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
裴述有些迟疑:“这……”话未出口,他面上已经浮现犹豫之色,似是打算拒绝。
楚玉不慌不忙,祭出杀手锏:“我那堂兄不喜欢与人交往,我却是盼望他多结识些名士呢。”她就不信,桓远那个人形作诗机会对这帮文人一点诱惑力都没有。
裴述立即上钩:“虽然也许有些冒昧,但是意之兄向来胸怀广阔,想必不会介意,不过萧兄也在,你如是与他有什么过节,还是早些化解了为好。”
楚玉笑吟吟的满口应下,便与越捷飞跟随裴述走出歆兰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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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古都建康,亦是千年后的南京,在这个时候,还没有经历完称呼里的“六朝”,建康城以大江为固,没有建成坚固的城墙与城门,主城的范围并不太大,然而城外还围绕着许多小城,这种突破城墙局限的松散式城市模式即便是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不多见的。
王意之的居宅,便在主城南面的长干里,那里是名门望族的聚居之地。
在秦淮河边叫了一艘载人的小舟,三人乘舟而下,一路繁华,行至长干里边上岸,再随着裴述穿过几条街巷,便来到一座青瓦白墙宅子前。
与周围显贵人家的高墙相较,这间宅子的墙实在矮了太多,就好像满是逼人贵气的琼花玉树之间,混入了那么亲切纯挚的寻常草木,显得有些突兀,然而楚玉看着却十分的顺眼。
朱红色的木门半开着,并没有一路行来所见高门紧闭的森严,裴述上前几步,轻敲一下木门便不请自入:“意之兄,在下来晚了,还请见谅!”
楚玉跟着他走入门内。
门后的是一片园子,一花一木乍看并无章法,可是倘若细细看去,却好像暗合了一种很自然的韵味,楚玉尚在观察,却听见越捷飞的惊叹声,他指着道旁一株一人高的小树,道:“这是南方一种十分名贵的树木,十年方生一寸,价值可抵万金。”
听他这么说,楚玉才知道那看起来没什么奇特之处小树苗竟然有这样的身价,而前方裴述也转过身来,笑道:“这位越兄真是眼光高明,子楚兄不要看此间布置毫不起眼,意之兄家中的物件,便是你我脚下的泥土,也是比别处珍贵的。”
有钱人。
超级有钱人。
很低调的有钱人。
听裴述简单介绍了一下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价值,楚玉看着这间园子的眼光,已经大不相同。
而脑海中王意之的形象,也在此时正式晋升为钻石镶边的。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第五十七章 弦为知音断
前方走过来一名青衣童子,走近三人后行礼道:“裴公子,我家主人已经等了许久了。”这童子约莫十二三岁,也就是流桑那个年纪,相貌俊秀,他眉宇神情很是清雅,行止之间颇有风致,身上的衣衫虽然不华丽,可是却极为的素净整洁,与整个园子含而不露的贵气十分协调。
见微而知着,单是看仆从的表现,便能揣摩出其主人的作风气派。
裴述连忙回礼道歉:“是在下的不是,但在下有礼物将要送给意之兄,还须在此等仆人送来……这两位是在下的好友,因仰慕意之兄而来,还望代为引路。”
他转手就把楚玉越捷飞推给了青衣童子,自己则往回走到了门口等候。
楚玉下意识张口想辩解自己不是仰慕王意之来的,但想想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姑且看在王意之超级有钱的份上,便仰慕一下好了。
