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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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仿佛含着他们母亲的血泪一般,那每一声指责,都令南宫傲兄妹三人不自觉的低下了头,无言以对。南宫晔感觉自己的手臂沉重的像是压上了千金秤砣,在这纠缠难分的仇怨之间,他永远无法平衡,亦无从选择,只是那只手臂,仍然固执的横在那里,随着那些刺入心肺的话会不自觉的沉下去一些,又会渐渐挣扎着再次抬起来。
沙仲握剑的手,用上的力道仿佛要将剑柄捏碎,万分痛心,颤着声音说着:“你们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七日噬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阴狠的毒。当她的身体因为毒性的发作,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不到两个时辰,便引来了无数的虫蚁……四周的地面密密麻麻的一层,我怎么赶也赶不走,用火烧也不行……你们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恐怖的画面吗?我亲眼看着那些虫子顺着她的口鼻、耳朵,还有她清澈的双眼,慢慢的,慢慢的钻了进去,在她的身体里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我听着她极度痛苦的嘶喊,一次次的昏死过去,又痛得醒过来……”
南宫晔只是觉自己全身无力,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脑海中满满的都是无数虫蚁钻进母后身体的画面,感觉到好像那些东西此刻正在啃噬着他的心。
“啊!别说了,师父……求你,别再说了……”易语不可自制的捂着嘴哭了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蔓延在她的心头。南宫傲额头青筋暴起,目中盈满不敢置信的滔天愤怒。
沙仲对易语的请求仿若未闻,他只是对南宫晔步步紧逼,比冰?更冷更利的目光直直的盯住南宫晔的双眼,看着他眼中强装的镇定逐渐的碎裂开来,看着巨大的痛楚一点点的漫上他赤红的眼底、纠成死结的眉心,以及那抑制不住在不断颤抖的双唇,再蔓延至全身。他依然不肯放过,继续残忍的说着:“你看到了吗?黑色的血液,从她眼睛里慢慢的流出来,还有鼻孔、耳朵、嘴角,她一张口,原本洁白的牙齿上满满的都是黑色的虫子……”
这大概是南宫晔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别人一步一步紧逼之下,踉跄着不住的后退。他的手臂还一直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身子已然僵硬如铁。
如陌早已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眼前的他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和激烈痛苦的挣扎,她亦感同身受,心痛到窒息。
沙仲的声音那样清晰,无法阻止的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盘旋,“整整七日七夜,我无数次的举起手中的剑,想要替她结束那样的痛苦,可是……她求我,她说她能忍,她说也许她不用死,她说她不甘心,她说她不舍得离开她的儿子,还没能见女儿一面……这就是你们的母亲!她现在正在天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你们,你们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比这种痛更让人难以接受,难道他们之间注定了只能走上那样宿命的悲剧?当已是退无可退之时,他颓然放下手臂,锥心刺骨的痛瞬间席卷了全身,真的……要抉择了?
“够了!沙仲,你别再逼他了。为母报仇,我身为母后的长子,理应当仁不让,不需要晔动手。”南宫傲脚尖轻佻,地上的剑便跃入手中。他平日里邪美戏谑的面容已褪去了一切表情,出口的声音也是冰冰冷冷。”凝儿,对不起了!”南宫傲沉声道,手中剑已举起。
如陌也在身边捡起一把剑,缓缓地站了起来,终是逃不掉这一天。她轻轻地笑着,笑的极尽哀伤,轻声道:“南宫傲,你们没有对不起我,你我都没有错,为了结束上一代的恩怨,这一天总是会来的。”
“如陌,我替你。”莫残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却见她坚定地摇头。”残歌,这场恩怨,谁也替不了我。”
因为无论谁输谁赢,结果对她和南宫晔而言,都是一样的。
走到这一步,南宫晔已经没有选择了,先逝的母亲和爱人的母亲,如今却是哥哥和爱人,他可以袖手旁观吗?笑容,如此惨然悲绝,现实,这般残酷无情。纵然经历了无数生死劫难,依旧逃不开命运的枷锁。他绕过沙仲,沉缓的脚步艰难的往前迈进,走到南宫傲的身边,伸出手,将南宫傲往身后一推。
南宫傲心底一震,他竟然要亲自面对吗?忙道:“晔……”
南宫晔举起手,眼中一片平静苍凉,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缓声道:“如果一定要做出抉择,我宁愿是我自己!”他看着心爱的女子露出惨绝的笑容,亦是悲极反笑,嘴角的哀伤无止尽蔓延,充满柔情的声音带着对命运的无奈何悲哀,“陌儿……”
如陌浅浅的笑着,干涩的眼角,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红唇弯起,形成一个无言的凄美的弧。她凝望着心爱的男子,清寂苍茫的眼神,仿佛望尽了过往一切的沧桑与悲凉,心里,空空荡荡,似被无情的岁月淘尽了所有的情感,唯剩下一声无奈悲叹。她张了张唇,缓缓地开口,声音飘渺而幽远,很轻,很轻的一句:“晔,你什么都别说了,我都懂!”
