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
阄叮途糜幸簧ɑ┎贰ā?br /> 汉斯把一条毯子盖住我。我听到蓝宝石在窗外轻轻嘶叫踏蹄。
醒来已是掌灯时分,汉斯在灯下翻阅笔记,放下烟斗,给我一大杯热可可,他不大说话,动作证明一切。
忽然之间我想,假使他是中国人,能够嫁给他未尝不是美事。就这样过一辈子,骑马、种花,看书。
宋家明呢?嫁给宋家明这样的人逃到老远的地方去,两个人慢慢培养感情,养育儿女,日子久了,总能自头偕老。想到这里,捧着热可可杯子,失神很久,但愿这次勖存姿立定了心思抛弃我,或者我尚有从头开始的希望。
〃你在想什么?〃汉斯问我。
〃你会娶我这样的女子?〃我冒失地问。
〃很难说。〃他微笑,〃我们两人的文化背景相距太大,并不易克服,并且我也没有想到婚姻问题。〃
我微笑,〃那么,你会不会留我吃晚饭?〃
〃当然,我有比萨饼与苹果批,还有冰淇淋。〃汉斯说。
〃我决定留下来。〃我掀开毯子站起来伸个懒腰。
〃你确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他说着上下打量我。
〃美丽?即使是美丽,也没有灵魂。〃我说,〃我是浮士德。〃
〃你’父亲’富甲一方,你应该有灵魂。〃他咬着烟斗沉思,〃这年头,连灵魂也可以买得到。〃
〃少废话,把苹果批取出来。〃我笑道。
吃完晚饭汉斯送我回家。
辛普森说:〃勖先生说他要过一阵才回来。〃
〃是吗?〃我漠不关心地问一句。
第七章
整两个月,我只与汉斯一人见面,与他谈论功课,与他骑马。春天快到了,树枝抽出新芽。多久了,我做勖存姿的人到底有多久了,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唯有我的功课在支持我。现在还有汉斯,我们的感情是基于一种明朗投机的朋友默契。
两个月见不到勖家的人,真是耳根清静。
我也问汉斯:〃你们在研究些什么?〃
〃我们怀疑原子内除了质子与分子,尚有第三个成分。〃
我笑,〃我听不懂,我念的是法律,我只知道无端端不可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任何一件事。〃
他吸一口烟斗,〃没有法子可以看见,就算是原子本身,也得靠撞击才能证明它的存在。〃
〃撞击——?越说越玄了,留意听:还是提出你那宝贵的证据吧。〃
他碰碰我的下巴逗我,〃譬如说有间酒吧。〃
〃是。我在听,一间酒吧。〃
他横我一眼,我忍不住笑。
〃只有一个入口出口。〃他说下去。
〃是,一个入口出口。〃
〃你不留心听着,我揍你。〃
〃但是不停有人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你说,我们是否要怀疑酒吧某处尚有一个出口,至少有个厕所。〃
我瞪着眼睛,张大嘴,半晌我说:〃我不相信!政府出这么多钱,为了使你们找一间不存在的厕所?〃
〃不是厕所,是原子中第三个分子。〃
〃是你说厕所的。〃我笑。
他着急,〃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坦白地说,并不。〃我摇头。
〃上帝。〃汉斯说。
〃OK,你们在设法发现原子内第三个成分,一切物理学皆不属’发明’类,似是’发现’类,像富兰克林,他发现了电,因为电是恒久存在的。人们一直用煤油灯,是因为人们没’发现’电,是不是?电灯泡是一项发明,但不是电,对不对?〃
〃老天,你终于明白了。〃他以手覆额。
〃我念小学三年级时已明白了。〃我说,〃老天。〃
〃你不觉得兴奋?〃他问。
〃这有什么好兴奋的?〃我瞠目问。
〃呵,难道还是法律科值得兴奋?〃
〃当然。〃
〃放屁。〃他说,〃把前人判决过的案子一次一次地背诵,然后上堂,装模作样地吹一番牛……这好算兴奋?〃
