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眼睛最真





  “哗,无名无姓一个老太太,人海茫茫,怎样去找?”
  “用你的眼睛。”
  讲得真对。
  挂上电话,管家便来敲门,“苏小姐,太太找你。”
  胡夫人铁青面孔,郭日光站在她身后冷笑。
  胡夫人冷冷说:“苏小姐,请你马上离职。”
  少群一怔。
  郭日光嗤一声,他要是属蛇,真是象形:细长脖子、细长身段,说话发出丝丝声,似条铁线蛇,他指着少群:“你与黄立铮是一伙人,与警方合作,专门麻烦胡家诸人。”
  少群不出声。
  胡夫人怒说:“本来我以为警方会努力追缉凶手,才在他们示意下雇用保镖,谁知效果刚刚相反,苏小姐,你可以走了。”
  少群默不作声,收拾简单杂物离去。
  胡智敏不舍得她,拉住她衣角,不让她走,少群握住她手。
  余进和刚刚进来,“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胡智敏流泪说:“进和,妈妈叫苏小姐走。”
  余进和说:“我送你出去。”
  少群正想与他谈谈,便登上他的车,胡智敏依恋地朝她挥手。
  余进和说:“智敏到我家来生活也是好事。”
  少群同意。
  “至少,我不会逼她做一个正常的人,我接受她的缺憾。”
  少群小心聆听。
  “我爱她吗?我会小心呵护她,她会快乐吗,也不会比一般所谓名媛更不快乐。”
  “她知道你同思敏的事。”
  “所有人都知道,贞忠并非我的强项。”
  “你们这票人为了钱什么都肯做。”
  却不料他全盘承认:“你说得对,要不然,怎么会有钱?你要是觉得人格、自尊、时间、友谊、爱情、良知……统统比金钱重要,你不会有钱。”
  少群说:“可怜你。”
  “彼此彼此,”余进和说:“我何尝不是非常同情你,一辈子打牛工,没穿过好的吃过好的。”
  少群为之气结。
  回到侦探社,她松一口气,倒在旧丝绒沙发上。
  立铮点头说:“一定是郭日光从中破坏,他是一只豺狼。”
  “不,”少群说:“他只是一只大黑鼠。”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要退出他们的队伍吧。”
  “你是个傻子,以你聪敏才智,轻易得到名利,并且把他们玩弄股掌之上。”
  “你太看好我了少群,在胡宅有什么收获?”
  “那里由胡太太掌权,胡氏只管赚钱,立铮,那名保姆有无下落?”
  “我去找过小赫。”
  “呵,那个年轻人。”
  “我介绍他到律政署任司机,他告诉我,保姆叫顾玉嫦,在胡家做了十多年。”
  “呵,那是什么都看到听到的最佳证人。”
  “她被解雇后回到自置物业退休。”
  “看样子胡家待她不薄。”
  “立铮,我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去拜访这名保姆。”
  她们依着地址找到近郊村屋,敲门,屋里没有人。
  过去一点的空地上有人架起桌椅打露天麻将。
  立铮与少群会心微笑。
  这样会享受,由此可知,快乐与财势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她俩走近,发觉四个麻将搭子年龄相仿,约六十出头,但精力充沛,并且乐天知命,不住嘻哈大笑。
  立铮扬声:“请问有没有一位顾玉嫦女士?”
  “阿嫦,找你。”
  那老阿嫦讶异,“找我何事?”
  “找你重新出山。”大家笑着回应。
  阿嫦摆手,“我赚够了不想再操劳,带孩子责任重大。”
  少群笑问:“可否说几句话?”真是知足常乐,有几个人会说自己已经赚够。
  其它的搭子反对:“怎么可以,我们正搓牌。”
  立铮马上赔笑,“这样好了,我来替顾女士,赢了是她,输的算我。”
  阿嫦疑惑,“什么事找我?”
  “请到这边来详谈。”
  老阿嫦离开牌桌,黄立铮大律师坐下去,如鱼得水,洗起牌来,姿势纯熟,叫苏少群另眼相看。

   
   
 

