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
那少年愣了一下,正要拒绝,忽然见楚玉趋上前来,十分麻利的朝他手里塞了件东西,少年一看,却是一粒鸽蛋大小的明珠。
楚玉十分熟练的送上贿赂,报以温和的笑容:“我听见那琴声,认出那位客人也是我相识的,只是他如今正在弹琴,不好打扰,只请这位小兄弟带我去见他便好。”
少年握了一把躺在掌心的明珠,温润的触感令他心间发颤,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与他一般大地客人竟然出手这样阔绰,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一粒珠子,他咬牙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去。”有他在一旁看着,这客人也不会出什么事端。
少年才转过身,楚玉面上的笑容便刹那间冷淡下去:自从第一批她亲手培训的侍从被鹤绝一把剑杀了个精光后,临时换上地这批素质差了很多啊,才一颗珠子就给收买了,要是再给多些财物,指不定能让他做什么呢。
但是她现在也无心计较这些,只默默地跟着少年往楚园内走去,这条道楚玉其实比少年更熟悉,几乎是踏着少年的脚步往前走,走着走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竟然要贿赂自己地下人以偷偷进入自己家中。
少年带着楚玉走入竹林,那琴声也越发地近了,又走了一会儿,竹林角落的一片空地内,楚玉看到了弹琴地人。
见到那人,她心中低叹一声:果然是萧别。
建康城中,除了萧别,无人可以弹奏出如此动人的琴声,此时的琴声,比楚玉离开之前似乎又多了些什么,楚玉不懂琴,说不上来,倘若有懂琴的人在此处,会赞叹萧别的琴技已经脱离了最后一丝匠气,臻入了至高的境界。
听山是山,听水是水,听琴还是琴。
琴为心声。
楚玉没有上前打扰萧别,只是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萧别盘腿坐在地上,坐姿并不十分端正,他面上没有表情,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拨动琴弦,让心中的哀伤一层层的扩散开来。
弹着弹着,萧别似有所觉,忽然抬起投来,目光正对着凝视着他的楚玉。被发觉了到来,楚玉自然而然的,冲萧别微微一笑。
而萧别却是一下子呆愣住,手下一个用力不慎,生生勾断了一根琴弦。
琴声就此中止,琴韵却一直回荡在竹林中,仿佛久久不曾断绝。
萧别愣愣的看着楚玉,好像此生第一次看见她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断掉的琴弦,他轻叹了一声,道:“我这琴弦,已经是第三次为你而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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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二章 无端招魄来
楚玉见过萧别,便与他一道离开楚园,两人乘上马车,坐在车内,萧别定定的望着她,目光一转不转的。
楚玉装作没有注意到萧别的目光,转头去看车外风景,好一会儿,她听到萧别的声音:“你不在的日子,发生了许多事。”
只一句话便将楚玉的心吊了起来,她皱了皱眉,心里也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她一下子离开这么久,还是被人劫走的,不管是府内,还是刘子业那里,都肯定会发生变故。
听萧别话中的意思,似乎并不太妙,楚玉也在心里做好了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不管是小皇帝又杀了哪个亲人,她都能承受住。
“说吧。”
萧别想了想,垂下眼眸道:“因为你遭人……掳劫,陛下大怒,全城惊动,同时,你扮作喻子远的男子身份被发觉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楚玉的回应,萧别有些奇怪的抬眼,却意外的看见楚玉神情沉稳镇定,眼中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像是候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怎的却似并不难过的模样?
担心楚玉是强作笑意,萧别安慰她道:“其实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昔日与公主交往的士族公子们知晓了,他们各自将此事压了下去,除了再不用公主所赠与的茶和扇子外,并无太大的风声。”
萧别避重就轻,并没有说出造成这个结果的真正原因,之所以这件事只被压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是因为那些贵族子弟,都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曾与山阴公主有过交往。
但是萧别纵然没有说出。楚玉心里却如何不明白?她轻轻的嗤笑一声道:“他们不屑与本公主来往,难道本公主又看得上他们几多不成?”固然,士族之中有如王意之那样令人心折地贵公子。可大部分,都是平庸无聊之辈。楚玉现在有了更好的想法,士族这条路断了便断了,她也不是十分在乎。
至于他人褒贬,于她而言更是过眼浮烟,先莫说她不是真的山阴公主。就算她是,只要自己过得自在,又何必为了别人而影响自己?
