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
虽然并不合情。
他清点了一切属于王家名下的物件,包括房屋地契,桌椅板凳花草树木衣帽鞋袜,事无巨细,全都登记在册,最后清点下来,王意之家中内外,全身上下,竟然没一件是属于他自己的,包括他身上穿的这件衣服。
假如说真有什么是属于他的,大概也就是他这个人了。
待王行之令人清点完毕,王意之慢悠悠的放下酒杯,很悠闲的问道:“点完了?”他满不在乎,好像他才是掌控局势的人。
王行之料不到此时此刻,王意之依旧是如此的满不在乎,衬得他一番做作,好像跳梁小丑般可笑,心中更为愤恨,他冷声道:“王意之,从今往后,你便不是我们王家的人,今日我命你离开此处,不得带走王家任何东西。”
王意之笑吟吟的从软榻上坐起来,抬手便开始解身上的衣服,此时天气已经转凉,王意之脱下两层,才露出雪白的内衫,王行之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地叫道:“你做什么?”
王意之望着他,笑吟吟地道:“行之方才不是说了么?我出门之际,不许带走王家的任何东西,这身上衣衫也是王家之物,我自然要脱下来还给行之。”
他一句话堵得王行之差点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道:“这几件衣服送与你了,你不必再脱。”说完他又有些后悔,倘若让王意之光着出去,难道不是更能羞辱他么?然而话既出口,此地这么多人看着听着,他也不便反悔。
王意之哈哈一笑,随手将外衫一
起来便朝门外走去,楚玉略一犹豫,也跟着追了出去得很快,一直追到门口,楚玉才追上他,抓住他飘荡的袖子,道:“意之兄要前往何方,在下送你一程可好?”
王意之看了楚玉一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两人上了马车,待花错也上车后,王意之便说了一个去处,楚玉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待马车行至而停下,正停在一条巷子前,她才发觉周围是一片低矮的木屋。参差不齐地排布让环境显得十分的杂乱,周围地人看衣着都是贫民,各个拿好奇的眼光偷偷看不知道为何而来的华丽马车。
王意之谢过楚玉,便毫不迟疑的跳下马车,他朝巷子里走去,一直走到尽头。在一座稍微显得有点儿新的木屋前停下来,推开虚掩的门便走进去。
屋内的空间很狭小,除了一张木床之外,便再无其他杂物,王意之一进门,便张开手脚往床上一躺,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张开来,冲着门口目瞪口呆地楚玉道:“子楚兄可是觉得奇怪?”
楚玉苦笑一下道:“是觉得奇怪。”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这间贫民区里的屋子。是王意之给自己准备的。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被赶出王家,便准备了这么一个栖身之所。只是。“你竟然知道王行之要那么对你,为何还要任由他妄为?”被赶出王家很好玩么?失去经济来源。吃苦受累很好玩么?
从前被人伺候大的少爷公子,即便是在低矮昏暗的木房里,也宛如皎洁的明珠一般散发着柔光,怎么看怎么与周围格格不入。
王意之微微笑道:“我为什么不能由着他?我无意于权势之争,在王家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也算够本了,他们没有叫我还债,说起来,还是我占了大便宜。”他笑起来地样子好看到了极点,身上衣衫仅仅是随意的拢着,满是惫懒随意的味道。
楚玉拿他没办法,只有暂时由他去,只道:“你若是住不惯这里,我楚园的大门随时为了你敞开。”转身欲走之际,楚玉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多谢”。
