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老人





    宝莉没有马上回答,他于是继续编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结,两人间沉默了一阵之后, 
她静静回答他: 
    “我想我同意那些英格兰人说的,英格兰陪审员会宣告她有罪。我无疑也认为她有 
罪。那笔勾当可能不是她自己干的。夏洛特房子里可能有人和爱迪丝·柯劳馥是同谋, 
那人劫杀了丹夫人,而她在外头等着拿珠宝。大卫·葛莱姆在八点半离开了他的教母。 
如果她的同谋是他们家里的一个仆人,他或她会有很多时间犯下罪行,而爱迪丝·柯劳 
馥还是可以赶上加里多尼安车站九点十分的班车。” 
    “那么,照你的看法,”老人把像鸟般可笑的头侧向一边,话中带刺地问她,“是 
谁想卖钻石耳环给珠宝商坎贝尔先生呢?” 
    “那当然是爱迪丝·柯劳馥喽,”她得意地回答:“珠宝店老板和店员都认得她 
嘛!” 
    “她是什么时候去卖耳环给他们的?” 
    “啊,这就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对我来说,这也是这案子里惟一神秘的地方。二十 
五日那天,她的确在伦敦,不太可能只为了把珠宝卖掉而回到爱丁堡,因为东西在那里 
最容易被追查到。” 
    “的确不太可能。” 
    老人同意她的话,语气全是挖苦。 
    “还有,”宝莉又说:“她去伦敦的前一天,丹诺生夫人还活着。” 
    “太棒了,”他突然冒出一句,洋洋得意地令人好笑,因为他的长手指刚打好一个 
漂亮的结。“这件事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和案子大有关系!” 
    她把他的话顶回去。 
    “啊,你看你,”他故意用喜剧式的强调口气叹了一声:“我给你上的课好像没有 
让你的推理能力改进多少。你和警方一样糟糕。丹诺生夫人被偷也被杀了,而你马上就 
觉得偷她东西和杀她的是同一个人。” 
    “可是……” 
    宝莉还想辩下去。 
    “没有可是,”他说,愈来愈激动。“想想看,这案子有多简单?爱迪丝·柯劳馥 
在舞会那天晚上满身都穿戴着钻石,然后她把珠宝拿回丹诺生夫人的房间。记得女佣的 
证词:夫人说:‘亲爱的,你都放回去了吗?’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完全被检方忽略 
了。可是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是因为丹诺生夫人自己看不到爱迪丝·柯劳蓖把珠宝放 
回去了没有,所以问了这句话。” 
    “所以你争辩说……” 
    “我从不争辩,”他激动地打断她的话;“我只陈述无可否认的事实。爱迪丝·柯 
劳馥本想要偷钻石,彼时彼地正好有机会,就把钻石拿走了,她何必要再等呢?丹诺生 
夫人在床上,女佣川姆丽特也离开了。” 
    “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五日,爱迪丝想卖一对耳环给坎贝尔先生。她没卖成,所以 
决定去伦敦,这样卖出去的机会比较大。后来有一件事,詹姆斯·凡维克爵士觉得传唤 
证人把这件事说出来并不妥当,却证实了我刚说的是事实,那就是十月二十七日,柯小 
姐被逮捕前三天,她渡海去了比利时,而在第二天回到伦敦。毫无疑问,丹诺生夫人的 
钻石在比利时已由首饰底座取了出来,这会儿正安详地躺在那里呢,而卖掉钻石所得的 
钱,也安全地存进了比利时的银行。” 
    “可是,那是谁杀了丹诺生夫人?为什么杀她呢?”宝莉喘着气问。 
    “你猜不出来吗?” 
    他冷冷地问: 
    “我这样把案子摊在你面前,还不够清楚吗?对我来说,简单得很。不要忘记,这 
是一宗大胆,残忍的谋杀案。想想看有谁,自己不是偷珠宝的人,可是却有最强烈的动 
机去掩饰她,让她不致尝到她不当行为的苦果?是啊,还有谁有这样的力量?说他是同 
谋,绝对是不合逻辑的,不,根本是不可能的。” 
    “当然……” 
    “想想看,一个天性怪异的人,身心都不正常的人——你知道这些人的感情是怎样 
的吗?比日常生活里正常的平凡人要强烈过一千倍!然后想想看,这样的一个人面对这 
样可怕的难题。你想,这种人如果为了让心爱的人免于受到偷窃的后果而犯罪,他在犯 
罪之前会犹豫吗?注意,我绝不是说大卫·葛莱姆有杀害丹夫人的意图。川姆丽特告诉 
他夫人异常地生气;他到她房里去,发现她已经知道自己的东西被偷了。她记起那一夜 
发生的事,自然会怀疑爱迪丝·柯劳馥,可能把她的感觉说给大卫听,还威胁要立刻处 
置她。丑闻,你要怎么办?” 