你什么都别说,我都懂!就是这样轻轻地一句话,迷蒙了谁人的眼睛?
理解和尊重对方的选择,是他们爱人的方式。
南宫晔回头对南宫傲道:“王兄,无论我和陌儿谁胜谁负,谁生谁死,上一辈的恩怨,都到此为止,今后,谁也不准再提起。若是有谁继续纠缠,你就替我杀了他!”他的声音如此平淡,没有任何的起伏。
南宫傲听着心里一酸,看了眼沙仲,不自觉的点头。因为太了解,所以连反对都做不到。
沙仲转过头去,不说话,也许对于岑心言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她自己的死,血债血偿,用她最爱之人的血,也无不可。
易语是无话可说,她的立场,注定了她只能沉默。
冷意潇满目凄凉,无法言说,只轻轻唤了一声:“嫣儿……”
如陌淡淡的笑着,“哥哥,你应该了解我的,是不是?你知道这场恩怨,无论如何,最终都还是要轮到我和他来了结。”
这一场还未开始便已注定了两人都会失败的决定,要如何才能制造双赢的局面?没有人知道。
岑心言望着自己的女儿一身赴死的决然,心中悔痛难当。她深知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然而,道了今时今日,无论她再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就算她心甘情愿为南宫晔的母亲偿命,嫣儿又岂会同意?而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嫣儿因为她去和心爱之人对决?她目光望向一旁血泊中的常见,没有半分犹豫的捡起,迅速刺向自己的心窝。
“娘!”如陌一惊,没有多想,就一把握上剑身,鲜红的血顺着纤细的手指间的缝隙流出,在剑身蜿蜒成线。
“啊?!嫣儿!”岑心言大骇,慌忙扔了剑,掰开她的手来看,只见左手娇嫩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心中剧痛,连忙撕了衣裙,为她包扎。”嫣儿,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阻止我?我这一生作孽太多,活着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
“娘,我不许!若你真为成全我而做了这样的选择,那我又怎么可能会得到幸福?你忘了吗?如果你不在了,我的愿望还要怎么实现?残歌,我娘就交给你来保护了!”
莫残歌走到岑心言的身边,瞟了眼沙仲,是无言的警告。继而对如陌点头,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雨后的潮湿沾染了浓烈的血腥之气,蔓延在他们的心中。身后的绿柳枝头,残存的冰冷的水珠,滴答落下,坠在女子如扇的睫毛,垂挂在眼尾处,映着一地的猩红,折射出点点的妖冶。洁白的地砖,雨水与鲜血的融合中,一黑一白两个消瘦的倒影,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们两个人就那么相互望着,手中各执一剑,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却那般的沉重。这个世上,可还会有人比他们爱得更加的艰难?
心在泣血,可谓悲之极致,然而,他的心却已然麻木,连泣血都不能。”陌儿,既然我们都放不下,那就让所有的恩怨,在我们身上终结吧。”南宫晔低沉的声音失去了一切情绪,先前汹涌的悲痛此刻已化作了一汪死水的沉寂,紧缩的眉心渐渐地舒展,是看破一切生死的淡然。
“好。”她笑着答应,跨越了一切悲喜的笑容,是早已预料到结局的平静。”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若有下一世,晔,你还有勇气爱吗?”
他笑望着她,有风拂过鬓角,银丝飘飞而起,在眼前划过,挡不住眼中认真的神色。他说:“如果对方是你,即使爱会让我痛不欲生,我依旧,甘之如饴!”
