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丝-西西东东
季黎跑遍了花园,气喘吁吁地坐在长廊上,气恼地折了一根枯枝,扔在雪地上,却又被人捡了起来,不满地瞪过去,刚刚生气的小脸眉开眼笑,“原来你在这里呀。”
男孩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穿红色,很好看。”
“真的?那以后我每年入宫都穿给你看可好?”季黎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男孩轻浅地笑着点头。
隆安九年,冬至。
“看吧看吧,很好看吧?我让娘特地给我做的红棉袄。”季黎在雪地里转了个圈,蹦蹦跳跳的。
男孩笑看着她,“你又要摔着了。”
话刚落音,季黎脚下一崴,跌坐在雪地里,委屈看着他,“讨厌,乌鸦嘴!”
男孩拉起她,替她拍去身上的雪,“你还不回去么?”
“不要紧,我偷偷跑出来的,他们会等我,你也偷偷跑出来的对不对?”季黎两眼闪闪的,说到“偷跑”极其兴奋。
男孩想了想,点头。
季黎看了看天色,扯着男孩的手臂,“他们肯定要来接我了,嫌弃我在宴席捣乱,从不让我参加,你快告诉我你叫什么,不然又得明年了。说吧说吧,我不会跟人告状说你老是偷跑的,真的!”
男孩扑哧笑道:“我是……”
“言儿。”一声威严的叫唤,季黎忙放下男孩的手臂。
明黄袍子的男子走过来,抱起男孩,满面柔色地说道:“言儿,晚宴就快开始了。”
季黎忙着跪下,还未及行礼那人就抱着男孩走了。她抬头扯着眼皮对男孩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娘,宫中哪位皇子的名字里有言字呀?”
“宫中?黎儿你想问谁呢?”
“我知道。”七岁的季曲文站起身,得意地道,“三皇子嘛。”
“那他叫什么?”季黎兴奋问道。
“云晋言啊。”季曲文理所当然地回答。
季黎转头问季夫人:“娘,是吗?”
季夫人慎怪地看了一眼季曲文,对着季黎道:“皇子名讳,不可随意乱叫,黎儿可明白?”
季黎两眼闪亮亮的,恍然大悟地点头,“哦,原来他叫云晋言啊。”
隆安十年,冬。
季黎穿着大红色的缎布棉袄,梳了两条小辫挽在一起,红色的发带随风舞动,苍茫雪色中欢笑奔跑,突然听到轻泣声,四下瞧了瞧,在青松树底见到披着鹅黄色雪绒披肩的男孩。
“喂,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啦?”季黎小心走到男孩身边,小脸粉扑扑的,刚刚洋溢的笑脸瞬间化作担忧,亮晶晶的大眼看着男孩,见他撇过脸去,轻轻笑道,“别害羞了,我也爱哭鼻子的。”语毕,钻到树底,挨着男孩坐下,从怀里掏出什一么东西,绕着手伸到男孩眼前道,“偌,给你吃糖吧,吃了糖,什么苦都变成甜的了,而且冬天吃糖,就会不冷哦。”
“胡说!”男孩终于用袖子擦过双眼,转过身子,瞪了季黎一眼,看了看她手里花花绿绿的一堆东西,不屑道,“太傅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吃糖有什么用!”
“哈哈,你可真逗,那些老头子的话,都是拿来唬人的。你看冯爷爷吧,不让我吃糖,白己背着冯奶奶吃得可欢了。上次被我逮了个正着,哈哈,后来他就再也不跟我说什么苦不苦的问题了。”说话间,季黎眉眼一挑,黑眸里满满的幸福就快要溢出来。
男孩不解,“冯爷爷?”
“对啊,就是太医院的冯爷爷,今儿个我来找他玩,哦哦,不对,是习字!我跟玛爷爷练字。”季黎眼珠一动,狡黠地捂嘴笑道。
“你是季承相的女儿季黎?”男孩蹙着眉,认真地问道。
“对啊,连你都知道我呀?”季黎嬉笑着问道,未等男孩回答,又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天我就练习你的名字好了!”
“我?云晋言。”
男孩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季黎扬着弯弯的眉毛问道:;“阿?晋言?哦,晋言啊,这两个字么?”她说着,随手捡了一根枯枝,一边在雪地上认真地一笔一画一边随意说着,“晋……言……”
“咦,云晋言,你是三皇子呀?”季黎持着树枝,回首问道。
“嗯。”男孩轻轻额首。
“真的?”季黎两眼一亮,丢下树枝扯住男孩的袖子,兴奋道,“你不记得我啦?以前每年入宫,我们都一起玩哪。不过你好像长得比我高了,模样也跟原来不太一样,刚刚居然没认出来你!以后我进宫的机会就多啦,常来找你玩好不好?”
