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女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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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好。”范氏慢慢地坐在凳子上,手端正地放在膝上。

    “说呀!找我什么事?”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柳月柔有些不耐烦了。她不要这么怕好不好?好像她柳月柔会吃人似的。本来今天心情不错,可瞧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就不畅快。

    范氏微微惊跳了一下,嗫嚅半晌才又挤出话来:“月、月柔,听说你、你又打人了?”

    “是啊!他该打嘛!二娘,你到底要说什么?”柳月柔觉得耐心快用完了。

    “可是,打人、打人不好的。不应该随、随便打人……”范氏越说越小声,甚至不敢看向柳月柔。她本来是已故柳夫人的陪嫁丫头,后来生了女儿柳水柔才被柳老爷收为二房。夫人去世后,柳月柔的教养职责就落在她身上,可是她哪敢管夫人的女儿?而老爷一心研读诗书,认为教养女儿是妇人之责,从不关心女儿的事,所以柳月柔才变得这么野。她真是有于愧于九泉之下的夫人!今天听说柳月柔又在外面打了人,所以硬着头皮前来规劝。

    “知道了。随便打人当然不好,我从来不这样做的。”她打的都是该打的臭男人!柳月柔耐着性子再问一声:“二娘,你到底有什么事?”干吗放着正事不谈,扯这些漫无边际的话题?

    “呃?”范氏愣住,她刚才没有说清楚吗?

    呃什么?柳月柔挑起眉等着她说下去。

    “呃……我是说打、打人不好……”范氏开始发抖。

    “我都说知道了。”她怎么还不转入正题?害怕就快紧把话说完好回去呀!

    “哦,啊,你知道了啊?那……那……”那么她的规劝算成功了吗?范氏踌躇着是不是要告辞了,可是柳月柔还盯着她看,让她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

    柳月柔叹了口气,算了,等她想说的时候再说吧。“青青!茶怎么还没端来?我快渴死了!”这丫头手脚越来越慢了。

    “哦,那我给你倒茶吧。”范氏赶紧站起要给柳月柔端茶水,她本来就是伺候夫人和小姐的丫环,这么多年了还是觉得自己不配跟她们平起平坐。

    “不用不用,你坐着,坐着呀!”柳月柔叫住她,感觉自己的火气又快上来了,长辈就要有长辈样,起码她现在是当家主母,有点气势行不行?老是把自己当下等人,怕三怕四。有什么好怕的?好像她柳月柔是会吃人的凶神恶煞一样。

 第55节:泼辣娘子(3)

    被柳月柔喝止,范氏无措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柳月柔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了她了,“二娘,你还有话要说吗?”等她自己开口恐怕要等到天黑。

    “没、没有了,没什么事了。那、那我先走了?”看到柳月柔不耐烦的样子,范氏更加无措。怎么办?她好像又惹柳月柔生气了。

    “好,二娘没事了就回去吧,有事改天再来找我。”搞什么?来了半天什么事都没说就要走了。柳月柔勉强压住自己的暴躁脾气,尽量和善地对待她。要是别人早就一拳挥过去了!她最受不了扭扭捏捏的人。

    二娘老是这样,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一辈子把自己摆在下等人的位子。她实在很难去尊重这种毫无主见的长辈。

    “青青!青青!你还在磨蹭什么?”她需要一杯水来消气,偏偏自己的丫头还迟迟不出现。

    “来了来了。”一个丫头随声托着茶盘出现,她走路姿势很怪,总是先迈左腿,然后右脚划了个圈跟上去,一看就知道是跛了一条腿的。

    青青将茶盘端上桌,“对不起,小姐。房里没有开水了,我到厨房去打水,所以来得慢了。”

    “白痴!打什么开水啊?我都说我热得快死掉了,你也不晓得给我弄点冷水!真是笨死了!”柳月柔气恼地瞪着热气腾腾的茶水,“还不快给我倒凉了!”真是气死她了!

