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
横竖已经是出城了,加上与越捷飞有约定,楚玉便命人分散开来寻找。
天如镜是从北面出城的,所以楚玉等人也从城北为起始,冒着漫天的风雨,但是这个时候,天如镜正在城东的东山脚下。
他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湿衣与肌肤之间一丝空隙也无,他的双脚踩在混着泥沙的积水之中,大风吹在他的身上,雨水浇在他的身上,他从里到外都冷好像一块冰。
天如镜却仅仅是静静的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的仰起头,抬起了湿漉而冰凉的脸,看眼前的东山。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百二十九章 朝花初凝露
做东山的山很多,贵阳有一座,山东有一座,这建康一座。
东晋时候一个叫谢安的年轻人人仕途不利,便会稽东山隐居,直到四十一岁才再度来到建康(当时叫建)当官,在建康城外的一座山上住下,并将这座山命名作东山。
大约八十年前,在他的指挥下,东晋取得了一场以少胜多的决定性战役,这一战不仅暂时稳定了南北格局,也稳定了他在朝廷中的地位,从此权倾朝野,官至宰相。
东山在起这个成语,便是以这个典故而拟就的。
但是天如镜与这座东山的联系,却是他师父天如月告诉他,他是在东山山顶上被捡来的。
他今天魂不守舍的出了城,也不知道朝哪里走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他再度清醒过来时,便已经在这东山脚下。
这莫不就是天意?来到最初开始的地方。
雨水浇在头脸身上,流水顺着脸颊一波又一波的刷下,似乎不会有停下来的时候,但是天如镜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他的思绪空渺而迷惘,清澈的眼眸写着浓浓的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师父曾告诉他,使用神物的没有别的要求,只需要心志纯一,全无旁,之所以选择他作为继承人,是因为他心思单纯没有杂念,他从前一直不曾多想这些,可是自今日始,发现再也无法开启神物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杂念,已经纷乱得几乎不可收拾。
他越是想要专注,越是无法凝聚心神,仿佛千丝万缕密密纠缠,令他惶恐令他不知所措。
师父是个骄傲的人。当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开启神物的时候,便将神物传承给他,而后悄然自尽,可是他现在应该如何呢?
天如镜与天如月不一样,他并不曾因自己的失败感到耻辱什么的,也没有自我了断的念头,他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现在就要去找传人了?可是应该往何处去寻找呢?
没有人能指导他。没有人能给他做出正确地示范,而天如镜还太过年轻。纵然心思有十分的通透,却缺乏足够的阅历与从容回转的冷静。
站了不知道多久。他直觉的认为应该做些什么,便慢慢的抬起了脚,朝山上走去,才起步,长时间凝立不动的双腿才感觉到麻木,脚下一阵虚软刺痛。天如镜狼狈地摔倒在泥水之中,头脸身上。都沾满了泥沙。
他在地上伏了一阵子,才慢慢的爬起来。拖着依旧有些刺痛发麻地双脚。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山上走去。
风。在此时越来越大了,密如麻地白色雨线被吹得东倒西歪,一波一波的,好像源源不绝的波浪,而在这个天候下攀山的的紫色人影,也歪歪斜斜的,几乎要跌倒。
脚下地泥土浸饱了水,湿滑而泥泞,天如镜的脚有时候陷入泥坑之中,有时候一踩上去又几乎滑到,跌跌撞撞地走到半山腰,他脸上身上已经多了几处瘀痕擦伤,身体的疲惫和疼痛交错着折磨,刹那冰凉刹那火热,可是奇异地,被迷雾笼罩地心灵却逐渐的清明起来。
什么也不要去想,就是这样。
他抬手抹去蒙住双眼地雨水,朝上方看去。
并不是多么高的东山,在夜色的作用下竟有一种巍峨森严的错觉,山上林荫重重,黑漆漆的压着视野,大雨滂沱如瀑,遮蔽住前方的路途,但是他只需要前行。
继续前行。
轻轻的舒了口气,天如镜继续朝山上走去,一次又一次的滑倒,使不上力气,就随手抓住身旁的草木山石,他全身都好像在泥水中打过滚一般,伤痕之上再添伤痕,冰冷的疼痛里,他迷蒙的眼睛却渐渐变得清醒而坚定。
风雨好像鞭子一般抽打着冰冷疲惫的身躯,整个人都仿佛不属于自己了,浑身每一处清爽的,可是心中某一处,却整整洁洁,明明白白的浮现出来——
楚玉。
那一线斩不断的牵挂,陡然间的汇聚起来,让他清楚的感受到。