唯一有点可惜地,便是她原以为已经改动了历史上至少两件东西的进程,比如茶,比如扇子,甚至已经有世家所掌管地作坊商行跟她接洽制作茶的工艺,以期能大规模的发展,如今看来。似乎却是又被打回了原点。
挥了挥手楚玉便让萧别不必再提此事:“这些琐事不必去理会,我不在的这阵子,公主府上……有没有什么动静?”她本来还想顺便问皇宫里怎么样。但是一想到萧别仅仅是个喜欢弹琴的贵族子弟,想必不会太深入了解朝政。便就省去那一节不问。
萧别看了楚玉一会儿。才慢慢地道:“我大半时日留在楚园之中,并不怎么理会外界。公主如是想知自家情形,马上便可知晓,又何必多问我?”
楚玉咧了咧嘴,心说也是,提前从别人口中得知和自己亲眼看到,也不过就是早晚地分别罢了。
不过,萧别的那个腔调,怎么好像有点奇怪别扭?
当马车渐渐接近目的地,楚玉依然忍不住有些紧张,可是她下车之际,胸口澎湃的心潮刹那间被视野中所瞧见的景象冻得冰凉:只见公主府门口的树下,几支白幡迎风招展,门上又挂着白帘孝幔,这般摆设,显然是公主府中有人过世。
关心则乱,楚玉不及多想,便直奔向门口,随便朝一个守门护卫问道:“府上是谁去了?”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一直被她轻忽的问题,刘子业的脾气有多暴躁她是知道的,而对她有多么依恋,她也是知道地,她就在公主府门口被人劫走,刘子业知道后,盛怒之下,难保不会迁怒府上的人……
难怪萧别刚才不跟对她吐实,府上究竟死了多少人?!
楚玉越想越惊怕,也顾不上守卫看到自己的眼神像看到了鬼,越过他们便直朝府内走去,萧别跟在她身后,冷笑一下,也跟了上去。
一路在公主府内行走,只见各处屋舍,几乎处处披挂着白幡,而见到她地仆人侍从,无一不呆愣立在当场,不管楚玉如何焦急的问,一个个都双眼圆睁,嘴巴大张,硬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楚玉没闲心与他们蘑菇,容止可能无法活着回来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头,此时又看到这番景象,府内地那些人,不管是桓远还是流桑,甚至是柳色幼蓝,这些与她曾经相处过一段时日地人,哪一个死了,她都不能轻易释怀。
前方几乎完全被白幡丧幔给盖住门口的大厅之中,传来隐约地哭声,楚玉心中一恸,原本就疾步行走的双脚直接跑了起来,她穿过被风吹起来的数道丧幔,冲进被改造成灵堂的大厅。
厅中围着一圈人,几乎个个批麻戴孝,听见有人闯入,其中一人转过身来,目光却在触及楚玉的时候凝固住,整个人像是中了定身法,如雕像一般呆呆站着。
最先转过身来的人是柳色,他瞪大一双漂亮的杏眼,十分恐惧的看着楚玉,过了一会儿,其他人也跟着转过身来,看见楚玉,都是齐齐的一呆。
桓远,流桑,阿蛮,越捷飞,柳色……幼蓝,楚玉一个个数人头,发现自己身边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有遭到刘子业毒手,忍不住暗暗奇怪。
就在这个时候,许多人风一般的冲进灵堂,几乎要把楚玉给挤到了一边,都是府上的侍女护卫什么的,他们一进来便纷纷朝桓远喊道:“桓公子,公主回魂了!”
