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的复仇者






  “到新宿。这儿,是什么地方?”

  乘上车,原田向司机询问。

  “在练马区的外面,马上就要到崎玉县的和光市了。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

  原田凭靠在座席上,双手交叉,闭上眼睛回想昨晚的屈辱。

  ——决不能饶恕他们!

  无论发生什么事,决不能饶恕这两人。一想到昨晚的事,心里就一阵蜷缩。

  那座房子在什么地方呢?原田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它。

  走进我善坊町的酒吧时是十点过,可由于后脑勺遭殴打而失去知觉,被带进那座房子的时间不清楚。那男子是个老手行家,原田的手表被取了,是为了防止他从时间上推算地点。现在,手表已停了,口袋里还有纸币。

  结果还是无法推算。被殴打后,大概在车上又被注射了麻醉剂,醒来的时候,人象醉汉似的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不能判断时间,就无法得知那座房屋的方位。

  ——但是?

  对原田来说,令人费解的是那些家伙为何不杀自己。那两个男人,肯定与中央情报局有关,是知道原田在寻找贝克后,才设了圈套。既然是贝克的同伙,当然也就与岛中教授相识。从野麦凉子事件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岛中教授要杀原田,就必定会派出刺客,加今他充满杀机。但是,为什么……

  中央情报局和岛中教授没有关系吗?

  克拉哈和贝克是偶然搭救了野麦凉子,当听说原田的父亲讲过“库拉西”这个地方后才表现出兴趣——是这样吗?

  未被杀掉一事,对于原田说来再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照这样推测,原田的父亲和他的伙伴知道库拉西岛隐藏着的巨大秘密,而中央情报局暗中打听的也正是这个。

  在另一方,这个谜若被揭露,就会有人被致于死地。这个人也许就是岛中教授,所以岛中教授就杀死了四人。

  那么,中央情报局为何要始终参与野麦凉子事件呢?参与的应该是岛中教授,并且,既然已损伤了一个男子的尊严,那就应该杀掉原田,这样就不存在复仇之忧了。

  也许,野麦凉子活着,监禁在什么地方吧?

  ——绝不会。

  倘若这样,中央情报局就成了岛中教授的对手了。可要足与岛中教授对立的,就不应该如此残酷地对待野麦凉子的恋人原田了,因为这样做会引起复仇的。

  ——实在是不明白。

  原田越想越觉得混沌。

  仅有一点是清楚的,这就是中央情报局一方,知道警察在搜寻贝克。贝克不会再返回公寓了。大概已回国了。克拉哈可能也回国了。

  显而易见,搜寻贝克毫无益处。同样,原田意识到要寻找昨天的两人也是无益的。那个地点也极不易发现,目前,迫在眉睫的问题是要弄清事件的真相。在这一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会知道,昨夜的两个男子、贝克,还有野麦凉子的消息。

  ——野麦凉子。

  原田感到整个五脏六腑都在隐约作痛了。

  野麦凉子被带到D·尼克洛逊的公寓,可能已被杀害,被杀之前还遭受了各种凌辱。在原田的眼前,浮现出那些男子在奸污野麦凉子雪白的肌体,就象昨夜自己受到屈辱的情景。

  九月六日。

  原田来到浜松市。

  浜松市是父亲的故乡。虽说是故乡,但只是徒有虚名,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们都在空袭中死去了。

  浜松市在战争中遭到了可伯的空袭。从昭和十九年六月至二十年八月共计遭到二十七次攻击。攻击集中于炮舰射击和空袭两方面。受害最大的是昭和十九年六月十八日的空袭。当时有五十架飞机袭击,投下了六千五百枚燃烧弹,全城顷刘间成为一片火海,造成了一万六千户人家无家可归,死伤两千人的大惨案。

  浜松市之所以前后遭到二十七次反复攻击,是因为这里有陆军浜松飞机和无数的军工工厂,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中岛飞机工厂。当然,各个民间小型工厂都是军工厂的加工配套厂,所以数量极多。再者,在浜松有火药生产,这也是在民间小厂制造的。