沿着曲折清幽的回廊,青衣童子在前,楚玉居中,越捷飞最尾,还未走到回廊尽头,便听见了轻渺的琴声,缓缓的在空气中回荡,而回廊尽头是一片青郁的垂柳,碧玉裁成的柳丝好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遮挡住楚玉的视线。
那琴声是从垂柳林之后传出来的。
虽然是在初夏的中午,可在这园子里,却没有丝毫燥热的感觉,就连阳光也好像比外面的温柔了许多,清凉的绿意伴着微微的水气,渗入呼吸之间,令人心旷神怡。
王意之不仅有钱,还很会享受。
在低垂的柳枝之间穿行,那琴声便越来越清晰,当三人穿过垂柳林,眼前豁然开阔之际,淡远的琴声却嘎然而止。
楚玉放眼看去,只见眼前是一片清莹如翡翠的湖畔,湖中养着水草游鱼,湖面上漂浮着片片莲叶,莲花尚未绽放,雪白的花苞紧紧闭合着。偶有柔风吹过湖面,为周围带来凉爽的湿意。
湖中有鱼,湖上有亭。
此间的主人王意之,以及另外三位上次在诗会上见过的青年,便在湖上修建的亭舍里休息,亭边有长桥与岸相连。
楚玉等人出林之际,便是琴声休止之时,亭中诸人的目光,都聚在萧别的手指之下,那修长的手指底下,一根断弦无力的贴在琴身上,而其他的琴弦,依然有细微的震动。
弦,断了。
一时间众人寂寂。
身为聚会主人的王意之靠在亭旁的梁柱边上,随口打趣道:“弦为知音而断,来者可是萧别兄的知音?”他在众人的最边上,因此也是最早发现垂柳林中有人行走的。
听闻他此言,亭中的人也都将目光投向了湖畔边,萧别也抬起了冷若冰霜的眼。
亭子距离湖畔边的垂柳林也不过四五丈距离,因此楚玉三人甫穿出林,众人便看清楚了她的脸容。
王意之轻轻的咦了一声,眼中多了些玩味之意,而萧别瞧见楚玉,却陡然的面色骤冷,虚按着琴弦的双手无意识的下压,古琴发出沉闷的声音。
楚玉也是一眼就瞧见了亭中端坐抚琴的萧别,更瞧见了他眼中冷冽的排拒之意,不过她既然已经厚着脸皮来了,当然不会在乎个别人的反对意见。
亭中都是文人雅士,武者若在其间大家都不自在,楚玉让越捷飞在湖边守着,自己随青衣小童踏上方一尺多宽的石桥,不疾不徐的走向八角亭。
亭前站定,迎来的目光,有不屑的,有排拒的,有好奇的,也有玩味的。
青衣童子向王意之行了一礼,三言两语简要的说明楚玉是裴述带来的,王意之挥了挥手便让他退下,而后,他对上楚玉坦然的目光。
王意之轻轻的拍了拍手,笑道:“来者便是客,我家中没什么规矩,请这位客人随意自便。”他眉间带着慵懒不羁的笑意,衣衫领口半敞开,发未束髻随意的散着,颈项边还残留着半抹可疑的嫣红,看起来像是姑娘家芳唇的印痕。
上次诗会时,也许是因为在公共场合,王意之还稍微收敛一些,而现在在自己家中,他好像抛开了所有的束缚,怎么自在怎么来。
楚玉才踏上亭子的台阶,便听见萧别冷冷的道:“她怎会在此?她若在,我走。”话语虽然简短,但是态度却表露无遗,显然是有点和楚玉不共戴天的意思。
王意之微微抬手,做了个拦阻的动作,虽然并没有拦到实处,但萧别却因为他这个动作停了下来,只听见王意之笑道:“弦为知音而断,二位如此有缘,纵然过去有什么恩怨,也该就此化解了为好。”
恩怨?
楚玉饶有兴味的看着萧别,只打算看他怎么应对。
萧别双目含霜,冷然道:“这琴弦,是不堪忍受有污浊之人倾听,才断了的。”
他所说污浊之人,自然也是楚玉。
楚玉微微一笑,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这琴弦也真是难为,每日在不入流的弹奏者手下饱受折磨,终于在方才了断残生。”她抬手对王意之一揖,扬眉道:“说在下是知音,在下是绝对不敢当的,这等庸俗之音,又有什么值得人去知的?”
她话音未落,众人便给惊住了。
千金公子萧别,生平所长便是琴艺,这个名字的由来也与琴有关,昔年曾有人千金求一曲而不可得,因此有人送了他一个千金公子的名号,这从一个侧面也反衬出萧别的琴艺之高,当世少有人及,然而楚玉竟然毫无顾忌的贬损,简直就是狂妄至极!
