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一笑醉流景






  “不是我想要的,再好也是枉然。”

  无力的低喃湮没在叽叽喳喳的说笑中,众人转眼已走远,留下她一人沉默的站在小桥上,神情寂寥。夕烟透过柳枝笼罩着她的脸庞,粼粼水光映入瞳中,宛如秋波流转,鬓边垂发轻轻随风飘起,尤显肤若凝脂。江南女儿乡果然名不虚传,这位更是堪称极品,便是与她那群姐妹相比,也胜了几分出尘的灵气。

  我心中暗赞,弄月却依旧不为所动——装没事人?

  迫于我审视的目光,弄月终于无奈的放下鱼竿:“她酒醉失足掉进湖里,我恰好路过救了她,又不知她家住何处,只得陪坐在一旁等她清醒……并非你想象的艳遇。天色不早了,我们动身去烟雨楼吧……”

  话音未落,一串清越的音符在水雾弥漫的空气中飘散开来,弄月竟然怔住。

  我看向石桥,那姑娘不知何时拣了片叶子含在嘴里,吹着一支听起来有点耳熟的曲子。

  我绞尽脑汁的思索在哪儿听到过。能引起弄月如此反应,八成和梨落有关,可梨落哪里会吹笛子?

  叶笛绵绵,如泣如诉,淡淡的相思,淡淡的忧伤。弄月侧耳聆听,眸中逐渐焕发出异样的神采。我虽不解曲意,却也恍然了悟。他不愿忘记的,不是梨落,而是那段珍藏于心的过往。只是,为她深种的情根,凭谁来解?

  我犹自感叹,弄月从怀中取出一管玉笛,顿了顿,横至唇边,下一刻,天籁般悠扬的乐声缓缓流淌。

  桥上的姑娘讶异的循声而望,弄月浑然不觉。风掀掉了他的斗笠,飞舞的青丝中,天人般的容颜。

  笛声的契合曼妙无比,交织的视线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浓墨淡彩的烟雨画卷渐渐鲜活起来,我的存在似乎变得多余。

  临走的时候我才想起,那曲子听梨落弹过一次,她还宣称是自己最拿手的,曲名叫做……婉风。
  
  回流景宫批阅完近日的议事文书,无聊之余有些困乏,我看看天色还早,便斜靠在床头养神。

  睡意朦胧之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婉儿探进小脑袋东张西望,我的嘴角不由得噙上一丝笑意。

  她一反常态的蹑手蹑脚:“小梵,你睡着了?”

  我故意不作理会,眯着眼缝等她下一步动作。

  她似乎犹豫了一会,然后伸出手,掌心迅速聚起一团银蓝交错的光。我吃惊不小,小丫头这么快就学会了催眠术,而且刚学会就用来捉弄我?

  当然不能让她得逞,也正好借机教她明白目无尊长的严重后果。

  果不其然,她开始低声念咒,手中光球迅速抛向我。

  我不动声色的使出无形护壁吸收了她的催眠术,没有睁开眼睛。

  “小梵……”她又试着叫我。我仍然一动不动,佯装中招,只等她近前来吓她一吓,如果她尚知悔改,我也可以考虑不对她使用法术反弹。

  淡香入鼻,婉儿爬上了床榻,我忍笑快要忍出内伤。

  正要弹坐起来,脸忽然被一双小手捧住,毫无预警的下一刻,两片温软的唇瓣轻轻覆上我的。

  心跳骤停,随即几乎快要撞出胸腔,我蓦然睁大眼,正对上那双漂亮的紫眸。
  
  “啊……”预料之中的惊叫,她猛地往后一退,仰面摔下了床。我反应慢了一拍,吓得魂飞魄散,忙跳下床去。

  “坏小梵,臭猪头……”小丫头在我怀里哭得涕泪交加:“这么大个包,疼死我了……呜呜,不许用治愈法术,我留给落落看……你欺负我!”

  我好气又好笑,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

  她刚才在干什么?她想要干什么?

  “……人家不过是亲亲你,每次落落这么对爹爹,他都开心得不得了……”小丫头抽抽搭搭的控诉:“我就好奇,我想试试,你却使诈……”

  “好……好吧,是我的错,可是……你也不用先对我催眠吧,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偏偏选了我……不,我是说……”我泄气的挠挠头发,开始困惑的思索自己到底要表达什么。然而,似乎很难理出头绪。一想到她还可能去找别人试吻,心情就不爽到了极点。

  “你说话绕来绕去的听不懂!”婉儿扁扁嘴,万分委屈:“我下午偷跑回来两次都没见着你……是不是有比婉儿更让你喜欢的人?”

