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于昨天





  “列沙,这问题我们已经讨论了上百次了呀,”娜斯佳绝望地说,“你没必要介入我的难题,都是公事,反正你无论怎么卖力,也无法帮我解决这类问题的。”
  “你撒谎。”
  他说这话时绝对十分平静,依旧背对她站着,一边做沙拉,同时注意锅里的肉不致烧过了头。娜斯佳像面对蟒蛇的一只家兔似的不做声了,心惊胆战地期待着下文。可是,下文没有了。阿列克赛说出自己的观点后,也不做声了,显然,他并不想从她嘴里套什么话,或抓住她的某句话证明她为什么撒谎。沉默在继续,而娜斯佳每秒钟都能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所发生的事是不可挽回的。本应立即给予回答的,而在沉默中度过的每个瞬间,使得此后说出的每一句话变得越来越无意义了。应该说句什么话的,可是没词儿了,连说话的愿望也没有了。有的只是极度疲惫和想要独处的愿望,以便能不必跟任何人谈话,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什么,不必非与什么人面面相觑,就只是合上眼皮,关注自身,沉湎于思考。或许,远非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构造,更多的场合下,人们都喜欢与亲人,甚至与不怎么亲近的人交流、讨论一下自己的问题,分享自己的忧愁和希望,倾听他们的建议。但她——娜斯佳·卡敏斯卡娅——的性格却与别人不同。近来她常常有这么一个想法,即一般说她谁都不需要。无论是妈妈还是继父,还是工作上的同事。也就是说,虽说也需要同事,但之所以需要他们,也仅仅是为了一块儿做事,舍此无他。既不需要拯救灵魂的交谈,也不需要毁谤,更不需要诉苦。
  天呐,她沉默的时间可太长了!列什卡或许会以为他指责她撒谎使她害怕了,而在战战兢兢地编撰什么辩护词的吧。在他最后一句话出口之后,过的时间太长了,此刻无论她说什么,一切的一切,都会被他当做是老谋深算和伪装。总之,是撒谎而已。有什么必要急急忙忙地表白什么呢。“或许,根本没必要打破沉默?”娜斯佳心虚地想,“列沙生气了,现在,他至少会沉默到明天早上的。也罢,老实说,这倒也好。让他随便怎么想好了。而我知道得很清楚,我对他没有一点过失,我也没有找什么新的男人,我没必要为自己辩解。难道我能向他解释清楚我是怎么回事吗?难道我能告诉他,在我生命的数十年中,有一个念头始终与我相伴,那就是我的继父是个罪犯吗?可是,如果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对他说,那么,当他在美国时,他永远也不会理解我为什么那么需要安静和孤独。是谁曾经写道:‘我要想安静,安静……也许是因为神经被灼伤?’好像是叶夫图申科说的吧。我心里揣着一团火。我的全部努力都是为了与继父的叛卖行径妥协,为的是不致死于恐惧、悲伤和痛苦。那么当我祈求扎托齐尼吸收我参加工作时,我所承受的屈辱呢?除此之外我哪还有余力干无论什么别的呢。列什卡,你真蠢,你居然以为会有什么别的男人……”
  她蹦起来紧紧搂着丈夫,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小心点儿,我可是手持利刃,”阿列克赛不满地说,“你要是蹬了我,我就用这把刀自杀。”
  “列什,你是世上最优秀的!”娜斯佳真挚地说,“没有你,我连一件案子也破不了。”
  “真的?”
  齐斯加科夫转身望着她,疑惑地挑起眉峰。
  “这又是例行的杜撰?你是想避免谈话吧?”
  “从不。我崇拜你。”
  她“啪”地吻了他一下,转身回到有电话的屋子。她想起来了,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戈托夫齐茨口述给他的电话号码是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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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他俩几乎有五年没见过面了。在这五年中,德米特里·扎哈洛夫略有些发福,两鬓已经全白了。可他的眼睛仍然透着狡黠,似乎总是在想向谈话对方透露某种……耸人听闻的事。而这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娜斯佳在这双目光的注视下感到很不自在,尽管她知道得很清楚,季姆卡看所有人都是这种眼神,并不单单是对她。
  “这么说,你还在侦探事务所?”