    “我再重复一次,我敢说他并不想杀死她,可能他只是威胁要杀她,有一位懂医学 
的先生提到过突发的心脏衰竭,他无疑是对的。然后,想想看大卫的乖戾,他的恐怖和 
恐惧。空空如也的保险箱,首先让他想到了劫杀的冷酷画面,所以他就把现场安排成劫 
杀的样子,来保护自身的安全。” 
    “可是,别忘了,没有人看到有坏人偷偷进来或离开屋子,杀人的人没有留下任何 
进出的迹象。如果是个带着武器的窃贼,很可能会留下一些线索,至少有人会听到一些 
声响。丹夫人已经气绝,那么那天晚上是谁把她的房门锁上又打开呢?” 
    “我告诉你,是房子里的某个人,某个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别人不会怀疑到他、显 
然没有任何预谋、也没有任何动机去杀人的人。想想看吧,我知道我没有错。然后你再 
告诉我,我有没有替爱丁堡谜案的作案者赢得你的同情。” 
    老人走了,宝莉再一次端详大卫·葛莱姆的相片。那个扭曲的身体里真的躲着一个 
扭曲的心灵吗?而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个罪案,伟大到可以看作是崇高可敬的呢?    
英伦银行窃案   
1。谁开了保险柜? 
    “动机,有时候是个非常困难又非常复杂的问题。” 
    角落里的老人一面说,一面从容地把一双闪闪发亮的狗皮手套从他骨嶙嶙的手上脱 
下来。 
    “我认识一些有经验的侦探,他们说他们那一行里有句绝对真实的格言:找到有犯 
罪动机的人,就是找到了罪犯。” 
    “嗯,大多数的案子也许如此,可是我的经验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人类行为背 
后的主要动力是人的情感。不管好坏,情感的确是控制了我们这些可怜的人类。别忘了, 
世界上还有女人哩!法国侦探是公认的办案好手,可是除非他们发现某个罪案中牵涉到 
女人,不然是不会去着手查案的。他们认为,不管是窃案、谋杀或欺诈骗局,里头总少 
不了女人。” 
    “或许菲力摩尔街盗案一直没有找到罪犯,就是因为没有牵连到任何女人。而另一 
方面,那个英伦银行窃案的小偷到现在还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则是因为有个聪明的女 
人逃过了警方的眼睛,这点我很确定。” 
    他专断地说了长长一大串话,宝莉小姐识相地不去反驳他。她现在知道,他在激动 
生气的时候永远是粗鲁无礼的,然后她就有得受了。 
    “等我老了以后,”他继续说:“要是没事干,我想我会开始投身警察工作,他们 
有太多的东西该学。” 
    这个皱巴巴的人紧张兮兮、吞吞吐吐讲出来的这番话,其中饱含了自满和非比寻常 
的自负,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可笑的呢?宝莉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漂亮 
的细绳。她知道,他在揭开重重神秘故事的同时,有编结这种东西的习惯,于是隔了桌 
子把细绳递过去给他。她很肯定,他的脸红了。 
    “当作‘思维辅助器’吧!” 