六 
 
  少群把阿嫦拉到另一角落坐下。
  “请问,你可是胡思敏的保姆?”
  阿嫦十分坦白。“是。我照顾她们两姐妹十六年,”她垂头,“思敏的事,真叫人伤心。”
  “你到胡家的时候,思敏出生没有?”
  “思敏是婴儿。”
  “智敏呢?”
  “智敏十五岁,是弱智儿。”
  “思敏为什么叛逆?”
  阿嫦上下打量少群,“你是谁?你打听什么?”
  “我是一名私家侦探,想了解案情,我叫苏少群。”
  老阿嫦说:“我知道的就是那么多,我是一个下人,我不理东家私事。”
  “我想替思敏雪怨。”
  阿嫦显得悲切,但仍然坚持,“我什么都不知道。”
  少群又轻轻问:“思敏一直是个坏孩子吗?”
  “不,不,她冰雪聪敏,自小听话,与我最友善,直至——”她住了嘴。
  “直至什么?”
  阿嫦忽然温和地说:“苏小姐,我的牌搭子在等我呢。”
  一看那边,三位老人家正呱呱叫,原来黄立铮大杀三家,赢了一铺清一色。
  立铮扬声:“你们慢慢谈,我手风顺,嫦姑,你大有进账。”
  阿嫦看着少群,讶异说:“你俩年纪轻轻,这样能干。”
  少群微笑,“我想胡宅之中,以你最爱惜思敏了。”
  “你怎么知道?”
  “所以思敏不在,你也乐得退休。”
  老阿嫦不出声。
  少群轻轻说:“凶器,是一把枪,你可见过胡宅内有枪?”
  她一声不响。
  “你不想抓到凶手吗?”
  阿嫦的声音象蚊子,“这可怜的孩子根本不应出生。”
  这是什么意思?
  少群取出笔记簿,“你见过什么样的枪,可以画出来吗?”
  她把笔递给老保姆。
  她说:“我不会。”
  少群出到最后一招,她把一张照片放在老人面前。
  那是胡思敏倒在血泊中,半边面孔扭曲变形。
  “呵。”她掩住面孔。
  过了一会,她用笔画出一支小手枪,画工异常精细,对武器有认识的少群一看就知道是一支美制珍宁斯廿二,枪内有六发子弹,点廿二口径,半自动,俗称肚皮枪,因它近距离发射时最有效,子弹与弹道学专家报告吻合,这支枪在地下市场售价约三干元,杀人武器比一只名牌手袋便宜得多,少群又感慨了。
  “你画得很好。”
  “平时,我也画惯纸样。”
  “枪属于谁?”
  “……”
  “胡先生、余进和、小赫、胡智敏,其它人?”
  “苏小姐,你回去吧,今日阳光这样好,年轻人多耍乐才是。”
  只听得黄立铮吆喝一声,“对对糊。”
  少群意外到极点,真没想到立铮会是雀林高手,真是知人口面不知心。
  “那一天,两姐妹为什么吵得厉害?思敏撕破智敏婚纱,智敏又咬思敏?”
  老人无奈,只是不肯开金口。
  少群说:“其实我已掌握线索,只是一个关键打不开:我抓不到动机,象一道门锁实了进不去,你手中有锁匙,你痛惜思敏,她由你亲手养大,你替她申怨吧。”
  老阿嫦抬起头来,看到蓝天白云里去。
  “那笔退休金,是你应得的,你不欠他们什么。”
  保姆看着远处,象喃喃自语,她说出一个故事。
  “有一家人,先生会做生意,太太好高骛远,只得一个女儿,却有智障,养大之后,外表不大看得出来,两夫妻忙着往上爬,孩子交给看护,一向无事。”
  少群屏息细听。
  “一年暑假,那女孩子由保姆陪着到外国旅游,回来的时候,已经怀孕。”
  少群霍一声站起来。
  “待她父母发觉,做人工流产已有生命危险,逼不得已,把孩子留在家中抚养,母女只差十五岁。”
  电光石火之间,少群什么都明白了。
  老保姆站起来,“我得回到牌桌上去了。”
  这时,立铮欢呼:“大三元,大三元。”
  阿嫦说:“这位小姐,多谢你。”
  她的搭子大吐口水:“什么地方请来的天兵天将,阿嫦,以后不准找替手。”
  立铮把少群拉到一旁,“有没有收获?”
  少群点点头。
  两人上车驶回市区。
  在车子上,少群把身上带着的小小录音机解下来,把刚才录得的声带播放给立铮听。
  立挣听到最后,混身寒毛竖起来。
  她把车驶到避车处停下,用手掩着脸,“可怕。”
  少群说:“终于找到了动机。”