他的心被扰乱,是因为楚玉,这个女子太过奇特,她知道他知道的,她知道他不知道的,他怀念他们共坐一桌,她微笑说话的样子,有一种别人不知晓的亲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他知道,从未有过一个人,这样深刻的在他心里留下烙印。
就连天如月也不曾。
微微的甘甜,微微的苦涩,会不小心想起,会看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失了神,他好像完全不像自己了,可是却又好像更像是自己了。
在这漆黑如墨,风雨大作的夜里,在这阴影森然,泥泞密布的山上,不解情愁的少年天如镜,胸口却有一块新鲜干净,那么羞涩而生涩的,缓缓绽放开来。
宛如才开启的花瓣上,凝结出生命中第一滴晶莹的露珠。
疲惫反复积压,灵魂却是前所未有的轻盈,轻得好像要飘出身躯,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逐渐的减弱,到终于抵达山顶的时候,雨终于停了,空气里是一片喧嚣也似的清爽,天边蒙蒙的微白。
山顶上近崖处的树下,有一块一尺高的园形石盘,石盘上刻着纵横十九道纹路,天如镜低身去抚摸那已经有些模糊的线条,擦伤的指尖微微刺痛。
他发了一会呆,忽然似有所感,转过头去。
天色陡然发亮,天边的层云镶着金色的边,云彩流动着滚动着,渐渐的染上微红带金的颜色,好像整片云霞被火烧一般,忽然,云间好像裂开一大条缝隙,金色的阳光从缝隙中透出,好像长剑斩开最后的暮色。
下一瞬,一轮红日,从沸腾的云海,跳出!
天如镜屏息看着,他的心,也仿佛随着太阳跳出云层,一并跳出了胸膛。
云层逐渐的淡薄消散,天如镜剧烈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一夜的疲惫都被初生的日光洗刷干净,身体从内到外都是轻盈的,再没有冗余的杂质。
天如镜抬起手腕,心静如水,幽蓝的微光再度亮起来,虽然心里还有一块牵挂着楚玉,但是这牵挂已经不能再扰乱他。
彻底的松懈下来后,疲惫与疼痛在再度侵伐天如镜,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一把清越的声音:“咦,怎地被人抢先了一步?”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百三十章 王孙自可留
玉一行人足足找了大半夜,找了不知道多久,依旧没踪迹,府上虽然有擅长追踪的人,但是大雨已经洗刷掉了几乎所有的痕迹,从城北顺着路来到城东,在雨势歇止天色微明的时候,众人也来到了东山脚下。
越捷飞眼尖的看见山脚下的一块尖石上挂着一小缕紫色的布条,当下便飞身跃了过去,拾起布条,仔细辨认后,他焦急的回头对楚玉道:“公主,这是阿镜的衣料。”
楚玉惊讶的朝山上看了眼:“难道天如镜在山上?昨晚上这么大风雨,他爬山做什么?”她思量片刻,还是自己下了车,命士兵守在山下,而她与容止越捷飞二人一同上山,看个究竟。
下车之后,楚玉才想起萧别依然在她车上,萧别是送刘昶出城的,也不便让他单独回城引人疑窦,便这样一路的带着。
楚玉回头对萧别道:“你就在车中休息,如何?”
萧别摇了摇头,抱着琴自己走下车来:“不,我与公主一同上山。”
因为雨势已经停歇,还有越捷飞不时的搭扶帮忙,楚玉等人这一路上山来比天如镜要轻松许多,只是苦了越捷飞,他本已经是心急如焚,但是却又不好甩开楚玉自己奔上山去,只有来回走动舒缓自己的焦躁。
路上又不断的发现天如镜留下来的痕迹,确定他是往山上去了。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东山山顶,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些,朝阳的光辉肆无忌弹的挥洒着,好像要将天地间的沉郁洗刷干净。
四人最先看见的便是站在崖边的人影,头顶上一轮红日耀眼夺目,人影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仿佛随时会跳下山巅。
越捷飞惊骇得无以复加,再也顾不上楚玉。他三步并作两步,飞身跃到那人影身后,从后方一把抱住他,向远离崖边的方向拉扯,叫道:“阿镜,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将那人朝后拖了五六尺后,越捷飞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手感不对,他的镜师弟。好像没有这么高啊……
迟疑地松开手,越捷飞后退两步。而被他抱住的人此时也转过身来,俊美的脸容上泛着潇洒不羁的笑意,他的眼神带着莞尔的调侃望向越捷飞:“意之并无龙阳之好,兄台的一片盛情,也只好忍痛辜负了。”
认错了人,越捷飞地脸一阵红一阵白。然而他更加忧心如焚的,却是天如镜。方才已经确定,天如镜是上了山地。可是此时却不见他踪影。难道……
顺手玩弄了一把越捷飞,王意之便笑吟吟的走向楚玉。拱手一笑道:“子楚兄怎么这么有兴致,一大早地上东山来?”
