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夫36记-柳暗花溟
“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输?”如初不服气,“你这样大嘴巴,不带你去吃饭了。哼!”
“别呀,咱不带这样的!”李成粱露出哀求的神色,“你这人,咋不让人说实话呢?”
如初忍着笑,“怎么不带这样的?我这是让你明白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呃,阉人的道理。”
“那我这嘴以后光管吃饭,不多说话还不行吗?”李成粱讨饶。
一边的戚继光看着这一幕,即感到好笑,又感到疑惑。太监不是应该很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是阉人吗?就算是说,也应该带着自嘲的语气吧?为什么小一一可以这么大方地把这两个字说出口,而且一点不介意似的?
是这个小太监心怀太宽阔,对身体的残缺并无所谓,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尽管他屡次提醒自己,却还是得承认,小一一和卫学里其他的教习不一样,好像……真的很热心,并不是伪装。
但,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说不定是小一一伪装得太好。话说之前他曾经打听过,听说小一一没有做任何搜寻证据的实事以还他们的清白,只是找安公公谈了一下午,之后所有的证据就被轻而易举地推翻,然后他们就没事了。这是小一一太聪明,采用了智取的方法?还是他根本就是安公公的人,只不过借此机会收买人心?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在他心底,还是比较倾向前一种猜测。毕竟他们几个是穷学子,没落的世族子孙,还有什么好让人图谋的呢?
而其实,他刚才是想对小一一说,既然他救了他们的命,那个赌约可以不作数。参加比武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人阴?没关系,反正不是第一次。丢脸?也无所谓,因为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曾经决定妥协,就当是报答救命之恩,可没想到小一一主动要求赌约继续,那他还犹豫什么呢?之前他绝对相信小一一办不到那件事,但现在他有点说不准了。这个小太监很不一般,做出的事往往出人意表,像个谜一样引人兴趣。而因为有这个小太监在,他感觉在卫里上学并不是那么无聊的事了。
……
因为是冬天,戌时中(晚八点左右)的天色已经很黑了,特别是在河边,几乎没有了人烟。
好在是十三夜,天气又晴朗,月色还是很不错的。就在清皎的这月色之下,有六个人缓缓走来,正是如初一行。
他们刚在宴宾楼大吃大喝了一番,戚继光等四人就像饿死鬼转世似的,残席换了两次,从申时末(下午五点)吃到戌时初(晚上七点多)才算消停,足花了如初五两银子。就这,李成粱还说:“今天不错,肚子好歹垫了个低儿,平时那点吃的,也就够塞塞我的牙缝,保证我的小命不丢就是了。”
有好菜,自然也会有好酒,所以五个人都有点微薰,只除了戚继光一人。席间,他坚决滴酒不沾,笑说必须有一人保持清醒,不然怕找不到路回学里。
其实另五个人都有分寸,并没有喝醉,只是因为酒精的关系有点兴奋罢了。八重个小酒虫,还从宴宾楼带出一瓶酒和牛肉干、凤爪、老虎豆儿等物,说没喝够,拉着酒量最大的赵三红要继续拼。
“没想到此处的夜景如此美丽,你们快看。”走到一个小土坡处,张居正忽然停下脚步,赞叹道。
众人循着他的指向望去,就见远处一片光影流动,衬得月色似乎也黯淡了下来。别看河边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但码头那边却还热闹非凡,那些灯火看得久了,似乎正向他们这边飘过来似的。
“那是幻影。”听到如初的惊叹,赵三红解释,“在一个空旷的地方看灯火久了,就会觉得它们在慢慢靠近。以前我和我爹到大沙漠边缘做过生意,曾经见到过这样的景致。”
“不如我们在这里边喝酒边看景吧?”八重建议。
如初听得直翻白眼,这可是十一月的天气,河边风大且冷,就算对酒当歌,也得换个地方才行呀。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反对,李成粱、赵三红和张居正就兴致勃勃地应下了,此时如初就算拉了戚继光反对,也要少数服从多数,所以她干脆闭嘴装乖。
于是,是黑暗的河边,在一个小土坡上,几个人围坐一圈,喝酒……御寒。几个年轻人很有兴致,但这在如初看来,简直是吃饱了撑的。知道的,是他们在看风景,顺便谈谈人生呀,理想呀什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水鬼在黑暗中聚会,要么就是一群神经病。
不过大家年龄相差不大,虽然冻得哆里哆嗦的,但很快就聊得热乎起来,再加上酒的力量,过了会儿也仿佛没那么冷了,话题更是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最后又说到卫学里的事。
“你们归顺我吧,有大大的好处。”如初站起身来,借机奋力广告道,“跟着我,有肉吃。在学业上进步快,在前途上有光明,福利大好,还不克扣军晌,哪找这好事去?”
