就看见车外小六边上,那一袭青色的身影盘坐着,将一双臂肘高高的抬起,任宽大的袖袍随风飘荡,鼓成了两个大大的风兜来回摇摆着——就仿佛张开翅膀,执意面对一天一地灰茫茫的大雁孤鹤,当远行的身影消失在长空之中,只留下一抹单薄而又寂寞的倔强,让人在风中仰望,在仰望中叹息。
山高兮水长,地阔兮天广……
微微笑了一下,虽然看不见,我却能一丝不差的想象出这人此时的面容。正如我一向知道的,在那萧瑟的背影之前,在那看不见的薄唇之下,吐出的笛音本是恬淡,本是温柔,好似情人呢喃,却还带着千折百转的回肠荡气,几味悠扬深涵。
山高兮水长,地阔兮天广——
御气无已游四方,神凝不灭即无惘。
每每吹弹至入神处,那一张平时冷漠淡然、总也带了几分嘲讽之色的面孔,会悄悄的升起一股子人气,或说是少见的暖意,便见额际青丝轻拂之下,一双看向虚无的沉眸,点点眉宇间似有若无的愁绪,宁静而优雅,哀伤而温柔……一人一器,仿佛入了定,入了道,入了一幅有声的画景,入了一片柔和舒润的仙家清辉。
翻个身,悠然的阖上双眼,伴着飘飘渺渺的仙音妙曲,缓缓成眠。
马车在摇晃中前行,半睡半醒之间,唯觉得依稀是窗外漫天的白雪,随着殷殷春风,都化作了一席花雨……穿云渡水,入得梦来。
大年三十一早开门,收到羽衣楼具名柳烟飞的年礼。
接东西的小六看了那包装精美的红木礼盒就羡慕不已,说咱老爷就是出众啊就是京城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的头名俊俏公子啊,身为一个男人能被人家花魁姑娘这般仰慕,那是何等的厉害!
我拍着他大笑三声,随即绕过他回屋,待打开那礼盒一看,继续讪笑不止。最上面是一把漂亮的白面折扇——来自闻哥,下面上好的沉墨——范师傅的收藏,还有小札的参须鹿茸,精选的香料,各色糕点糖果……最后边上一个像是偷偷塞进来的,绣的歪七扭八的荷包——除了芸师傅,还能是谁的杰作?
下午分了工钱,要回家的下人早早散了。晚上张妈显了手艺在天井里摆了一桌酒席,留下过年的几个单身丫环侍从,不讲究的一桌坐了,席间张之庭抚琴一曲,将近午夜,几个小子去院子里把炮仗点了,正融在城里漫天展开的焰火里,这么着大家热闹了一宿,把年过了。
正月初一,我和张之庭分别出门拜年。
不想再把手上的婚事拖下去,第一站我见过郡主郡王,披挂妥当,便去了齐国公府,找到那位正月回京休假三天的新任建功营统领谈判。
齐小公爷人在军营,京中消息也灵通。好在他虽然知道景元觉把他的婚事毫不客气的丢给了我,总算还心怀着一份愧疚,自以为欠着我莫大一个人情,不仅没直接把我扫地出门,还好茶奉上,老老实实听我说完来意。
听完,他沉吟半天,最终拍板。
“若是能如此解决,齐鹏求之不得。”
齐鹏生性豪爽,更添本就不喜这桩婚事,略一思索也知这是最好一条脱身之法,就点了头。
“小公爷客气礼让,是两家之福。”
我说得诚恳。不论如何,这种情况下他肯不追究小郡主下药之事,真的算是心胸豁达,更别说还能不拘一格的答应我所谓的解决之道。
“但是苏大人,齐鹏的婚事一向由奶奶做主,此事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他又犹豫道。
“小公爷不必担心,太夫人已说过,此事,按您和小郡主的意思办即可。”
“哦,”他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也松一口气。早间斗胆修书给太夫人,太夫人果然不愧是实际统领齐家二十余载的女中豪杰,深明大义,智慧过人,一封回信只寥寥数语,却言尽我心中所想。
这一头算是暂时办妥。
正月初二晚,收拾妥当,上周府拜年。
周肃夫称病期间,一向在家避不见客,接待我的是周子贺。
两人聊了几句将要操办的齐国公府和玲珑郡主联姻事,言谈间,我提及最近在护国寺作壁画,完工前恐无法两边周旋,还请他多担待些。
周子贺拍案惊奇,“护国寺的壁画是贤弟画的?”
“不,周大哥误会了。护国寺的壁画主要还是画院的大人们作画,小弟只作了大雄宝殿前一面照月壁,目前还没有完工。”
“哦,哦,我还没去看过,改天一定去看看,”他点头道,又想起什么问,“大雄宝殿照月壁,是不是那幅观音坐像?”
“正是。”
“哎呀,”周子贺一下抓住我,兴奋道,“家母日前去护国寺参拜,说是见到了一幅新绘观音法相,庄严慈悲栩栩如生,一定是贤弟的佳作!”