即使痛不欲生,也甘之如饴!这便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望着心爱的男子,就算下一刻就要死去,但这一刻,她却真实的体验了幸福所带来的甜蜜滋味。”既然这场恩怨需要鲜血来清洗,那么,从此刻起,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我们只是两个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陌生人,你我皆倾力而为,不必手下留情!”
“好。但是陌儿,我们先约定,活着的那个人,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连同另一个人的幸福,一起。”
“嗯。如果活着的那个人是你,你要记得,一定遵守约定,否则下一世,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
他们二人就那样笑着约定下一世。今生无望,只求来生还会再相见!
她抬起头,笑着问:“南宫晔,你准备好了吗?”
他点头,纵身一跃,便立在了院墙之上。一双黑瞳,如化不开的浓黑,深不见底。手中剑身斜指,光芒幽寒刺心。
她飞身而起,稳稳立在他的对面,中间隔着的不过是十步远,却仿佛是天与地之间的距离,彼此的生命,永远都无法再有交集。
长袖翻飞,宛如暗夜魅蝶,手中利剑直指他要害之处,毫不留情。
他手腕一抖,横扫一剑气贯长虹,所到之处,如狂风席卷狼籍一片。
两人都是当世少有的高手,南宫晔招式凌厉,气势逼人,每一招看上去都足以致命。
如陌剑招变幻多端,身姿轻盈如雪似幻影翩然,每到关键时刻总能轻易闪躲开。她的剑看似无害,却是在不经意间置人于死地。
院中的众人看得心惊胆战,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竟然真的会以杀招相对。
这本就是一场死战,而不是武功的较量。
黑白身影飞踏与杨柳细枝,在接近午时的阳光照耀下,投在地上的长长地影子,因那不断地舞动之姿,就好像正在上演一出带着肃杀之气的皮影戏。戏中的男子和女子是被命运推上了人生的戏台,在经历了无数的曲折之后,需要用鲜血和生命作为终结,方能落幕退场。
两剑交鸣,狠狠地一撞,尖锐的刺耳之音,震得人心弦欲断。天地间骤然变色,狂风大作,乌云拢聚。
剑气狂扫之下,地面洁白的石砖,蔓延开裂,四散横飞。
屋檐,被猛地掀起,断梁碎瓦向四面八方急射飞出,庄院的下人抱头逃窜,惊恐之声不绝于耳。湖中水花飞溅,宛如惊涛骇浪,每一滴溅起的水珠都仿佛是杀人的利器。
当两剑交错而过,直指对方心脏之时,追出来观战的几人惊呼出声,心几乎跳出了喉咙。他们都在全神贯注的望着打斗中的二人,没有人注意到沙仲早已离开了他们的身边。
剑势凌厉破空,带着死亡的决绝之气,眨眼之间,已然是生死轮换。
“嫣儿”
“不要啊!!!”
“三哥”
“晔”
“……”
高手对决,生死本就难料!有些招式一旦使出,想收回都不那么容易,而某种局势,一旦呈现,结局似乎就是无可更改。
时间,仿佛停驻在那一刻。惊呼过后,是死一般的寂然。
那两柄剑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他们只消一眼,便能明白,女子手中的剑虽同样在疾速的前进,却明显比不上男子剑上的凌厉之势。即使她能刺进对方的身体,但是却会在对方手中的剑穿透她心脏的那一刻停止,再不能往前。
初夏的日光,卡白卡白的颜色,打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在闪烁着寒芒的剑尖,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映在湖中的黑白倒影,都是暗沉的颜色,在波光中扭曲,无法成形。
女子的目光柔软的仿佛那一江春水浸染的棉花,绝美的面容露出即将获得解脱的笑容。终于,要结束了!这是有生以来经历的最无望的一次打斗,比那十年前第一次被扔进百名死士之中时,更痛苦绝望了千万倍不止。她笑着凝望着此生唯一的爱人,等待着爱人手中的那把剑,结束她充满了悲哀的一生。
男子望进女子绝世的双眸,那里承载着他放不下的深深爱恋。他本是薄凉无情的嘴角此刻漾出一抹诀别的笑花,深邃的凤眸木满灰蒙的一片,空洞而麻木的心,竟然,还是会涌出丝丝的痛感。剑尖直刺,划破了白色的衣裳,他瞳孔一缩,忽然间倾尽了全力手腕猛地一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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