  “怎么会?”我轻言细语的安抚她:“婉儿是小梵最喜欢的人,谁都比不上。”

  “骗人!以前你每晚都让我躺在你怀里听故事,现在天没黑就躲得远远的,就连我做噩梦醒来都是一个人。如果不是我求落落说服你陪我来流景宫,你一定……”

  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我手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我手忙脚乱的擦拭着,心疼得无以复加。

  “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而是……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会……”

  “我不要你的安慰。”婉儿咬紧唇,赌气的推开我。我的胸口一阵阵发紧,忽然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慢慢说道:“其实我也不稀罕你,黎哥哥刚才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绿水晴川逛夜市,我不愁没人玩……”

  黎哥哥?龙黎?锦风的儿子?

  我模糊的想着,头脑一片混乱,不自觉的用力握紧婉儿试图抽回的小手,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只盯着她尤挂腮边的泪珠,那般晶莹剔透的沾在粉颊上,如同摇摇欲坠的花间晨露,招人怜爱……

  舌尖触上咸咸的濡湿,婉儿的啜泣嘎然而止。

  我立即清醒过来,强装镇定的离开她的脸,努力别开视线,不去觊觎那抹像极了玫瑰花瓣的馥郁嫣红。

  “你不是说想亲亲吗,现在补给你了……”我故作轻松的笑着:“不是小孩子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去绿水晴川之前先回房洗洗脸,小心被龙黎笑话……”

  话没说完,两只胳膊圈上我的脖子,方才烙印在记忆中的甜美再次席卷了所有感官。未及陶醉,下一刻,她的牙齿磕上我的,生疼。

  眼见那双细细的柳叶眉拧成一团,我无声低叹:“丫头,你确定是我吗?一辈子还很长,或许你今后还会遇上……我不是唯一对你好的人,你大可以再挑拣一番。”

  “我知道,黎哥哥也对我好,很多人对我都很好,婉儿并不讨厌他们。可是,只有和小梵在一起的婉儿才是最开心的。哪怕是在梦里,只要感觉到你的存在,就会情不自禁的笑。从我记事起的每年生日,我都许愿要做螭梵的妻子。我以为上天接受了我的请求……小梵,难道你不是一直在等我长大吗?”

  婉儿静静的凝望着我,被泪水冲洗过的紫瞳明亮得胜过最纯净的水晶。

  我突然有些无地自容,自封情圣这么多年,竟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勇敢。梨落曾说过,活得越久就越容易遗失原本的心。我并没有遗失,而是更加不可饶恕的忽视。

  好在,小丫头替我看到了那颗心。好在,一切都还不算晚。

  我低下头,露出一抹看似意味深长实则心怀不轨的笑容,轻轻吻过婉儿的眼睛。
 
  “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就教教你。学会以后,只能找我练习技巧哦。”

  婉儿乖乖点头,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拨动着细密的心弦,一遍又一遍……
  

《拈花一笑醉流景》雪月天使 ˇ青杏飘香ˇ 


    “左边,再往左边一点……哎,右边好像有个更大的,等等……你让我看清楚……”

  午后斑驳的树影下,粉衣粉裙的小丫头蹦跳着比手画脚。

  “婉儿,你是不是打算谋杀亲娘!”树上传来气喘吁吁的质问声,透过浓密的枝叶,可以看见粗壮的枝桠上趴着一名女子,略显狼狈。

  大概是要下雨了,天气有些闷热,稍微动一下就香汗淋漓。梨落不上不下的挂在那里,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卿婉赶紧去找她爹来帮忙,但她不甘心无功而返,而且很不凑巧的是螭梵此刻也在前院,出于面子考虑,还是打消了求救的念头。都怪挂在枝头的青杏过于诱人,害她眼馋了半天,然后就在卿婉的怂恿下手脚并用的爬上树,离胜利只差一步了,一步而已……

  她费劲的伸长手臂,眼见就要挨到那颗最大的青杏了,却冷不丁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梨落,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未免太大,她吓得手一抖,承重的树枝也不失时机的跟着抖了抖,总算成功卸除了莫名其妙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啊……”