  攻击浜松市就等于打击了日本的军需物资供应。正因为这种背景,才遭到二十七次的反复猛烈攻击。

  如同遭受原子弹袭击的广岛那样,在浜松市一家人全部死亡的为数也不少。

  以广岛为例,有称为“原爆幽灵户籍”的户籍,即全家死亡的户籍。若只剩一人存活而全家死亡的也归入全灭户籍。要申报所有的死亡者是不可能的,因为二十几万人死于一瞬间,这是毫无办法的。

  在广岛,由于需要整理那样的幽灵户籍,每年有关部门行使权力,把幽灵户籍簿上满一百岁的人名除去。

  浜松也出现同样的状况。因为全部死亡的家族无人申报,只有作为自然消亡处理。

  原田光政一家除光政之外,都死了。听说在市内的亲戚也都死了。

  原田为了调查父亲神秘的过去,来到了浜松市。可是,亲戚全都死亡,市内的人也大半死去,究竟找谁询问父亲的情况呢?这真是件棘手的事情。

  原田走向市政机关,只能仰仗户籍簿了。据说在户籍中,有“除户籍”一类,也就是把死亡者从户籍中除掉。原田并不想追溯自己的根源,也不关心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说,父亲也从来未提到过这类事情。

  倘若见到除户籍,就可以知道祖父母的兄弟姐妹。祖父母和父亲的兄弟姐妹在空袭中全部死亡了,可是祖父母的兄弟姐妹又流散到何处?如果是分散的,或许还能发现点儿什么线索。原田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

  在市政机关查阅了除户籍簿。

  祖父是次子,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弟弟六岁就死了,哥哥还活着。十七岁那年祖父从高知县迁到浜松来的。

  “高知县……”

  出了机关,原田念叨着。

  去不去呢?原田拿不定主意,他感到即使去,也还是无功而还。在一般情况下,有交往的是父亲的兄弟姐妹,也就是叔父、叔母或伯父、伯母,以及他们的孩子们。若住在同一城市就姑且不论,若是远隔它乡,那祖父的兄弟也就情同路人了。他是否同父亲有交往也不清楚。

  可是……

  一定要去——原田得出了结论。要探索父亲的过去只能从这里开始。城市被烧成了荒野,居民死的死、逃的逃,就算访问了父亲以前居住地的滨松市仓吉町514号,也不会有人记得三十年前的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那繁华的街道,昔日永远地湮没了。

  去访问高知,倘若在那儿又无所获,再另打主意。 
3


第四部分



  19

  高知县中村市下田町。

  这是祖父的长兄,原田作太郎——也就是原田家的先祖所在地。

  这是在四万十川河口的一个临海的小町。

  原田顺便到了町役场,说明来意,希望能查查原田作太郎的户籍。因为是小町,所以町役场的公务人员知道原田家。

  当然,原田作太郎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原田保高现在是户主。他现在过着半农半渔的生活。

  经公务人员的指点,原田向四万十川旁的原田家走去。原田家的房屋是一座不大的建筑,仅从外观看去就可知道家境并不富裕。

  原田久久地伫立在水边,心中充满奇妙的感慨——这里是父亲的出生地,简直做梦也没想到;这里就是原田家的发祥地,一代代的人从这里出来,为谋生而远走它乡,租父就是其中之一。据说祖父迁到了浜松,晚年开了个做西装的裁缝店,若不是战争的缘故,父亲恐怕也成了做西装的裁缝了吧。

  那些姑且不论。有一个从这里出去,甚至还不知道这里的存在的族人,仅仅为了查访户籍,才来到了这里。原田一面凝视着原田家,一面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

  一位手持渔网的老人出来了,是一位瘦小的老人。褐色的皮肤上布满皱纹。

  “是原田保高先生吗?”