天上明月跌落在污泥里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的王意之,便给楚玉这样的感觉,他本是世家公子,从小被呵护着长大,被长辈所期待,被世人所瞩目,被亲友所艳羡,但是现在的他,却被一文不名的赶出家门,居住在贫民区低矮地木屋内,甚至不知道下一顿有没有保障,因此楚玉虽然嘴上说不管他,但第二天还是驱车前来探望。
从此王家无意之。
这话虽然落寞,却也现实。不能给王家任何好处地王意之,即便被赶出来,也没有家中的人给他说半句好话,而唯一疼爱他地王玄谟,此时已经退隐二线,不再管事。
倾覆是那么容易地事,一日之间从云端跌落,纵然王意之不觉得疼,但楚玉却看得心惊。
可出乎她的预料,王意之并没有饿昏在屋子里,他竟然在巷口摆了一个摊子,专门替人写字,王意之地那一手字是极好的,不光是周围不识字的贫民有的央他帮写信,就连从前认识的世家公子,也都巴巴的赶来,求王意之的一幅字帖。
王意之就靠卖字为生,竟然也过得逍遥自在,简陋的食物,他也吃得,坚硬的木床,他也睡得,楚玉一开始是吃惊,之后接连几日,便渐渐的转为佩服。
素来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像是王意之这样适应自如的,楚玉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了四五日,楚玉头两天出来时,还有些提心吊胆,担心鹤绝又来刺杀,可是过了两日不见动静,便渐渐的放下心来,她之所以如此频繁的来看王意之,是担心他会离开。
繁华富贵拘束不住他,建康城也拘束不住他,偶尔的一瞥,楚玉看见他眼中的去意,已经宛如远道的尘沙,飘扬到了眼下她无法抵达的地方。
可是楚玉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如此之快,和以往的早晨一样,楚玉又去找王意之,推开门来时,却见屋内空空荡荡,只在木板床上用半块砚台压着一张一尺见方的纸。
楚玉拿起纸来,只见纸上写着:
天地之间,任我逍遥,子楚见字,不必相送。
虽然隔着纸端,楚玉却仍能想像得出,王意之写下这四句话时,眼中飞扬着的洒脱不羁的笑意,如今他是真的没有了任何的拘束和羁绊,这个世界如此之大,他可以听从自己的心意,随意的去往任何一个地方。
或许,王意之很早就想离开了,王家驱逐他,反而正合了他的心意,天地之大,方是他的归处。
建康城里的局势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懒得管,别人怎么样争来斗去,都与他全无干系,这时候离开,并非为了避祸或别的什么,只是因为他想走了。
他想走了,于是他便走了。
就是这么简单。
楚玉反复的读着这四句话,渐渐的,她的心也仿佛随着这四句话飞扬了起来,忍不住抿唇笑道:“我真是作茧自缚。”
她招呼了花错一声,走出房门,外面阳光耀眼生花,楚玉才要将王意之留下的纸折叠起来,忽然手腕一顿,面色变了一变。
她看见,白纸与墨迹之中,竟然混杂着星星点点的针孔,在明亮的光线下,隐约地显现出来。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百四十二章 见不到的人
些针孔十分的细小,在室内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来阳光下,被光一照,才呈现在楚玉的眼前。
而针孔连成了一个字。
楚玉的眼皮跳了一下,又想起花错便在一旁,她连忙假装若无其事的将那张纸纳入袖中,与花错返回马车中。
原定计划就是来看完了王意之便去进宫,楚玉也不打算做出改变,走进皇宫里,她才又一次站定,拿出那张字条,再对着光确认了一次。
楚玉皱着眉头,许久之后才慢慢的将纸张折叠起来,有一点困惑的收好。
王意之想对她说什么呢?
为什么要用这么隐蔽的办法,将那个字藏在留书之中?
甩甩头,楚玉暂时压下疑问,先提起精神去见刘子业,两人交换了一下姐弟感情后,刘子业提起人手不足,打算全体官员晋升两级,来弥补因为杀了几个辅政大臣而造成的权力机构空白。
楚玉对于政权的人事变动并不太了解,但听刘子业说缺人手后,便忽然生出个念头,道:“陛下,我给你举荐一个人,如何?”