“这……那幅画相原也是普通,必是令堂心怀善念,才能福至心灵吧?”
“想不到贤弟画马画人像出神入化,更有感念之心!”
……
正月初二上午,周府三位夫人去护国寺拜佛,自然就看到了一部分未完成的照月壁。未完成的照月壁统共四尊法相,只得一双影像,其中唯千手千眼的汉传密宗观音法相,业已完工。
周府二夫人,周子贺的生母,传闻拜佛,尤拜观音大士。
正月的天气冷得掉渣,出口即呵成白气,礼部尚书大人一直把我送出大门外,站在寒风中,仍手把手说了很多感激之语。
我按着他手一再表示大哥多番照顾小弟正是投报无门,何况此乃小弟之荣幸大可不必挂怀,直说了一炷香,才得以打道回府。
——只缘听闻周夫人不久生日,我感激她欣赏敝作无以为报,主动提出愿亲自为其绘像祝寿。周子贺是至孝之人,立即派人入内通禀,其母听说是为平山寺观音绘相之人,欣然应允,一拍即合。
算计。
此便是新年第一例,冒着新鲜年气的算计。
三分一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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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一龙 年前二十九下了一场大雪,一直积到初五的今天,还没有化开。城中道路不通,好在是毕竟是年中,没什么人出来走动的关节,京里的商家店铺也就安心借这个机会上起门板关店不开,好好享受一番难得的闲余之乐。这下子京城突然静了下来,倒是有些不像平时喧哗的首府了——只有孩子不管这些,开心自得,呼喊着在一片白茫茫中趁机玩闹。
这边周家诺大的后院里,几个丫环小厮陪着,正呼呼的雪团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笑语不休。
那是周子贺的一双儿女在院子里打雪仗。两个孩子,大的女儿方才三岁,小的儿子,才不过刚刚学会行走。双双包得浑圆,远看着好像两个会动的圆球,于家仆小心的护佑下,在破了平整白面的后花园空地里,咯咯笑着滚来滚去。
周子贺眼望着那边,时不时自然便带了笑。偶尔走过去看上两眼,教训了几句小心,再过来看过我画画,静静立不到一炷香,又得赶在那两个小家伙吵着要过来看画的时候,伸手抄起,把他们一边一个,抱了扔回院里翻滚。
屋里生了暖炉,周二夫人坐在特意搬到能看见院子位置的软靠上,微侧着眼,慈祥的看着这一幕。
她坐在那里,就像我现在在纸上勾勒的人儿一样,微微发福的身子,妥当的包裹在一身墨绿色的华服中,颈间挂着一串大小均匀、色泽柔和的珍珠,又有一串红檀木间隔翡翠珠的佛珠垂落腰间,最底处深红的穗子服帖的随着衣褶顺下。华服之上,一张保养甚好的鹅蛋脸,只眼角略带几条笑纹,斑白的头发在顶上挽成三个繁复的发髻,别着三只草叶金簪,整个人恰如其分的雍容和典雅。
周子贺的两位夫人陪坐在一旁静静的刺绣,手上女活不停,偶尔向院子里瞥上一两眼,眉眼间带着安适和满足。
母慈子孝,儿女成双,这一幅画面,是说不出的和谐美满。
和谐美满的让我下笔时,都觉得有几分嫉妒。
“周夫人,容苏鹊告个急。”
进行到一半,我匆匆搁下笔,一手覆下画架上遮盖的薄纱,“今日……好似吃凉了肚子,恕罪恕罪。”
周二夫人在软靠上,微微向上坐正,“啊呀,那怎么好,快叫贺儿与苏大人带路。”
她转身要叫儿媳妇唤周子贺进来,我脸上陀红,连连摆手不停,“周夫人不必麻烦,苏鹊认得,认得。”
“哦……”周夫人理解的点点头,两位夫人继续低下头刺绣。
今日第三回了,她们见怪不怪。
手捧了肚子,我欲迈步出门,又不免回头为难的看了看画架,自言自语,“这个画得要完未完的差一笔,真是,哎,只好先搁着一会再回来修补……”
“不急于一时,老身总是空闲,苏大人快去吧。”周夫人笑的端庄而和熙,眼睛透过我,若有若无的飘向画板。
我宽心的撂笔,三天了,画完带走作画带来,我有信心,就算周夫人再好的修养,心中也好奇已极。再道一声恕罪后,我径直往后院而去。
进入五谷轮回之地后,闸上门。
不管是多大户的人家,茅房这种地方总是有些间杂。我搬了两把扫帚到门下支着,再拿一把捅开上面天窗,靠墙搁着。提口气,借着扫帚踏脚,飞身跃出窗。
窗外是另一进院子。按事先看过的周府地图,这里合该紧邻周肃夫的卧室。周肃夫前日再去汤泉宫给太后请年节安康,目前还没有回来。据说尚书令大人喜欢清静,一进独居,卧房向来不让人靠近。
此时护院的巡更时间刚过,这里应该没有什么人在。
我尽量踏着院中雪化露出地面的地方走,不想留下脚印。到最后紧隔的一处院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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