    “是,是。”青青把茶水倒在茶碗里,用两个茶碗来回倒动,让茶凉得快一些。看着小姐气呼呼地扇扇子,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小姐脾气不好,可是她知道小姐是个好人。她小时候跌断了腿,没医好就落了个终身残废。家里穷,为了不让她拖累家人就把她扔在路边。她在街边挨饿受冻地坐两天,没有人肯理会她这个残废,可是小姐把她捡回了柳家,她成了小姐的丫头。虽然小姐一直对她大呼小叫的,但从不曾打过她饿过她。她的腿脚不灵活,做事拖三拉四,可是小姐从来都只是说她几句,却不会罚她,也没打算不要她而换个灵活点的丫头。那年夫人嫌她侍候不好小姐要赶她走,是小姐硬拉住她。她知道,小姐是个难得的好主子,小姐的恩情,她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终于觉得茶可以饮了,青青把茶碗捧到小姐面前,“小姐,请用茶。”

    “嗯。”柳月柔接过茶碗,看见青青仍站着,挥挥手,“去一旁坐下,别老杵在我面前,挡着我的风了!”

    “是。”青青走至靠墙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舒展一下酸麻的脚。她就知道,小姐其实是个细心的好人!

    星月朗朗,凉风习习。

    难得今晚有风,鬼才会闷在不通风的绣楼,所以柳月柔甩着绸扇,乘着夜色在柳府内闲逛。

    路过大哥柳仲诗的书房,意外地没有听到他摇头晃脑拖长声音在吟诗。柳月柔觉得奇怪,便踅进他的院子,想看看那个书呆子是不是终于开窍了。

    柳父是一心扑在诗书中、不理家事的,生平最遗憾的是自己不能考中进士,最大的希望是儿子能够青出于蓝、出人头地。受父亲影响,柳仲诗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蛀书虫。但毕竟与柳月柔是同母所生,兄妹间的关系还算亲密,所以柳月柔闲着的时候也会过去探望一下钻在书堆里的大哥,听一听大哥那套迂腐的圣贤说。

    “大哥,多日不见,无恙否?”懒得走正门,柳月柔从窗台翻进书房,摆好架势准备接收古板大哥的礼仪教训——“咦?没有开骂?老哥,你竟然不骂我?”终于习惯她的行事风格了吗?柳月柔惊喜地望向柳仲诗,却见他呆坐在书桌旁,手捧着一卷书,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

    “喂?大哥?”柳月柔探身在他面前挥挥手,再抽走他手中的书,柳仲诗竟然仍是浑然不觉。

    “喂!失魂啦?”柳月柔猛一拍他的肩,让他惊叫一声跳起来,“唉,我辈熟读圣贤书,自许君子,处世便当宠辱不惊,安定自若。小小惊吓,何以失态至此?老哥,你这样不行喔!”柳月柔朝他摆摆手指,听多了他的那一套,多少学到一点。

 第56节:泼辣娘子(4)

    “月柔?你什么时候来的?”柳仲诗抢回书卷,“快回房去!大家闺秀当是日落后不下绣楼,无人陪伴时不出院门。月柔,你这样成何体统!”

    柳月柔听而不闻,“大哥,你刚才在发什么呆?有心事啊?”

    “去去去,少管闲事,有空多练习女红。”柳仲诗不自在地转过身。

    有问题哦!柳月柔贼兮兮地凑近他,“犯了相思病吧?有喜欢的人啦?是哪家的姑娘呀?”

    柳仲诗口齿不清地对她说:“你你你……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可以谈论儿女私情之事,这这……这成何体统!不许再胡说!你应该谨遵妇言……”

    “别管什么妇言不妇言!”柳月柔不耐烦地打断他,“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有没有跟人家说过话?有没有摸过人家的小手?还是亲过嘴了?”这书呆子有没有开窍呀?

    “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对琴操姑娘向来敬重,以礼相待,你、你怎么可以讲得这样不堪?太不知廉耻了!”柳仲诗气得浑身发颤。

    呆子!柳月柔撇撇嘴,“你那个琴操姑娘是哪家的?姓什么?住在哪儿?”这书呆子看中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柳仲诗愣住了,“你、你怎么会知道琴操姑娘?谁告诉你的?”

    天!拜托他不要这么蠢好不好!“你刚刚才说的。”柳月柔真不知道这么笨的哥哥怎么去获取女孩子芳心,难怪还在这儿单相思。

    “我?我说的?”柳仲诗呆了会儿才发觉事情不妙了,“我没有说!你听错了!快回房去!这么晚不要留在外面!走走走!”不顾一切,慌张地推妹妹出门,“砰”的一声关门落闩,然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怎么办?被月柔知道了!天呀,怎么办?他一向循规蹈矩,这次竟控制不住自己。婚姻之事本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可以先有私情?可是……可是,琴操呀……柳仲诗又痴痴呆呆地想起那张绝美的娇颜。

    “喂喂喂!你还没告诉我呀!喂!”柳月柔在外面拍门板,不见有回应就绕到窗台,正要翻进去,却见大哥又是一副呆呆的痴情模样。算了!今晚放过他,反正她总会知道的!柳月柔笑得“狡猾狡猾”的。

    雅香院?

