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一笑醉流景
弄月就像没听到我说话一样,只是深深的看着我,似要把我烙进心里,眼神里……竟闪过一丝决绝。
我心里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四下看看:“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那个声音又响起:“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须回答我的话。若是要你现在嫁给弄月,你肯是不肯?”我的目光停在一处,八角亭内,烟纱重重,依稀看得见一个人影。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我拉起弄月的手:“我们走!”
“落落。”他任我拉他,却不动:“你现在……过得幸福吗?”
我一愣,加大了劲拉他:“现在干嘛要说这个?我们回去以后再说!”我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那个神秘人有一种力量能把他留下来,而他留下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落落,我不回去了。”他终于轻轻挣脱了我的手。
“给我一个理由。星璇从暮雪庄一路跟随你来天山,也不是为了听到这句话的。”我反而变得平静,直视他的眼睛。
“你先告诉我,和他在一起,你觉得幸福吗?”
我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点点头。
弄月笑了,如释重负:“只要你幸福,我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以后的人生,我也该去为我的父母做些事了。”
“父母?弄月,你的父母不是……”
“是的。我从小就是孤儿。但这不是天意,是人为。”
“你要去寻仇?”我的头脑一片混乱:“这就是你以后的人生?你跟我回傲龙堡,你的身世爹爹一定也知道一些,你不要轻信他人。而且,你说过,会守护落落一辈子!”
“你不是说,以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马上意识到自己把在梦境里面听到的话说了出来,可更多的解释只会变成掩饰,我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答应过你的,总有一天,你的落落还会回来……”
“落落,你给了我18年的幸福,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不想再骗自己,一路走到今天,我们,谁也回不去了。”
晚风中,弄月的衣袂翩飞,目光散淡的看着远方,仿佛没有灵魂的雕塑。
尖锐的疼痛划过心脏,我的眼里却没有泪。
早知道一切都有尽头,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亲情、友情、爱情,都很珍贵。
眼前的这个人,却不是我的亲人,朋友,或是爱人。
但他是我最不忍伤害,最想要珍惜的人。
木然的转身离开。
很想告诉他,我希望他能幸福胜于自己;很想告诉他,负他的是我,不是他爱的女孩。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想要的,我始终给不了。不如放手,海阔天空。
清冷的笛音划破长空,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弄月,珍重。
回到凤翎观,里面只剩下两个人。芙蓉帐半垂,地上七零八落的小物什。冰焰抱手直立,神态慵懒。相距不过一米的地方,幻琦双手提剑,微恼的看着他。
我正要上前,幻琦忽然扬手,两柄剑“咣咣”落地,她嫣然一笑,极尽妩媚:“裴宫主果然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幻琦不过是想向你讨教一二,你却动真格了。”
“本宫若是动真格的,你还能说话吗?”冰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幻琦不以为意,仍是笑着:“难道裴宫主真的不想试试吗?梨落才多大的丫头,只怕还没熟透……”说着,身子软绵绵的向冰焰靠去。冰焰一手支住她的肩膀,幻琦豪不退缩的半仰着头,宽敞领口处的锁骨如倒扣的小碗。
我已经没有力气看下去了,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两步,手被拉住:“梨落,你没事吧?”
鼻子一酸,我一头扎进冰焰怀里,汹涌而来的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蹭。一只手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冰焰有些无奈的低叹道:“傻丫头……”
他弯腰抱起我,头也不回的说:“姑娘如果有什么目的,还是直说的好,再有下次,本宫定无耐心奉陪。“
“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得到你。”
冰焰像是没听到这句话,脚下没有丝毫停顿。我抬眼从他的肩头看去。阑珊的灯火下,幻琦一扫方才的风情万种,满脸的倔强。
“冰焰,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傻。”他回答得理所当然,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而且,除了我,也没人要你。”
我哭笑不得,冰焰看着我的脸:“本来长得就一般,还喜欢哭,丑死了。”
“霓裳和幻琦,哪一个比较好看?”