    她看到他被安抚下来,似乎也受了感动,于是这样说。 
    宝莉像是吊他胃口一样,把细绳放在离他手边很近的地方。他看看那条宝贝的绳子, 
然后逼着自己把咖啡店四周睃巡了一遍;他看看宝莉,看看女侍,还看看摆在柜台上, 
毫无生气的圆面包,然后不是很情愿地让温和的蓝眼睛带着爱意游回那条长长的细绳上。 
透过活泼的想象,他无疑已经看到一连串的结,也像吊他胃口一样,等着他去打上又解 
开。 
    “告诉我英伦银行窃案的故事。” 
    宝莉用带着点优越感的口吻建议。 
    他看看她,好像她刚刚提的,是一件他从没听过的罪案里的复杂谜团。终于,他细 
嶙嶙的手指摸到了细绳的一端,把它拿了过来,他的脸庞马上亮了起来。 
    “这个窃案里的悲剧成分,”经过好一阵子的编织之后,他开始说了:“和多数罪 
案关联到的悲剧性质完全不同。这个悲剧,就我而言,我会永远把嘴巴闭紧,不透露半 
个字,以免让警方找对了方向。” 
    “你的嘴巴,”宝莉讽刺地说:“就我来看,对我们痛苦良久的无能警方总是闹得 
紧紧的,而且——” 
    “而且最不应该对这件事啰唆的就是你。” 
    他冷静地打断她的话。 
    “因为你已经花了许多个愉快的半小时,听我讲这些你称做‘无稽之谈’的故事。 
你当然知道英伦银行,在牛津街上的,当时的报纸上有很多这家银行的照片。这是一张 
银行外面的照片,是我前些时候自己照的。我真希望我脸皮够厚,或者够幸运拍到银行 
的内部。不过你看得出来,银行的大门和住家的大门是分开的。按照银行界的规矩,这 
房子的其他部分是给银行经理一家人住的,当时是,现在还是。” 
    “事情发生在六个多月以前,那时的银行经理是艾尔蓝先生。他住在银行里,太太 
和家人也是,大儿子在银行里当职员,其他还有两三个较小的孩子。房子实际上比照片 
上看起来要小,因为很浅,每一层楼只有一排房间面对着街道,后面除了楼梯,什么也 
没有。所以,艾尔蓝先生一家子就把整个房子住满了。” 
    “至于银行的营业处,事实上也是很普遍的格局:一间大办公室,几排桌椅,有职 
员,有出纳,在这些后面隔着一扇玻璃门,就是经理的私人办公室了,里面有笨重的保 
险柜、桌子等等。” 
    “这私人的房间有个门可以直通住家的走道,所以经理上班不必走到街上。一楼没 
有客厅,这房子也没有地下室。” 
    “这些建筑上的细节我必须对你说清楚,听起来可能枯燥无味;可是为了证明我的 
观点,这是必要的。” 
    “当然,到了晚上,银行营业处对着街道的门就闩上了,除此之外,还有个预防措 
施,就是晚上都有看门人守夜。我刚刚说过,大办公室和经理室之间只有一扇玻璃门, 
这当然就是为什么出事那天晚上,所有的声响守门人都听见了,也是使这件谜案更加复 
杂难解的原因。” 
    “艾尔蓝先生通常都是早晨快十点的时候进办公室,可是那天早上,为了某个他永 
远不能或不愿讲的理由,他还没吃早点,大约九点钟就下了楼。艾尔蓝太太后来说,因 
为没听到他回来,所以叫女佣到楼下去告诉主人早餐都快凉了。一定有骇人的事发生了, 
那女孩的尖叫声就是头一个警讯。” 
    “艾尔蓝太太匆忙赶下楼去。她到了走道,发现丈夫办公室的门是开的,女佣的尖 
叫声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主人,呜’……可怜的主人……他死了,呜……我确定他死了!’还伴随着猛 
捶玻璃门的声音。外头办公室传来守门人不怎么修饰的几句话,像是——‘你干嘛在那 
儿吵吵闹闹的,不把门打开?’” 
    “艾尔蓝太太是那种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失去理智的女人。我想,在整个和案子调查 
有关的审判过程中,她确实证明了这一点。她只朝房间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整个情况。 
艾尔蓝先生躺在安乐椅上,头部后仰,双眼紧闭,显然昏死过去。他的神经一定是因为 
极度的震惊而猝然瓦解,使他立时昏倒,而那件震惊的事是什么,很容易就被猜着了。” 
    “保险柜的门开得大大的,艾尔蓝先生显然在还没发现开着的保险柜中所透露的惊 
人事实之前,就摇摇晃晃昏倒了;他抓到地板上的一张椅子,身体靠住它,然后终于摔 
进了安乐椅里,不省人事。” 
    “上面这些情节,叙述起来要花不少时间,”角落里的老人继续说:“可是,你要 
记住;在艾尔蓝太太心里却像闪光一样,只花了一秒钟就过去了。她很快地转动玻璃门 
的钥匙,钥匙孔是装在经理室这边的;然后靠守门人詹姆斯·费尔拜恩的帮忙,她把丈 
夫抬到楼上房里,立刻去请警察和医生来。” 
    “正如艾尔蓝太太所预料的,艾先生受了严重的心理惊吓,使他完全昏了过去。医 
生嘱咐要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