季黎言笑晏晏,似冬日的一朵火红莲花,浸暖了整个心窝,男孩全然忘记刚刚的委屈伤悲,重重点头。
——完——
番外——晋言无季
母妃死的时候,我七岁。
我想我不会难过的,可我还是哭了,冰凉的泪水挂在脸上,又湿又豁,很讨厌,我用袖子擦掉了。
母妃身为四妃之一,却不受宠,总见她在哭,看着我的眼里满是怨气,我知她怨我无法讨得父王的喜爱,她总说,我什么都未替她争取到,根本就是累赘。
她说的话或许有些道理吧,幼时偶尔出殿去玩,便会被两名皇兄欺负,浑身是泥水,或是带着伤回来。起初母妃会抱着我一起哭,后来她便开始责骂,因为我总是不能引起父皇的注意。
记得有一年冬日,下了很大的雪,我在后院的水池子里踩着冰块玩,冰块松动,我掉了下去,生了一场大病,父皇来看我了。
从那以后,我时常生病。
冬日我的卧房通常不点暖炉,被子一也是薄薄一层,吃饭六成饱;夏日母妃会给我吃些奇怪的东西,吃完便开始生病。那时我偶尔会埋怨自己无用,生病惹来许多麻烦。
病的次数多了,父皇便很少过来了,我的病越来越严重,经常难受得掉眼泪。
记得有一次,母妃忘记喂我喝药,我迷迷糊糊去找她,快进门口时听到郝公公的哭声,他在求母妃,说再不减少药量,我会死的。
郝公公是母妃身边的太监,人很好,很多时候就是他在照顾我。
我看着他哭求母妃,笑了。
从那以后我未曾吃过母妃送来的东西,亦未主动去她那里,我与郝公公一同吃饭,偶尔还钻在他被子里,我问他,为何母妃这般对我。他摸着我的脑袋让我睡觉,说皇宫里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母妃死后,我被几位妃子推来推去,谁都不肯要。我去找父皇了,父皇那日心情不佳,冷冷看了我一眼,说,皇家的孩子,得靠自己。
我躲在青松树底下哭,我以为父皇是很爱孩子的,如平西王世子,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可与皇子有同名,父皇亲自赐他一个“言”字,每次平西王带他进宫,他便抱在手里不肯松开。我以为他不肯抱我是因为我生病,原来不是。
一直以来我知道宫里有座碧落殿,父皇时常在那里,比宫中任何一个妃子的宫殿都去得频繁。以前我不明白,后来我知道了 ,父皇爱着平西王妃,所以他也爱平西王世子,我不过是他可有可无的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我默默告诉自己,日后决不再哭了。眼泪还未擦干,一串清脆的笑声响在雪地,我举日看去,一身火红的女孩在雪地里奔跑,她到我身边,红扑扑的脸,水汪汪的大眼,问我为何会哭,递给我糖果,问我叫什么名字。
她的笑很干净,眼神也很清澈,与宫里其他人不一样。…f…
如果说,七岁时我的天空一片阴霆,那她便是冲散乌云的一抹阳光,让我瞬问恍了神,忘了心中的委屈,忘了母妃的死父皇的冷淡,她说以后常来找我,我应该很高兴才是,如果忽略她前面一句话。
很多年后我知道,人的选择只在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她说她每年人宫都与我一起玩,可我从未与宫中同龄人待过。
你认错人了。——我几乎脱门而出。可她下一句,说她会常来找找玩。只是一个瞬间,我没有否定,点头答应。
我仍旧是不受宠的三皇子,仍旧时常被两位皇兄欺负,甚至有些得主子宠的奴才都敢对我撒点脾气,我冷眼看着宫中你争我夺的戏码,越发觉得他们可笑,所谓是非对错,其实只在一人手中,是生是死,由一人掌控。
大皇兄时常说,等他做了皇帝便废了我,给他当猴耍。二皇兄永远只是冷傲地瞥我一眼,在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拌我一脚。我知道,倘若我永远只是不受宠的三皇子,等着我的日子,会比如今惨上百倍。
关于皇位,朝中有人支持嫡长子,有人支持二皇兄,独独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列举出所有朝廷官员的名单,只找到远赴东北边疆的皇叔,或许有那么点微小的希望,只有他会帮我。
一年冬日,趁着他回宫过年,我找到他给他下跪,我说我不想死,不想窝囊地活着,不想永远低人一等。我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答应了。他说,他什么都不懂,可他会尽力。
若说宫中还有谁对我好,那便是冯爷爷。
黎儿说她能时常进宫全靠冯爷爷,我与她偶尔钻到太医院,冯爷爷与黎儿玩闹,对我却是祖孙般的关爱。若说黎儿给我的感觉是明媚,冯爷爷便是温暖,那是在母妃父皇那里,在我过去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时我懂得不是太多,只想守着,只想有一日,我和他们无须偷偷见面,无须再分开。
不知听谁说过,撒了一个谎,便要用十个谎来圆,可我的那个谎言,好似永无尽头。
我问黎儿,为何喜着红衣,她眨着眼睛问我,你不是说过我穿红衣好看么?如今不喜欢了么?