不入流。庸俗。
就连放浪不羁如王意之,也没想到这样的形容有一日会被放在萧别的身上。
楚玉虽然才刚刚来,但是却因为短短的几句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到了她身上。就连才往回走了几步尚未远离的青衣小童,也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看这人究竟有什么本事,竟敢放出这么狂妄的话。
这也正是楚玉的目的。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第五十八章 你是什么人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虽然不知道山阴公主被杀确切的时间,但是楚玉每次合上眼睛,似乎总能感觉到,历史的巨轮在脑海中轰隆隆的滚动,以不可抗拒之势朝她推近,漫起的尘沙仿佛遮蔽天地。
在楚玉的计划里,有进与退两面,然而这两面之间,唯一重合交错的纽带,便是眼前这些人,这是楚玉偶然从桓远口中得知王意之等人身份后,便不由自主的萌发的念头。
她要打入这个阶层这个团体,也许靠着桓远,她能够摸上这群人的边,然而那远远不够,她需要的是成为能够影响他们的人物,就好像王意之,又或者萧别那样具有特殊地位的。
纵然桓远有惊世的文才,但是那是桓远的,不是她的,她一定要有什么东西,能镇住这些眼高于顶的文人。
于是今天才一见面,萧别便被她拿来开刀。
徐徐图之,这不是不可以,但是也许会来不及,所以楚玉只有采用激进的态度。
她这也是在赌博,要么一夜成名,要么失去手头可用的所有筹码。
萧别正要冷笑,这时又有人穿林而出,楚玉原以为是裴述终于姗姗而来了,随意的偏头一看,看清来人后,却不由得愣住了。
来人不是裴述,可是却也是方才她见过的,正是那歆兰坊中年轻的香料师傅,他随着青衣小童来到湖畔边,皱着眉对那小童说着些什么。
楚玉一下子忘记了萧别,忍不住张开嘴:真是意外的重见啊……
联想到先前这位香料师傅所说的“懂香料的贵人”,楚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王意之。
青年朝亭中看来,也正好瞧见楚玉,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他原本是打算来向东家求助疑难,却没料到提出疑难的客人竟是与东家认识的。
王意之目光先后扫过楚玉和香料师傅的脸上,片刻后了然一笑,站起来懒散的道:“在下有些私事要处理,各位还请稍待。”
他拖着步子慢慢的朝湖边走去,楚玉这时候才发现他脚下穿的是像拖鞋一样的木屐,而不是中规中矩的靴子。
木屐是深紫色的,接近于黑色,鞋帮一下一下的敲击在石桥上,发出圆润的极有质感的响声。
啪嗒,啪嗒。
长衣的款摆之下,声调节奏很是从容。
王意之懒懒散散的走到湖边,便与那年轻香料师傅一边说话,两人的声音不大,亭中诸人都听不到,不过楚玉看香料师傅将一只拳头大小的蓝布小包交给王意之,并且不时朝她这里投来目光,便大致能猜出他们谈话的内容。
交谈了片刻,香料师傅神情复杂的最后看楚玉一眼,才向王意之作揖告辞,而王意之手中拿着蓝布小包,一抛一接的慢慢走回来,脚下木屐啪嗒啪嗒的敲打着石桥。他走在桥上时,楚玉的心也跟着他手中的布包一跳一跳,生怕他一个失手就把小包掉湖水里了,她手头可就只有这么一份香料,没有备份的。
王意之拖着脚步慢慢的走回来,先朝其他几人点了点头,随后盯着楚玉道:“这位子楚兄,能否私下详谈?”在说到子楚兄三字时,他稍稍加重了语气。
楚玉知道他大概是要说香囊的事,神情自若的点了点头,便随着王意之离开亭子,走过桥梁时,越捷飞便自动的来到楚玉身后,王意之停下脚步,望了越捷飞一眼:“这位兄台最好不要跟来,我只想与子楚兄一人交谈而已。”他态度虽然随意懒散,可是话语之间,却仿佛透着难以抗拒的高贵威仪,朝越捷飞压了过去。
越捷飞停下脚步,看了楚玉一眼,意思是全凭楚玉吩咐,楚玉思索片刻,还是让越捷飞留下来了。
之所以如此冒险,首先因为王意之没有害她的动机,其次,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尽管已经有了容止的前车之鉴,但是楚玉并不畏惧冒险。
两人来到湖畔边一座清雅的屋舍之中,屋子里空空落落的,家具摆设整洁干净,但是太齐整了,缺乏温暖的人气。两人才进屋,楚玉便笑道:“这间屋子很久没人住了吧?”
王意之一边关门一边道:“不错。”他转过身,手腕一转把袖子里的蓝布包取出来,打开外面的蓝色小包,里面装着的果然是楚玉今天留给香料师傅的丝囊。
王意之托着丝囊,微笑道:“子楚兄是否应该说些什么呢?”
楚玉眨眨眼,装傻:“意之兄认为我应该说什么?”
两人打了一个来回的哑谜,都觉得很是好玩,看着对方了然的眼色,忽然齐齐的笑出声来。
楚玉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装慕做样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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