  原田问道。

  “是的……”

  老人将渔网放在路边。

  “我是……”

  原田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在原田说话的时候,老人的脸上并未泛滥出格外亲切的表情,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大看原田的脸,而转向水面。

  在交谈过程中,原田已知道自己不会受到欢迎,血缘关系已不存在。原田感慨万分,而这些情绪对于老人,似乎毫无缘份。

  狗走了出来,蹲在老人的旁边,它抬起头看了看原田,觉得没有兴趣,头转向了一边。

  “没有什么新鲜的……”

  刚一讲完,老人就冒出一句。

  “嗯?”

  老人是什么意思,原田不能立刻领会。

  “俺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你的爷爷,确实在浜松当西服裁缝。这俺知道。”

  老人仍然望着水面。

  “是吗?”

  来访有何作用,原田也不清楚。可是老人插入的答话不尽兴,而且乏味。虽说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家族一员,居然也不招呼进屋。

  “那个,俺见过你爹爹。”

  “爹爹,是吗?”

  “见过。奇怪……”

  艺人歪着头。

  “有什么奇怪的,”

  “浜松被烈火饶成荒野的时候,离战争结束还有很久。俺去了浜松,听说一家人都死光了的很多,而且光政一家确实也死了。这样,俺到了市政府申报了他们的死亡后就回来了。”

  “嗯。这件事我也听父亲讲过。但那时他成为俘虏在美国,几年后才回国……”

  “不,”老人转过身来,一个劲摇头,打断了原田的讲话。“光政没有去参加打仗。”

  “没有去参加打仗?”

  “当然不会去。光政生下来,脚就不好,走远路,左脚就不听使唤,不用拐杖就不能动弹。”

  “怎么?”

  突然,原田感到一阵寒意,这寒意中包含着无法形容的不安。

  ——父亲用拐杖。

  “这个,不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吧?父亲当然参加过战争。拐杖?身体还好嘛。是和谁弄混了……”

  “没那话。”

  老人摇摇头。

  “老作次常常因为光政的脚而衰声叹气,我都见过好多次。光政不仅是脚,身体也很差劲。我以为他活不长的。”

  “真的吗?”

  原田的血涌到了脸上。

  “当真是的,什么都……”

  老人再次将视线返回汽水域了。

  “要是那样……”

  原田没话了。

  “你的父亲不是原田光政。可能是这么的,不是俺的血亲原田光政,而是其他的人。”

  “但是,父亲的户籍上写的是滨松市仓吉町514号,原田作次的次子……”

  “到底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反正我也不清楚。在这以前,也有人来问过这事……”老人缓缓地摇摇头。

  “以前?”

  “嗯。”老人。点点头。“是我老婆把这些事告诉他的。”

  “是吗……”

  原田小声地答道。

  “我不知道这些。失礼了。”

  原田将实的土产礼品都送给老人。老人固执地回绝了。

  “不幸啊!不知道这些事,所以才来。”

  老人拿着渔网。

  狗跟在老人后面走了。

  原田目送着老人,随后也离去了。走到一处无人家的地方,在河岸上坐下来。他把礼品扔到水而。那礼品很久很久地漂浮着。

  四万十川的河口,气魄宏大。河中沙洲到处有繁茂的芦苇。秋天的艳阳在这里如同夏日一般,明晃晃地映在水面上。

  父来不是原田光政——这一点已毫无疑义,老人未加思索地肯定了这一点。这样一来,父亲究竟是谁呢?户籍又是怎样弄到的呢?在此以前来进行调查的人又是谁呢?

  虽在烈日照射下伫立,可原田却被冷冰的寂寥感包围着。父亲若不是原田光政,那自己也不是原田。在此以前,原田从未对自己的什么血统、祖先这类的事表示过关心,而此刻得知父亲过去的抹灭后,突然间一阵阵孤独感朝他袭来。

  这感觉,就宛如在漠漠荒野上被放逐出来似的。

  原田纹丝不动地伫立着。

  从父亲不是原田光政可以得知一点:父亲抹除了原形而变成了原田光政。

  ——不过,那种事可能吗?

  不存在可能不可能,现实就是父亲冒名顶替。三十年来,一直使用他人的户籍,不仅如此,还是用他人户籍死亡的。

  究竟父亲是谁?出生在何处?

  父亲参加过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