我摇头,说喜欢。
她与我说她记得的事,我敷衍着答应,从她嘴里我知道,她说的那个人其实是平西王世子,谢言墨。
我暗中查了查,以前每年冬至平西工携世子人宫,恰好宫中大宴,黎儿也会在那时人宫。可自从隆安十年,谢言墨便未再人宫,皇叔说因为平西王觉得父皇对他太过于特别,且父皇开始对平西王戒备,他心中不安,便不再带谢言墨入宫。
从那以后我从不敢在黎儿面前提起平西王、提起西南,有意避开她回忆往事的话题。若说我有什么恐俱的事情,那便是黎儿发现一切。
人一旦犯错,便无法原谅。我从来都是这么认为,我想,倘若黎儿知晓她嘴里的那个“你”是谢言墨,我骗了她一次又一次,她不会原谅我,我的天空会再次阴霾。况且,黎儿是左相之女。
左相季宁,手握大权,倘若我能娶得黎儿,得到季相支持,便有能力与两位皇兄一争高下。
我忐忑地守着谎言,不时出宫与黎儿玩乐,宫中人早已不对我这个三皇子抱任何希望。我乐见二位皇兄斗得你死我活,父皇睁只眼闭只眼。我记得我问过皇叔为什么,皇叔叹了口气,说这宫里,到处是棋子,人、事、情都可以用做棋子。
或许我骨子里便是明白这些的,我是母妃的棋子,父皇对我少得可怜的父子之情是我作为棋子的资本,我若无用,便会被弃。连母亲都会这般待我,我想象不出这世上其他人凭什么真心待我?相比沦为棋子,我更愿做棋手,亲手掌控一切。
这世上真正的善人只有三个,黎儿,冯爷爷和郝公公,也是我想要相信,尝试相信的三人。
两位皇兄被禁足,我成为宫里唯一一位皇子,并未得到想象中的重视。平西王世子从隆安十年便未曾入宫,父皇却从不曾忘记,每年丰厚的赏赐从云都运到西南郡,未曾间断。
那一年,我寻思着如何向父皇提起我与黎儿的婚事,一道圣旨,晴天霹雳般打乱我所有计划,黎儿哭嚷着不肯嫁,我突然惶恐,倘若她知晓当年她在宫中碰到的人是谢言墨,还会不嫁么?那我算什么?
我不愿失去黎儿。
这些年我暗地里培植了些势力,季曲文身边的侍卫就有几名是我借着黎儿安插进去的,他去西南见谢言墨,我便调了一批武功高强者,与那几名侍卫一同去了西南,刺杀对象是平西王妃。一举两得之事,我从来不会放过。
此事若成,平西王妃不在,父皇无所挂念,自是不会再借着谢言墨来眷念旧情。谢言墨守孝三年,婚期必定推迟,三年时间,足够我改变许多东西。此事若败,侍卫中有季家人,季谢两家必定反日,婚事受阻。
结果有些意外,却更合我心,死的人是平西王,谢言墨自请退婚,而平西王妃也在三个月后病逝。父皇大病。皇叔与我说过,当年父皇舍平西王妃而选江山,事后却对她无法释怀。我冷笑,所谓的爱,只是没有得到,所以变得格外美好而已。可得知父皇的病情,好像我的认识有错。
父皇封我为太子,我的计划终于成功了第一步。
我以为父皇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