〃你又不懂法律!别批评你不懂的事情。〃我生气。
〃嘿。〃他又咬起烟斗。
〃愚蠢的物理学家。〃我说。
他笑了,〃你还是个美丽的女孩子。〃
〃但欠缺脑袋,是不是?〃我指指头。
〃不,而且有脑袋。〃他摇摇头。
〃你如何得知?难道你还是脑科专家?〃我反问。
他笑,〃吃你的苹果批。〃
〃很好吃,美味之极。〃我问道,〃哪里买的?〃
〃买?我做的。〃他指指自己的鼻子。
〃’冯艾森贝克’牌?〃我诧异,〃真瞧不出来。〃
〃我有很多秘密的天才要待你假以时日未发现呢。〃他说。
〃哼。〃我笑,〃我要回去了,在你这里吃得快变胖子。〃
〃我或者会向你求婚。〃汉斯笑道,〃如果你——〃
〃大买卖。〃我笑,〃谁稀罕。〃
汉斯拉住我的手臂,金色眉毛下是碧蓝冷峻的眼睛。〃你稀罕的,你在那一刻是稀罕的。〃
忽然之间我从他的表情联想到电影中看过的盖世太保。我很不悦,摔开他的手,〃不谈这个了,我又不是犹太人,不必如此对我。〃
他松开手,惊异地说:〃你是我所遇见的人之中,情绪最不平稳的一个,或者你应该去看精神科医生。〃
我用国语骂:〃你才神经病。〃
〃那是什么?〃他问。
我已经上了马。
远处传来号角声,猎狐季节又开始了,这是凯旋的奏乐。
〃下星期三?〃他问,〃再来吵架?〃
我自马上俯首吻他的额角。马儿兜一个圈子,我又骑回去,再吻他的脸。他长长的金睫毛闪烁地接触到我的脸颊,像蝴蝶的翅膀。
〃下星期三。〃我骑马走了。
星期三我失约,因为勖存姿又来了。
他这个人如鬼魅一般,随时出现,随时消失,凡事都会习惯,但对住一个这样的男人,实在很困难。他令我神经无限地紧张,浑身绷紧。
(这口饭不好吃,不过他给的条件令人无法拒绝。)
我陪他吃完晚饭,始终没有机会与汉斯联络,无端失约不是我的习惯,而且我的心里很烦躁,有种被监禁的感觉,笼里的鸟,我想:金丝雀。
勖存姿说:〃明天聪慧与家明也来。我打算在春季替他们成婚。〃
〃好极了。〃
〃你心不在焉,为了什么?〃
我坦白地说:〃勖先生,我约了个人,已经迟到几小时,你能否让我出去一下,半小时就回来?〃
他显得很惊讶。〃奇怪,我几时不让你出去过?你太误会我,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你的自由?〃
我也不跟他辩这个违心论,我说道:〃半小时。〃
但是到门口找不到我的赞臣希利。
我倒不会怀疑勖存姿会收起我的车子。但是这么一部车子,到什么地方去了?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辛普森太太含笑走出来,她说:〃勖先生说你的新车子在车房里,这是车匙。〃
〃新车?〃我走到车房。
一部摩根跑车,而且是白色的。我一生中没见过比它更漂亮的汽车。我的心软下来。
我再回到屋子,我对他说:〃谢谢你。〃
〃坐下来。〃他和蔼地说。
我犹疑着。
〃你还是要走?〃他间。
〃只是半小时。〃我自觉理亏。
〃好的,随便你,我管不着你。〃他的声音很平和。
〃回来我们吃夜宵。〃我说着吻一吻他的手。
〃速去速回。〃他说
我回到车房去开动那部摩根——这么美丽的车子!我想了一生一世的车子。我想足一生一世的一切,如今都垂手可得。勖存姿是一个皇帝,我是他的宠妃……我冷静下来。或者我应该告诉汉斯·冯艾森贝克,我不能再与他见面。我的〃爸爸〃回来了。
车子到达汉斯门口,他靠在门口,他靠在门前吸烟斗,静静地看着我。我停下车。
〃美丽的车子。〃他说。
〃对不起,汉斯,我——〃
他敲敲烟斗,打断我的话,〃我明白,你的糖心爹爹回来了,所以失约。〃
〃对不起。〃我叹口气〃我以后再也不方便见你了。〃
〃为什么?因为如老添所说,他的势力很大?〃汉斯很镇静,他的眼睛如蓝宝石般的闪烁。
〃老添说得对。〃
〃你害怕吗?〃他问。
我点点头。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他问。
我不响。为什么?