“她们么?”冰焰轻笑:“好看不好看的,关我什么事?”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一定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两个美人,一个都不许要。只能记住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大概今晚受刺激过度了。
“我是不是能把这句话看作你的告白?”
我忍不住笑了:“这样想的话,也可以。”
“那我也还你一句,不管你逃到哪,我都会把你找出来。”
走了一段,冰焰停下脚步,说:“还是从对面直接下山吧。”话音未落,他已经来到湖面上,足尖点水,带起一圈圈的涟漪。
行至湖心,抱着我的手忽然微微一紧,我正在纳闷,就感觉身子往下一沉,接着便直冲而上。脚下,一段丈余宽的红绫破空而来,铺过湖面,打在岸边的石桥上,桥柱轰然崩塌。
我还没回过神来,又一段红绫从相反的方向冲出。几乎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黑幕中都伸出高低错落的红舌,齐齐的朝我们扑来。
深紫色的眼眸中一道寒光闪过,冰焰跃上一段飞驰而过的红绫,把我放下,拔下我头上的玉簪,整个人原地腾空飞起,旋了几个圈,飘逸的衣衫在空中划下一道浅浅的影子。手过之处,破碎的红绫四散。
下一刻,一双手托起我的腰,一股大力把我推了出去。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对岸,慌忙回头去看冰焰。剩余的十来条红绫离他的距离不过寸许,他却缓缓地展开双臂。
霎那间,一道金色光芒照亮夜空,流光如烟花般旋转散开。
红绫变成火龙,即刻消失不见,小团小团的火苗纷纷扬扬坠在湖面上。
冰焰踏过火苗,轻轻的落在我旁边。
转身的同时扬手,数声巨响——轰隆!轰隆隆!轰……一排排巨浪翻起,冲向对岸的亭台轩榭。等到潮水退去,万籁俱静,满目废墟。
番外 梦落繁花
看着落落发红的眼眶,我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宁愿死也舍不得她受半点伤。
那年暮春,师娘在房间里疼了五天五夜,满园梨花一夜开遍,又零落成雪。最后一朵,绽放在刚出生的小女孩的眉心上。
师父说,她是飘落到凡尘的一朵梨花,她的名字,就叫梨落。床塌上,师娘的笑,前所未有的绝美,燃尽最后的光芒。
傲龙堡再也没有女主人,师父对师娘的爱,全给了落落。
落落从小就喜欢笑,喜欢用胖乎乎的小手抓着我的手指摇晃。长大一点点,她开始蹒跚学步,摔着了就哭得不可收拾,每次我扶她起来,她都会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我,鼻尖泛红的扑进我怀里。到了能满地乱跑的时候,她每天傍晚都坐在傲龙堡门前的石阶上等我从武场回来,用绵绵软软的童音唤我“月哥哥”。
落落五六岁的时候很顽皮,那时楚王爷因夫人多病常住西南别苑,星璇常来傲龙堡。两个孩子能把所有的丫鬟仆人折腾得团团转。每天我进门,不是落落扑上来要我帮他逮星璇,就是星璇躲到我身后朝落落扮鬼脸。
好在星璇也要练功,师父便专程请人来教落落琴棋书画。不过,她除了对下棋的兴趣稍显多点,其他精力都用来琢磨如何气跑先生。师父无奈之下,让我每日抽出两个时辰来陪她练琴。在音律上,我喜欢笛声特有的空灵。我们学会的第一支曲子,叫婉风。
满目青翠的初春午后,花园一角的凉亭里,弦声如流水,笛音如轻雨。落落不时扬起小脸对我微笑,眉间的梨花妆点亮了我的眼。直到今天,我最爱的曲子仍是婉风,记忆中,落落的笑颜就如那日煦暖的阳光,让人沉迷。
学成婉风后的第二天,落落一大早就和星璇失踪了,我去他们经常玩耍的地方找了个遍,回到家,上上下下仍是一片忙乱,没人找到他们。
她傍晚才回来,披头散发满脸泥,进门就说弄丢了师娘留给她的玉佩。师父又气又急,当下就把她拎起来往屁股上狠揍了几巴掌,她哭得惊天动地。我于心不忍却也无可奈何,等她被人抱回房间后,师父才疲惫的让我去哄哄她。