第七回 演讲
“快拉倒吧。”李成粱灌下一大口酒,“你只是一个太监,而且大概没什么品级,现在就仗着眉清目秀,不对,只有目秀,没有眉清,就仗着这个受到安公公的宠爱,这才能在学里横行一时,顺便关照一下我们。等明年我们学成离开,你还能做什么?到时候我回我的铁岭卫,小光回他的登州卫,白圭继续当他的举子,三红就看他老爹给他买个什么闲职的官,然后接着当他的西北首富。这和我们入卫学前有什么区别?我们早就想明白了,什么报国雄心、上阵杀敌都是狗屁,任你有多大本事,朝中无人也没办法施展抱负,那还不如当天和尚撞天钟,混混日子倒还轻松呐。”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如初愣住了,看了看另三名少年,见他们都以沉默赞同着李成粱的话,心中不免震惊。曾经以为他们只是顽劣,只是对现实不满,只是荷尔蒙分泌过多,只是热血叛逆,没想到他们有着广阔的胸襟,却又对人生有着这样深深的失望与无奈。
她能做些什么?她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其实李成粱说得对,她能保护他们的,她能扶持他们的,也不过是一年的岁月。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们要成就一番事业,实在需要太多的机遇和巧合。可惜她在现代是个历史白痴,只知道一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却完全不清楚历史细节。
不过他们终究是大明的名将和名臣不是吗?所以,她只要陪他们捱过最艰苦的岁月,不让他们因她的穿越而偏离历史的轨迹不就行了,有什么难的?
她那超级乐观的性格注定她不会沮丧太久,所以她只是愣了几秒,随即就扬起爽朗的笑容道,“小白龟和小红也是这样想的吗?咦,你们发现没?你们三个人的名子都是颜色诶,白、红、黑。那小光呢,代表对绿色吧,希望的颜色,你们看绿光森林吗?”她说着说着就脑筋跳闸,八卦起来。
“那是什么?”赵三红问。
“呃……绿光森林就是……”如初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这部台湾偶像剧,虽然觉得剧情有点?,有点雷,但有的台词还不错,比如那句,“只要相信,就一定可以看到幸福的绿光。绿色代表幸福哦。唉唉,跟说了你也不懂,但是要相信人生、相信命运。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句诗,你们总知道吧?”