  “在搞保卫,”扎哈洛夫纠正道,“正因为这样,我才不得不婉拒可爱的尤丽娅·尼古拉耶芙娜。我告诉她我只能组织对她丈夫和她家的私人昼夜保护,可我们不搞跟踪,这不是我们的专业。”
  “她告没告诉你她为什么要跟踪自己的丈夫吗?”娜斯佳关切地问。
  “没有。她一见面就问我们能否对她丈夫及其往来人员实施昼夜监视,而我也同样刚听完就打断她的话,建议她去找一下别的公司。我给了她几个电话号码,说如果这几家公司也不合适的话,我可以帮助拟订别的方案。喏,实在说,就这些。”
  “你昨天给她打电话是为了什么事?”
  “想推荐我的一个朋友来为她提供服务。我和他曾经在一个科室工作过,后来相互失去了联系,前些天他突然又出现了,原来他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恰好以跟踪不忠实的丈夫为业。他的事务所刚刚开办,急需要客户。于是我就想,如果尤丽娅·尼古拉耶芙娜还没找到人的话,我会把侦探界的精华推荐给她。那么,她是什么时候被杀死的?”
  “前天。季姆,行行好,再给我点咖啡,”娜斯佳祈求道,“不然我怎么也醒不过神来。”
  “随便你!”扎哈洛夫打了个呼哨,瞥了手表一眼,“时间是——10点半。”
  “唉呀,季马,对我来说这和早上5点没什么区别。一般说在白天3点以前我还不能算个人,而是一个睡眼惺忪、性别不明的家伙。一过午夜1点我的生活才算开始。按说是该睡觉的。可脑袋却像上紧了发条一般闲不住,各种层出不穷、稀奇古怪的念头此起彼伏,我身上甚至会有一种类似于捕猎狂的东西油然苏醒。”
  “噢,假设我也同样知道,在你身上有时恰好是在早上5点开始苏醒的话,那会……”他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起身去给娜斯佳又端来一杯咖啡。
  他俩坐在红色普列斯涅一家安静而又舒适的中式咖啡馆里。此时此刻,娜斯佳和德米特里·扎哈洛夫是这里惟一的顾客,其余五张桌子都空着,桌子周围孤零零地摆放着几把椅子。好在没有此类场合下典型的、震耳欲聋的音乐,使娜斯佳最喜欢的恰恰是这一点。
  “喝吧,咖啡癣。”季马把在他们谈话过程中的第三杯咖啡放在娜斯佳面前,然后坐在她对面,说。
  娜斯佳不慌不忙地搅拌着糖。她放下匙子,用手抚摸着扎哈洛夫的手。
  “季莫奇卡,我不喜欢别人明显暗示我那件不够理智的往事,因此,让我们一劳永逸地说定了吧:没有过这种事儿。对此事今后不予讨论。好吗?”
  “这怎么没有过呢?它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连我都记得很清楚。”他把另一只手放在娜斯佳的手心,笑着说。
  “有过,但不是和我,我求你了,季马……求求你。你不过是善于捕捉能把我拖上床的时机罢了。”
  “我不明白,”扎哈洛夫非常严肃地说,“怎么,回忆这事令你不高兴了?你对发生的事害羞了?后悔了?”
  “不后悔也不害羞。这件事是美妙的。但它已经过去了。过——去——了。今后不会再有的。因此,一般说谈论此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真可笑,娜斯佳,”他笑了,“你还没结婚?”
  “得了吧,”她夸张地叹了口气,把手抽了回来,“我结婚了。到五月份我成为已婚太太就满两周年了。”
  “而且,你当然会对丈夫忠贞不渝了?”
  “那是当然啦,”娜斯佳快活地笑了,“可幸运的是,他对此有所怀疑。”
  “我还是不明白,”德米特里拖着长声道,“为什么说‘幸运的是’呢?”
  “因为他怀疑我背叛了他,所以,昨天给我安排了一场醋海风波,而只是由于这一场醋海风波,我才想起来,戈托夫齐茨口述给我的电话号码,从前正是我给你打电话时拨过的。我坐在那儿心里想呀想,或许我真的为列什卡的吃醋提供了什么口实?于是,就想起了你。好啦,季穆利亚,让我们回头谈谈死去的尤丽娅·尼古拉耶芙娜吧。你对她印象如何?”