我推门进去时,她还趴在床上啜泣。抬头见到我,她立刻不哭了,从腰间抽出一根绿莹莹的东西往我手上一塞,咧开嘴得意的笑:“月哥哥,送给你的。”我看着碧玉笛,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用玉佩换的?”她点点头:“玉佩、耳环、荷包一起换的。星璇说,这个是上好的翡翠冷玉。”我无言以对,她的那块蟠龙古玉是当年师父赠与师娘的定情之物,足以换取几座城池。而她,换来一只普通玉笛,还换来生平第一顿打。她骗我说不疼,其实我比谁都清楚,师父是习武之人,一怒之下手劲难免大了些。不出所料,她随后一连几天的走路姿势都有些奇怪。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我应该礼尚往来,还她一些玉琴、玉笔之类的东西。因为几年后,样样精通的人是我,不是她。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可记忆中并没有留下太多缺憾。师父待我如同己出。而落落,早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我所有的注意力。只要能看见她的笑,每天都会很满足,别无他想。直到她十二岁那年,我陪她去河边玩耍,她忽然对我说:“月哥哥,你真好看,等我长大了,要当你的新娘。”
那一幕永远鲜明如昨,我差点被一股狂袭而来的喜悦冲昏。我拼命让自己镇静,落落也许还不是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让我陪她玩。她果然没有再说下去,好像转眼间就忘了说过什么。仔细想想,其实落落对谁都很好,指不定哪天她对星璇也说过同样的话。淡淡的失落后,我很快恢复如常。可是,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已经在我心里种下了一棵芽。
从那以后,落落经常重复这句话。高兴了、不高兴了,人前人后,随时都可能说要当我的新娘。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懂不懂新娘的意思,于是试探的问了问。没想到,她竟丢给我一个同情的眼神:“这个你都不知道?我爹爹是先把我娘娶进家门,然后才有我的。”看看我僵硬的表情,她补充道:“成亲的那天,就是新娘啊!”“你是说,你想当我的新娘?”我小心翼翼的问。“你不愿意么?”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娇憨。
心跳,漏掉了一拍。
我怔怔的看着她,她不解的看着我。
随之而来的,是哭笑不得。女孩儿说起这个,不是应该害羞的吗?怎么,脸红的反而是我?我极力控制着雀跃的情绪,保持得体的微笑,心底却有个小人在使劲蹦跳:“愿意的,落落,我当然愿意!”
落落十四岁那年,在荷塘边,我终于看到她第一次脸红。还是同样的话,不同的是,她说了前半截,后半截居然就卡住了。眼角余光看去,她的小脸像是熟透的番茄。那晚,我吻了她。然后,失眠整整一夜。我对自己发誓,终此一生,都要让她幸福。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举案齐眉,走到白发苍苍。
忘了从哪天开始,一切就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我以为是星璇的介入,但很快就发现他俩的相处与儿时的玩闹根本没什么两样,星璇甚至还问我什么时候娶落落。隐约记得她对我说过一句话,说她不是以前的落落。而我始终无法相信,因为眼前这个女孩,性情、言行、甚至是眼神,完完全全就是我熟悉的落落。只是,她拒绝我的亲近,却又一副惟恐我不开心的样子,让我费解。
我试着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想,就这样吧,就当她十二岁那年从没给过我希望,我也会默默守护她一辈子。
然而,很快的,连这样的想法都成了奢望。
暮雪庄的竹林,落落离开没多久,我就强行冲开了被她封住的穴位。正要追赶而去,却遭遇两名不速之客。那两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声称要带我回去见她们的尊主。
时不容缓,我直接出剑相向,哪知运气过急而致经脉紊乱,喉头一甜,鲜血喷涌而出。对方并未相逼,平淡的一句话却胜于晴天霹雳。
她们说,夫人若是知道你为一名女子如此不爱惜自己,定后悔带你来这世上。
是谁带我来这世上?小时候,偶尔会对着镜子想象父母的模样。成年以后,便没有再做这种幼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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