  “杀人灭口,有人不想余家知道这件往事,有人怕余胡不能结为伙伴。”
  “谁?”少群问。
  “胡智敏。”
  “不,智敏不会杀人。”少群的声音已经很低。
  “立刻通知朱警官。”
  朱梦慈在侦探社与她们会合。
  她的结论:“胡思敏知道了自己身世,威胁姐姐,不,是母亲,引起杀机。”
  “思敏为什么恫吓智敏?”
  “你是她,你怎么想?她天性叛逆,不甘心做母亲的妹妹,她要恢复正式身份。”
  “或者,她只想得大笔零用,以便为所欲为,手上有钱,她可以脱离胡家。”
  “立刻行动,逮捕胡智敏。”
  少群仍然踌躇。
  “你怎么了,一加一等于二,少群,事情已经明朗。”
  “不——”
  “做了她私人保镖才三天,已经发生感情?”
  朱警官的手提电话骤然响起来,大家吓一跳,定了定神,停止谈话。
  要隔一会才能有反应,朱梦慈拿起电话说了几句,非常惊讶的问:“什么,是,是,我立刻来。”
  她收起电话,抬起头,用不置信的声音说:“胡夫人带着女儿在郭日光陪同下投案。”
  啊,那场胡太太最向往的婚礼终于触礁,要她自动认输,谈何容易,必定知道纸包不住火,事情已经失败泄漏。
  她们三人迅速赶到派出所。
  郭日光一见朱梦慈便说:“我当事人智力有问题,她不能为她做的事负责。”
  朱警官斥资郭律师:“噤声,坐下!”
  真是大快人心。
  那郭日光还在挣扎,“闲杂人等可否出去?”他指苏少群及与立铮。
  “这里是派出所,由我作主。”朱警官脸色铁青。
  胡夫人坐在一边,这时忍不住伸手按住郭律师。
  胡智敏由医生陪同,显然服过适量镇静剂,神情委靡呆滞。
  少群走过去,“智敏。”
  智敏已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迷惘地看着少群。
  小小询问室一时间坐满了人,立铮向少群使一个眼色,走到邻室去,透过双面玻璃观察。
  胡夫人镇静地说:“我带智敏来自首。”
  朱警官明知故问:“有事吗,她做过什么?”
  “她是你们要找的人。——
  立铮对少群说:“胡太太叫什么名字?”
  “张宝珠。”
  “你看她脸上一丝不苟的脂粉,唇线居然仍然画得一点不差,喂,今日是带女儿向警方投案,可不是参加舞会。”
  少群喃喃说:“胡氏全家有病。”
  只听见朱警官问:“胡先生在什么地方?”
  “他在欧洲谈生意,不能够来,”
  接着,胡太太转过头去,盯着女儿,“说,智敏,你杀死了思敏,这是你昨夜亲口向我承认的事,呵,我真痛心。”
  那口气里仿佛没有真实悲哀。
  胡智敏照着母亲指示招供:“思敏威胁我,她要我让出未婚夫,我一时激动,射杀她。”
  朱警官说:“医官会替胡小姐作精神检查。”
  胡智敏喃喃说:“我杀死思敏,妈妈,”她忽然转向胡太太,“思敏说她是我的女儿,这怎么可能?”
  少群叹口气,“她更糊涂了。”
  “胡先生真的不在本市?”立铮问。
  “他为赚钱而活着,他生命中没有其它,坚信金钱万能,割开他的大动脉,流出来的是一串串符号。”
  立铮说:“让我们去找主控官尹绍明。”
  她们约他在侦探社见面。
  尹绍明了解整件事之后,轻轻说:“凶手不是胡智敏。”
  少群鼻子发酸,“我也那样想。”
  “她从什么地方得到那支枪,现在枪又在什么地方?没有答案。”
  “那么,胡张宝珠是推她出来顶罪,了结此案。”
  “以胡智敏目前情况,连误杀都不成立,陪审员会判她接受精神治疗。”
  立铮忽然宣布说:“婚礼已经取消了。”
  “什么?”
  “请看报纸头条。”
  经济版上斗大的字:余氏绝处逢生,获日本财团大力注资。
  “呵,不需要胡家协助了。”
  “难怪胡太太会带智敏来认罪。”
  “不,胡张宝珠带智敏上来是因为我们实在追得紧。”
  立铮说:“弃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