  “是个女强人,很有个性。”
  “你是不是说她脾气古怪?”她追问道。
  “那倒不是,我不这么看。她的确很有个性。强悍、意志坚强、敢于直面难题,是遇事不会躲着走的那种人,我甚至觉得她似乎有意寻找反面信息。”
  “确切地说是什么?”娜斯佳开始警觉起来。
  “就是……”扎哈洛夫刹那间沉吟了起来,“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坏事,哪怕它就发生在他们眼皮底下也罢。他们像鸵鸟一样,会臆想出一百五十种解释和辩解,把头埋进沙土里。吸毒者的母亲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小伙子面色苍白、发青、吃饭没胃口、头疼,眼看着一天天瘦下去,母亲非但不引起警惕,反而对自己说,可怜的孩子,在大学用脑过度,被学业折腾苦了。家里的钱和东西不见了,因为小伙子得拿什么东西换毒品,而母亲却宁愿说自己粗心大意,马大哈,就是不想一想儿子可能在偷东西。还有另外一类人,往往以为任何无害事实后面都隐藏着可怕风险,他们几乎当下就断定,发生的是一件最不好的事,而这位死者恰好就属于这后一类人。她怀疑自己的丈夫在于什么事,于是,立刻便动手收集材料。”
  “你让她去找谁求教去了?”
  扎哈洛夫列举了三个私人侦探事务所的名称,那些几天前他向尤丽娅·尼古拉耶芙娜·戈托夫齐茨推荐过的。
  “你在那几家事务所里有朋友吗?”娜斯佳问道,同时疾速把这条消息记在本子上。
  “有熟人。”
  “你不给我托个情面?”
  “我的情面于你有何用?那些人都是些正常的小伙子,又不会吃了你。”
  “那当然啦,可我不知道,”娜斯佳嘟囔道,“在人们未向我们提问以前,我们大家全都是正常人。可一涉及到具体问题,记忆马上就该出问题了。季穆利亚,跟我一块儿去找找他们,好吗?”
  “为此我能得着什么好处吗?”德米特里狡猾地眯起了眼睛。
  “你要什么吧?”她不假思考地应道。
  “我要你,行吗?!”
  “季姆卡!我们不是已经讲好了吗?”
  “你刚才还说:你要什么?我才敢要的。这么说,不行?”
  “打住吧你,”她生气地说,“这事不容讨论。”
  “为什么?让我们探讨一下。我们那次不是美妙极了吗,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娜斯佳叹了口气,又喝了口咖啡,然后掏出烟来。她还没想好,在这种场合下,她怎样把握自己才算正当。男人从未能说动她,可她也并未储存一套既行之有效、又不失礼貌、也不伤人的拒绝方法。
  “季马,你要这有什么用呢?列入清单,祝贺自己又有了新的性伙伴?我从不相信你真诚想望的就是这个。”
  他仔细端详了她一眼,随后笑了。
  “你非常漂亮。”
  “你疯了!你就不能不带眼泪地看我吗?丑八怪,别犯傻了。”
  “小傻瓜。你要是个丑八怪谁还会要你?我还记得,你的腿多美呀,其他部位同样是一流的。看得出,你还是像从前一样成功地掩饰自己的全部优点,只穿牛仔和休闲绒线衫。你用这一套骗别的什么人好了,但你骗不了我。我看见过你什么样儿。”
  “那又怎么样?你因此就想把我按倒在床上,因为我有一双美丽的腿吗?”
  “还有乳房。总之,你是一个出色的情人。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一试再试,直到达到我的目的。说实在的,我要提醒你,小心完事之后你浑身酸疼。可你不要如此可怕地盯着我。我是在开玩笑。如果你让这个题目从此封闭起来,那就随你的便好了。”
  “你的玩笑让我浑身发抖。”娜斯佳嘟囔道。
  “不是发抖,而是发红,”他纠正道,“别生气。娜斯佳啊,我的幽默就是这样。手段拙劣,这只不过是因为我一旦喜欢一个女人,便从不隐瞒这一点。你想现在就动身吗?”
  “是的,如果你行的话。”
  她很感激扎哈洛夫急遽地扭转了话题。她不善于进行这种模棱两可的谈话。不,不完全是这样……假使她刚才只不过是在做戏,假如她刚才扮做一个不祥的女子,事先以相应的方式做一番打扮,精心化妆,那么,她完全可以使谈话在一种崇高的(正如人们常说的)水准上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