“我只知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张居正有点醉了,笑起来没了往日的冰冷,显得特别可爱,“我们就散你的财,呼八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八,自然是指八重,可他语气中那种落寞和惆怅,绝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应该有的,听得如初的心都揪了起来。
“难道你们以为比武也是一件没有意义,白费力气的事吗?”如初想起他们对比武的抗拒,于是问。
“本来就是呀。”赵三红苦笑道,“不过是走个过场,等明天一离开卫学,该做高官的还做高官,难道因为成绩好就受到兵部的重视?开始我们还抱有幻想,可比过几次后就明白了。第一名,总是严鹄的金队。”
“小光你怎么说?”如初歪过头,问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男人。
戚继光摊开手,“你只要赢了那个赌,我们就会去比武,不过那确实是浪费时间。”他一脸无所谓。
如初见他们这个样子,见气氛因这个话题而沉闷起来,不禁热血上涌(也可能是酒劲上涌),忽然跳到河边一个较高的土坡上,也不管寒风呼号,也不管离河沿太近,随时可能掉到冰冷的、眼看就要结冰的河里去,义正言辞地大声道,“你们说的不对。也许从表面上看是有些道理,但实际上却没有半点道理!因为人不是活在过去,也不是活在未来,而是活在当下。难道因为将来可能不成功,现在就不努力吗?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谁知道今后的人生有怎样的可能?你们就是怕罢了,就是不敢抗争罢了。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男人,可是却不努力就放弃吗?从没有试过拼命去争取,当你们老而将死的时候,不为生命的虚渡而悔恨吗?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就只有那么一次,倘若错过些什么,倘若没有去奋斗,你们不觉得亏欠了自己吗?所以,我要你们去比武,因为我要你们去抗争!我要你们去赢!不为了过去、不为了未来、不为了家族、甚至不为了国家,只为你们自己、为了你们身为男人的尊严,我要你们拿回属于你们的光荣!我要你们拿出真本事,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就像在战场上一样。我要你们在肉体上伤害他们,在自尊上打击他们,在他们的脖子上拉屎拉尿,还不许他们擦!你们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一番话,掷地有声,慷慨激昂,连如初自己都激动了。她迎风而立,之后姿态潇洒地跳下土坡。可惜因为冻得身子发僵,落地时膝盖一软,差点扑倒,幸好戚继光眼明手快,拦腰抱住她,把她扶起来。
她借机抓住戚继光的衣襟,抬头诚挚地望着他,问,“你明不明白我的话?”
戚继光极力克制,但还是觉得热血在全身奔腾。他滴酒未沾,那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并不是酒精的作用,可是听了这小太监的话,他感到豪气顿生,忽然觉得他的消极抵抗从根本上就错了,从根本上就是不成熟的态度。是呀,能如何呢?就算努力白费了,至少他争取过,像现在这样自暴自弃,简直比这小太监还要娘娘腔,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
“明白。”他低声道,点了点头。
如初听到他说出那两个字,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喜。再把目光投向那三个人,见他们全部重重点头,如果说戚继光还是很平静的承诺,那几个就是脸红兼激动了。
早知道演讲有用的话,她早就该使这一招。以前看电影,尤其是运动竞技和战争类电影时,最后的决战中教练或者统帅都会来一段激动人心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演讲,原来这真的会鼓舞士气!
“我没听见你们的回答,大声点,明不明白?”她干脆学电影学个够本,对着那四名少年大叫一声。
“明白!”四人起答。
“还是没听清,你们是娘娘腔吗?说话声音这么小,再大声点!”
“明白!”
“这回好点了,可是还不够气势,我要你们再说!”
“明白!”声音吼得人耳鼓作响。
如初挥舞粉拳,跑到河沿上,只差一步就能掉到河里。不过她并不怕,如果没估计错,这条是六百多年后的海河,她曾经横渡过,虽然六百年后这河宽才有几百米。
她站在那儿,招呼四名少年也过来,教他们对着河大声喊叫,把心里的感觉全喊出来:“我们要在肉体上伤害他们,在精神上打击他们,在他们的脖子上拉屎拉尿,还不许他们擦!”
他们一遍遍地喊,直到声嘶力竭,直到一舒胸臆,直到把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骄傲与尊严全化为了信念,直到如初咳嗽起来,暂时性失语一分钟。
真快乐呀!多年后这四个男人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还会感到血管流动的血是如此滚烫。
不过还有鲜为人知的一幕别人不知道的,那就是如初激动得快热泪盈眶时,戚继光凑进她的耳朵,用一种极清醒的、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声音低声提醒,“胡公公,小一一,咱们那个赌约还得继续哦!”
这家伙,明明是少年版虚海!
第八回 被人惦记了
“这几个小猴崽子,扰了公子的雅兴了吧?”如初一行六人,歪歪斜斜、勾肩搭背、高歌纵酒着离开后,一个声音从河面上传来。
是安公公。
不过他不是泡在冰冷的河水里发神经,也不是浮在水面上练轻功,而是坐在一条乌篷小船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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