    柳月柔躲在街角,张大嘴瞪着那块高挂的红招牌,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她躲在暗处监视了大哥两天,今天傍晚终于见到大哥出门了,兴奋地一路跟过去,却见大哥竟然进了这间秦淮河畔最豪华的妓院。

    妓院?她迂腐守礼的大哥耶!

    去!她这么吃惊干吗!柳月柔合上嘴,站直身拍拍弄脏的衣袖。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男人嘛!这个事实只证明了大哥还是个健康的男人。很正常的,不是吗?

    正要打道回府,却听得雅香院中一阵喧闹,接着两排侍女鱼贯走出门,簇拥着一个着红色云纱霓裳的女子。是谁呀?这么大排场?

    这时有人大叫:“花魁出来喽!花魁出来喽!快去看看!这就是今年的花魁琴操姑娘!”

    琴操!花魁?柳月柔跑过去想看个清楚,却被围上去观看的人潮挤得靠不了前。只隐约可见那位琴操姑娘云鬓高簪,身材傲人,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香风。在她身后跟着一群衣着华丽的贵公子,柳仲诗赫然在其中,他和几个文人被排挤在外围,脸上的笑仍是那么痴痴呆呆的。

    柳月柔想挤近去看清楚一点,却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她火大地踢开几个倒霉的挡路鬼,冲上前时,只来得及看到花魁一行人上了一艘灯火通明的花船,缓缓驶离岸边,留下围观的人群仍在陶醉。

    柳月柔蹙眉看着花船驶向河心。那个花魁就是老哥喜欢上的人?真是惨哟,第一次有了中意的女孩子,竟是高不可攀的花魁。她的裙下之臣这么多,哪有空去理会她哥哥那个没钱没势的书呆子?哎,改天还是劝大哥放弃好了。

    雅香花船上,柳仲诗如雕塑般呆立原地。半张着口,痴痴地望着台上弹琴的花魁琴操。

    多么高雅美丽的女子呀!如天仙下凡般的美貌,温柔可爱、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即使沦落风尘,那一身端庄优雅仍令人可望而不可及。自从上个月几个朋友硬拉他去雅香院见过她一面后,他就无可救药地迷醉在她绝伦的美艳里。

 第57节:泼辣娘子(5)

    一个衣着暴露的妓女媚笑着靠在柳仲诗身上,“公子,我叫艳红,公子贵姓呀?”柳仲诗浑然不觉。艳红在他身上磨蹭了好久后仍得不到他的注意,终于一甩丝绢顿足离开。

    哼,又一个被琴操那个假惺惺的女人迷得魂不守舍的笨男人。瞧他那副蠢样,眼睛放在头顶上的琴操怎么会看上他呢?那边可多的是风流倜傥王孙公子!

    艳红扭着腰走回栏杆处,又妒又慕地看着弹完琴后正与几个贵公子谈笑的琴操,无奈地叹了口气。人比人,气死人啊!旁边却跟着传来连二接三的叹息声,她回头一看,却是一帮雅香院的姐妹,个个都捞不到“生意”,只好一同站在这边纳凉。

    “哎,琴操有什么好的?那些男人怎么个个都巴在她在脚下?”一个胖妓女不平地开口,立即引起众人的共鸣。

    “对呀!还不就是我们那一套,只不过人长得漂亮一点,就飞上天了!”

    “就是,整天假惺惺地扮高雅,其实还不是那个样!男人就是犯贱!”

    “也别这么说,人家手段是比咱们高明,起码你就扮不来!她现在正得意,你们别老在背后说闲话,她耳朵灵着呢!上回香莲骂了她一句,被她听到了,立马就让嬷嬷掴了香莲两巴掌。”

    众人听了噤声。艳红小声地嘟囔:“哼!你现在得意,等你过了气,看我怎么整你。”

    沉默良久,一个妓女愁眉苦脸地开口:“哎,我好几天没客人来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被妈妈打死。”

    “我也是呀!连那些不怎么样的货色都跑去花大把钱听琴操弹琴。哎!现在腰包里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要是朱公子来光顾我就好了!那我就一辈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