  梨落的惊呼其实有点多余,因为在她掉下来之前,疾行而来的冰焰已经抬手捏决。她的叫声不过是提醒了正在看热闹的螭梵。

  于是,两道光影几乎同时飞出。

  银色的卷住梨落的腰,紫色的拖开险些被砸中的卿婉。

  “落儿……”冰焰稳稳接住从天而降的妻子,责备的目光扫过那张明显还在晕头转向的小脸,不免有些挫败,好在悬着的一颗心总算随她落了地,只好无奈一笑。

  不知不觉的,都快五年了。他每天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睁眼,而是伸手摸索着去试探她的存在。她的睡姿极其不雅,经常缩成一团滚至床脚,但总算在他能触碰到的范围内,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馨香伴着清新晨风填充着整个心房,让他情不自禁的微笑。他喜欢将迷迷糊糊的她连着被褥一起拉进怀里,她娇憨而羞涩的笑容映着淡金色的朝阳,在他眼中绽放如花。刚开始,他老怀疑自己在做梦,不敢随便乱动。后来她养成了习惯,挨着他的胸膛就会往更暖和的地方钻,反客为主的挂在人身上,还惬意的东蹭西蹭……结果,好几次都是婉儿把夫妻俩从床上挖起来,好在他善于应变,端着做父亲的架子勉强堵住了好奇宝宝的连串发问。

  小丫头一向很黏梨落,从前自作主张的一封信还差点让她误会自己要另取妻室,现在回想起来都有后怕。她们娘俩凑到一起总有数不清的秘密,就拿今天来说,他的生辰将至,她们借故将他支开,声称要合计着送份大礼给他。虽然他一再强调不需要什么礼物,只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然后让螭梵早点带婉儿回流景宫就成。不过,二比一对立,他理所当然的被赶出局。没想到才走开一会,她们就玩出了这种惊险动作,看来,他的确有必要严整家规,让她们知道……

  “落落,摘到没?”卿婉从螭梵身后探出脑袋,一脸兴奋。

  不过她没有机会看到梨落的表情,相当不走运的,她撞上了另一双紫眸,并且被警告性的瞪了一眼。

  “爹……爹爹,”小丫头立刻换上可怜巴巴的模样:“这次不是婉儿出的主意!”

  “我作证,不是她……”梨落有气无力的替女儿澄清嫌疑,在她把脸埋进丈夫怀里之前,丢给螭梵一记幽怨的眼神:“小梵,你下次打招呼的时候,能不能小声点?”

  “问题不在他那里,”冰焰努力板起脸:“万一刚才我没有及时赶到怎么办?你想吃什么就吩咐下去,用得着……”

  “当然用不着,”梨落笑眯眯的挽起冰焰的胳膊:“但我不希望有外人打扰,你来得正好,帮我去摘杏子么?”

  淡红如薄绡的杏花瓣点点飘落,拂过她的长发和脸颊。笑眼弯弯,朱唇噙娇,世上最美的风景不过如此,让人寻不出拒绝的理由。

  等到冰焰回过神来,已经忘了训妻开场白说的是什么,更别提继续了——每次都是这样,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或者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总之冰焰要想树立一家之主的威严还是遥遥无期的。

  与此同时,梨落正为这百试不爽的招数窃笑不已。她老早就摸出了门道,只要伙同婉儿闯祸被抓了现行,便是媚眼与甜笑齐飞的时候。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剩下的得小两口回房关起门来商量……思绪无故飘远,梨落的脸红了红,不由得偷偷看向冰焰,不防正对上他意味深长的一瞥,她顿时心如撞鹿,不经意的眸光流转,却生出别样风情——此番形容落在某人眼中,自然又是一阵心荡神驰……
  
  趁着双亲眉来眼去的不亦乐乎,被忽略成习惯的女儿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我觉得爹爹和落落在一起的时候,都变得不怎么像自己了。”

  螭梵闻言不免好奇:“此话怎讲?”

  “爹爹以前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他表面虽然很严肃,实际上比婉儿更喜欢落落——比如现在。等会他一定又会说要先教育落落,然后甩掉我们和她单独相处。”卿婉捂着小嘴直乐:“其实我悄悄偷看过好几次。”

  “……”

  螭梵目瞪口呆的望着卿婉,小丫头却不屑的皱皱鼻子:“可我不明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