楚玉打算举荐的那个人,自然便是桓远,现在她与建康城的世家子弟至少有一半交恶,而她对刘子业也几乎失去了仅存的一点信心,现在举荐桓远,却是全然的私心了:让桓远掌握一部分兵权,今后出了什么乱子,她的安全保障也多了一分。
刘子业连杀数臣。空出来地职位自然不少,眼下见楚玉竟然有兴趣。便让她随意的挑选,楚玉比较了一下各个职位,便给桓远选择了一个“丹阳尹”地职位。
这个职位说白了,其实就是京城的地方长官,以执掌军权、掌治民政、荐举任用与掌刑政诉讼为主,并参预朝政,这个官职的级别未必有多么高。但是却十分的重要,乃是近天子之官。
楚玉看中的,就是近天子三个字和掌握京城君权这一点。
虽然因为一个女子,喻子楚现在在名流圈中寸步难行,但是喻子远这个人的文才还是远近扬名的,再加上楚玉先前地造势。赐给他这样一个官职,倒也说得过去。
与刘子业商讨定了这件事,楚玉内心一阵轻松,又顺便跟刘子业提了一下科举制度的可能性,这时候选拔官员,是采用举荐的制度,这便容易倾向于任人唯亲的恶性循环,官员大致从各地的高门权贵中选拔,促多出身低微但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反而不能进入政权中心。这就是楚玉为什么之前要与那些人交好地原因。
可是现在倘若换一个角度来看。即便与那些权贵交恶,难道就混不下去了吗?
刘子业粗暴而蛮横的作风让楚玉心惊。可心惊之余。楚玉却也看到了另一个角度的曙光,那便是打破门阀的政权垄断地位——科举。
也许在一千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科举是一种落后的选拔制度,但是现在才是公元几世纪,换而言之,科举制度在这个时候,其实是非常先进的。
楚玉原本没有想到这方面,毕竟她印象里对科举的感官不是太好,但是换了一个角度思维后,她才发现自己走了多么远的一段弯路:与其去讨好那些士族门阀,倒不如直接帮助皇帝加强中央集权,把人才选拔的权力掌握在自己地手里。
楚玉越想越是心跳加速,只要能稍微钳制住小皇帝地暴戾任性,这也许是可行的,反正她已经想好了退路,索性便最后放胆一试好了。
刘子业听了楚玉地描述,也觉得很是新鲜,这对他来说又好玩,又能够打击门阀贵族,实在是很合他地心意,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这个制度推出来后,门阀贵族那一方可能会产生地强烈反弹。
毕竟这将损害他们的利益。
刘子业虽然性情暴躁,但这些日子来也算有些长进,他看出来这个制度的前景和难度,也不忙着在一日之内定计,而楚玉自己对于科举的具体程序也不太了解,只大致的明白是通过考试在各地选拔读书人为官,但具体怎么考,却又需要仔细的思量。
走出皇宫时楚玉觉得很轻松,因为今天她没有跟刘子业提杀三王的事,王意之留书的那一笔,让她看到了从前的狭隘和软弱,她根本就不是那种心狠手辣杀伐决断的人,也不是擅长钻营谋算的智者,她虽然有超越千年的眼光,却未必有超越千年的智谋,强迫自己去做那样的人,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看到了短处,这是一件好事。
让自己痛苦难过的事情不要去做,她想要活下去,想要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假如因此要让良心背负上无法卸除的愧疚,那么这样痛苦的活着,又有什么滋味?
回公主府换上男装,楚玉犹豫一下,让花错留在府内,却转而让阿蛮和越捷飞两人一道陪同前往,经过一阵子的修养,越捷飞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虽然不能说是完全痊愈,但是至少动手打架还是没问题的。
马车在建初寺门前停下来,楚玉深吸一口气平缓心中的不安,才接着走下马车。
王意之留给她的纸上,针孔连成一个字:然。
什么然,楚玉想到了与王意之交好的寂然,才来到这所寺庙前。
为什么王意之用那么曲折隐蔽的办法将消息传递给她?他不希望谁看见?楚玉拿不准,但是那些天,每天与她一道的人是花错,楚玉虽然不愿意怀疑花错,却还是秉持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念头,暂时将花错与自己隔离。
然后来找寂然。
也许从寂然口中,她可以得知王意之想要告诉她的事。
然而楚玉才一下车,便看到建初寺门前站着一群人,朝寺庙内指指点点的,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楚玉心头浮现不祥的预感,她连忙奔过去,拉了其中一人询问,却得知刚才有刺客前来光临建初寺,杀了几个和尚后,那刺客闯入素来与人无怨的寂然大师的房中,片刻之后,房内便没有了人影,只留下一滩血迹。
那刺客,据说脸上蒙着黑布,一身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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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沐雪园内,一个黑衣人站在容止身前,身影在夕照下镀上一圈血色光辉。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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