〃是不是勖先生除了物质什么也不能给你?〃
〃那倒也不是。〃
〃那么是为什么?不见得单为了失约而来致歉吧?你并没有进我屋子来的意思,由此可知他在等你。要不留下来,要不马上回去,别犹疑不决。〃
但是我想与他相处。我下车,关上车门。
他把烟斗放进口袋,他轻轻地抱着我。〃你还是个年轻的女人。这个老头一只脚已进了棺材,他要把你也带着去。你或许可以得到整个世界,但是赔上自己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呢?〃
我走进他的屋子内,忽然觉得舒畅自由,这里是我唯一不吃安眠药也睡得着的地方。
我转头说:〃我做一个苏芙喱给你吃。〃
〃你会得做苏芙喱?〃他惊异。
我微笑地点点头,〃最好的。瞧我的手势。〃
但是勖存姿的阴影无时不笼罩在我心头。汉斯给我的笑脸敌得过勖存姿?
〃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他?〃汉斯问。
〃如何离开他?他什么都给我,〃我绝望地说,〃待我如公主。〃
〃但他是一条魔龙。〃汉斯说道。
〃你会不会客串一次白色武士?〃我问。
〃苏芙喱做得好极了。〃他顾左右而言它。
〃谢谢。〃
〃问题是公主是否愿意脱离那条龙。〃他凝视我。
〃我也不知道。〃我双手掩住脸。
〃你很害怕。〃他说。
〃是的,我不否认我害怕。〃我叹口气。
〃你拥有最美丽的马,最美丽的车,最美丽的房子,最美丽的项链,但你不快乐。为什么?〃
〃他恐吓我,他威逼我,他在心理上给我至大的恐惧。〃
〃是否你太倚赖他?〃
〃不。我不能够爱一个老头。他不过是一个老头。他也不能爱我,我只不过是他用钱买回来的婊子。〃
〃那么离开他。〃汉斯说,〃你的生命还很长。〃
〃让我考虑。〃我说。
〃我给你一个星期。〃
他送我出门口,我开动摩根回家。
辛普森告诉我,勖存姿已经先睡了,明天一早,他希望我们可以出发去猎狐。宋家明也会一起参加。
我问辛普森:〃我一定得去吗?〃我很疲倦。
辛普森轻声说:〃姜小姐,有些女孩一天坐在办公室里打八小时的字,而你只不过偶然陪他去猎狐。喜欢或不喜欢,你就去一次吧。〃
我不由自主地拥抱住辛普森,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仿佛自她那里得到至大的安慰。人是感情的动物,毕竟我与她相处到如今,从春到秋,从秋到夏,已经一个多年头了。
我很快入睡。答应汉斯我会考虑,倒并不是虚言。我的确要好好地想一想。我的一辈子……
清晨我是最迟下楼的一个。辛普森把我的头发套入发网,我手拿着帽子与马鞭。
宋家明已准备好了。
他说:〃勖先生在马厩等我们。〃
我没有言语。随着他出发。
持枪的只有勖存姿与宋家明。天才蒙亮,我架上黄色的雷朋雾镜,天气很冷。我有种穿不足衣服的感觉,虽然披风一半搭在马背上,并没有把它拉紧一点。我心中慌乱,身体疲乏。
我尽在泥水地踏去,靴子上溅满泥浆。宋家明喃喃咒骂:〃这种鬼天气,出来打猎。〃我不出声。
老添身后跟着十多二十只猎犬,我不明白为什么咱们不可以在春光明媚的下午猎犬,让那只狐狸死得舒服点。
不过,如果皇帝说要在早上六点半出发,我们得听他的。
蓝宝石的鼻子呼噜呼噜响。
老添问:〃老爷,我们什么时候放出狐狸?〃
勖存姿冷冷他说:〃等我的命令,老添,耐心一点儿。〃
就在这时候,在对面迎我们而来,是一匹栗色马,我呆半晌,还没有想到是怎么一回事,勖存姿已经转过头来说:〃喜宝,你应该跟我们正式介绍一下。〃
是汉斯·冯艾森贝克。
我的血凝住。我说:〃快回头,汉斯,快。〃
〃为什么?〃汉斯把他的马趋前一步,薄嘴唇牵动一下,〃因为今晨我不该向国王陛下挑战吗?〃
宋家明低低地骂:〃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汉斯,〃我勒住蓝宝石对他说道,〃你回去好不好?〃
他在马上伸出手,〃汉斯·冯艾森贝克。〃
勖存姿说:〃我姓勖。〃他没有跟汉斯握手。
汉斯耸耸肩,把手缩回去。
我说,〃汉斯,快点儿走。〃我恳求他。
但没有人理睬我。宋家明坐在马上,面色变成死灰。
勖存姿说:〃冯森贝克先生,请参加我们。〃他转身,〃老添,放狐。〃
老添把拉着的笼子打开,狐狸像箭一样地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