看见王意之,楚玉也很意外,也是一揖笑道:“我们来找人的,不知道意之兄有没有看到一个大约十八九岁,身穿紫色衣裳的少年?”
王意之微微一怔,随即展颜道:“他正在舍下,请随我来。”
跟着王意之走,众人才发现,在这山顶稍下方的密林里,一处极为隐蔽地方,建有一座精致清雅的宅子,屋顶青灰色的瓦片埋在灰色地林影之中,若不细瞧很难发觉。
王意之引领众人进门,一边走一边道:“这屋子是谢家的,我兴致偶发,想来东山赏景,便问谢家借了来用,屋内地仆从也暂且让他们离去,留我一个清净。”昨夜暴雨正好眠,今天他一早起来,原想看初升的朝阳,却不料正好拣到了昏迷地天如镜。
天如镜静静地躺在床上,脸容苍白地昏睡着,容止给他诊了脉,发现他仅仅是脱力和疲劳过度,身上的伤也仅仅是皮外伤,并不怎么严重。
得知天如镜没有生命危险,越捷飞才终于放下心来。
王意之邀请楚玉在此休息,楚玉昨晚一夜没合眼,到了现在也终于感觉到了疲惫,便点头应承下来,将其余地杂事交给容止处理。
一躺在床上,她便被滚滚翻涌而来的黑暗淹没。
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安稳,直睡得全身舒畅酥软,楚玉才慵懒的睁开眼睛,望一眼头顶的纱帐,看看天色还暗,便迷迷糊糊的翻身继续睡,没一会儿,她又被咕咕叫的肚子给强制弄醒了。
睡得太爽,楚玉不甘不愿的爬下床,把脚踩进鞋子里,外衣披在肩头,就这么拖着双腿往外走,才推开门,一股微微的凉意便沁了进来,空气中残留着雨后的清新,分外的悠远舒展。
她以为这是黎明,可是抬起头来,却发现群星闪耀。
高旷悠远的墨蓝天幕上星子璀璨的闪烁,一刹那间千万颗星辰涌入视野,晶莹璀璨的辉光无限生长,有一种漂浮在星海之中的错觉。
楚玉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觉睡了一整天,将整个白天都睡过去了。
左右看看,没见到其他人,旁侧一排房间都是空着的,冷冷清清闻不见人味,楚玉有些疑惑的顺着屋舍走动,才走了几步,便听见了隐隐约约的片刻人声。
楚玉这时候才醒来,脑子里还有些发蒙,听见叫声,也没有多想,便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绕过一排屋舍,眼前霍然开朗,方才瞧不见的人,都聚集在林间空地上的一道泉水边,王意之,容止,萧别,天如镜,就连越捷飞也在!
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楚玉才看见在泉边架起的泥炉,炉上放着一大口铁锅,锅里沸腾着不知什么汤,色泽微深,发出阵阵香气,王意之和容止不时的往锅里加着什么。
萧别和天如镜站在一旁,一个抱着琴,一个双手拢在袖子里,神情都有些不知所措,生硬的站着,有点像是被强拉来的感觉。
不一会儿便有一童子端着托盘走来,目不斜视的从楚玉身边走过,楚玉认得那是常伴王意之身边的侍童,侍童从楚玉身旁越过的片刻功夫内。楚玉看清了他所端的东西,只见二尺宽漆盘之上摆放着四只质地莹润的青瓷盘,而瓷盘上整整齐齐地堆叠着的,则是一片片切得极薄的肉,鱼羊猪牛兔,各种不同颜色和纹理的肉片映着青色的瓷盘,更显得鲜嫩。
这架势是……火锅?
最先发现楚玉的人是萧别。王意之和容止在给一大锅汤调味,他不懂得烹饪之道。不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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