胆小的侍女已经吓得哆哆嗦嗦:“公公公公公主变成鬼魂回来了!还在大白天里就现身,一定是很厉害的厉鬼!”
楚玉站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她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感情这灵堂是给她设的,而她这一路上走来,之所以大家都反应诡异,是以为看到了她的鬼魂,都给吓坏了。
这群没文化的孩子。
楚玉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望向桓远等人,心说劳动人民没读过什么书,造成这种错误情有可原,你们现在总该明白我没死了吧?
还没等楚玉开口,流桑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扑过来抱着楚玉道:“公主,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萧别缓缓走进来,正瞧见这一幕,嘴角翘起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笑容的弧度,感觉好像是在嘲笑。
楚玉脑子里嗡的一下,真希望自己能就地昏过去。挥舞着招魂幡,把小楚小容招回来,顺带招包月推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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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三章 如此已足够
一番解释后,楚玉让大家明白她是个大活人,这才总算安抚了因为“白日回魂”这一灵异事件而鸡飞狗跳的公主府个人,大家各回各家,该干啥干啥去。
依然留在灵堂里的,是原本就在此守灵的几人,以及才进来的萧别和楚玉。
门口遮挡着的白幡已经叫下人给拿去,灵堂中央摆放着的两只黑漆棺材孤伶伶的躺着,此时竟是没人去理会了。看着灵堂内东一道西一道的丧幔,楚玉忍不住有些好笑:她怎么会料到,她回来时,迎接她的竟然是她自己的葬礼呢?
这也算是一次新鲜的体验吧。
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失误,桓远等人各自沉默不语,楚玉也不说话,只有静静的等他们先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桓远缓缓道:“回来就好。”他嗓音温厚醇和,目光真挚柔暖,楚玉被看得心中一热,忍不住微微一笑:“是的,回来就好。”
萧别站在距离门口最近的地方,也是距离桓远等人最远的地方,他的目光扫过穿着麻衣孝服的几人,嘴角冷峭的一勾,道:“斩衰和齐衰,嘿。”
古代办丧事的时候,有一种制度叫做五服,是以丧服来表示亲属之间的远近尊卑关系,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不是大攻小攻),以及缌麻。
桓远现在身上所穿的,是用极粗生麻布为丧服,不缝衣旁及下边,乃是五服之中最重的一种,服期三年。也就是说要守三年的丧。
桓远人生得俊美如玉,虽然穿着这样的粗布麻衣,宽大地麻布衣袍笼罩下。也是极有风姿,他的脸容清减了不少。眼神郁郁中含着隐痛,却在看到楚玉后,从沉寂里重新焕发出生机。
柳色流桑等人所穿的,从齐衰到大功,二三等丧服各不相同。服丧期都比斩衰要少,只一年或几个月。
虽然自己没死,就被人办了葬礼,这一点很让人哭笑不得,但是楚玉却可以感觉到其中地心意,桓远他们以为她已死去,是在以家人的身份为她守丧。
……足够了。
轻轻地合一下微微发热的眼睛,楚玉在心里对自己道。
回来就好。
有这句话,这些人。足够了。她曾经以为自己失去了家,没有家,可是这里。这些为了她穿上一身粗麻的人,就是她的家人。是的。她有家人。
从未有一刻这样清晰清楚地明白着。
若非现在看着她的人太多。而是她一个人独处,只怕楚玉现在就要流下泪来。
不管她是不是山阴公主。不管她是不是千年之后的楚玉,有人为她至此,已经足以令她铭感。
楚玉心潮涌动,眼眶发热,但面色却依然平静如水,在眨了眨眼睛后,她露出一个笑容:“把这些都撤了吧,我还好好活着,不用招魂了,再招,也不过是把人招来而已。”顿了顿她道:“桓远,你随我来。”
她叫来桓远,是因为不论在之前还是现在,桓远都是公主府内苑的中心,她离开之前,也许桓远还是靠着她所赋予的权利,可是她方才所见,那些惊见她“回魂”,赶来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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