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出书版) 作者:[日]内田康夫





  想到这,浅见转过身,慢慢登上前往西之原的坡道。
  回到家,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您回来得正好。”须美子高兴地嚷着,“大少爷也马上回来。难得大家都在。”
  嫂子和子刚开始盛油炸虾,接下来该给大家打招呼了。
  “大家都在啊……”
  说着 浅见刚想走到卫生间去洗手,突然他感到一阵震动,背脊上像有凉飕飕的东西滑过,他心想:“为什么是‘大家’?”
  和泉冴子曾经对干濑由起仁说:“现在看见的是梦,是像海市蜃楼一样会消失的幻觉……”当干濑回答说:“没有那回事。我也会做梦,即使梦会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也不能停止做梦。”冴子说:“是啊,我要让大家的梦都不会消失。”
  为什么她不说“你的梦”而说“大家的梦”?
  为了安慰她而说得这么委婉的是干濑,回答时当然也应该特指他说“不让你的梦消失”,这是礼貌,也是爱情,不是吗?
  “大家”不由得让人觉得意味着很笼统、不特指的很多人。它不是那种场合一为了爱而燃烧、奉献。这句话是对“你”和“某人”,至少还有一个人为对象说的,这种推测才合情合理。如果“你”是指干濑,那剩下的一个或两个人的梦,和泉冴子可能也不想让它们消失。这是无意中或不小心说出来的吧。
  还有一个人吗?
  浅见还不能捕捉住这一想法究竟意味着什么。虽然他觉得那很快会出现在眼前,但现在只觉得有股焦躁感刺得背脊痒痒的。
  “少爷。”须美子来叫他了,“您怎么了?大家在等您呢。”
  见她有疑心,浅见匆忙洗了手。
  “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浅见刚坐下,哥哥阳一郎就皱着眉头问他。
  浅见没回答而是径直问道:“最近有个女的从彩虹桥上坠落身亡,哥哥知道吗?”
  “别说了,光彦,吃饭的时候怎么说这些话。”没等阳一郎开口,雪江就先训斥道。
  “是啊,听母亲的,等会再说吧。”
  于是大家埋头吃起热腾腾的油炸虾来。
  雪江和长子阳一郎夫妇以及他们的女儿、儿子,加上次子光彦、女佣人须美子总共七人,就是现在浅见家所有的人。阳一郎总是下班很晚,而次子光彦又老出门在外,很少像这样全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在饭桌旁吃饭。
  浅见一直在吃饭,后来看到雪江放下筷子,须美子去沏了新茶,他才慢悠悠地问正在读小学的侄子:“雅人做过梦吗?”
  “梦?做过,梦见过考试、怪物什么的。”
  “我不是说那个,是将来的梦。”
  “噢,是指希望吗?我当然有梦想了,但我不说。”
  “为什么?”
  “因为听说梦一旦说出来就会消失。”
  “有那种事吗?我不知道呀。”
  “叔叔,你呢?你有什么梦想?”
  “我?我嘛,呃,我想让大家的梦都不会消失。”
  “撒谎吧。说得太漂亮了吧。”
  “哇,我觉得好棒。”说话的是侄女智美,她已经上了高中,作为女性来说正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做那样的人。”
  “做不到的。”雅人冷酷地说。
  “是啊,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也许做不出那样的牺牲吧。”
  智美放了一个草莓到嘴里,作为饭后水果。她抿了抿嘴,好像草莓很酸。“首先,在学校说这样的话,别人会联合起来揍你的。”
  “有个女的就说过这句话。”浅见学智美的样吃了个草莓,然后也皱了皱眉。
  “噢,那个人,难道是叔叔的恋人?”
  “哈哈哈,可惜她不是,是从彩虹桥上掉下死了的那个人。”
  “啊……”
  不仅是智美和雅人,就连雪江他们,也把视线集中到这位叔叔身上。热腾腾的油炸虾、温馨的晚饭也好像一下冻结住了,气氛变得冷冷的。
  “喂,到书房去。”阳一郎站起来催促着弟弟。
  在狭窄的书房里面对面坐下后,阳一郎有些不悦地说:“你想说什么?好像对警方的调查不满啊。”
  “是的,非常不满。”
  “你是指彩虹桥的案子?”
  “对,把这件案子过早地定为自杀明显是错的。”
  “嗯,我不太了解,你这么说有根据吗?有没有物证?”
  “没有,不过我是这么认为,也可以说是直觉。”
  “光彦的直觉又开始了。”刑事局长皱起了鼻子。
  “你怎么说都行,能不能重新开始调查呢?”
  “别胡说八道了。又不是我在指挥警视厅。而且首先到底要调查什么,有没有目标呢?”
  “有,我想请他们把被害人的过去重新彻底调查一遍。直到一年前,被害人一直在一个色情场所工作。只要从那时的交友关系中,查到一个特定的男人就行了。”
  “只要就行了,你说得轻松,这可是件很难的工作啊。干那行的,嘴都很严,如果是一年前,还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警方都很为难,那我就更不可能调查清楚了。”
  “什么意思?如果警方不做,你就准备做?”
  “没办法嘛。”
  “别胡说,必须考虑到背后的危险性,或许有黑社会组织。”
  “这我知道。”
  “混账……好吧,我知道了,那就调查一下吧。既然你觉得调查还不周密,我就暗示他们继续调查,不过最终做出判断还得在现场。而且我不允许你单独行动。”
  “好的,这样我可以妥协。”
  “嗯,别对警察说任性的话。”
  “哈哈哈,”浅见笑了,刑事局长也苦着脸笑了。
  
  4
  
  棧ㄓ抛永肟┠翘欤怀≌嬲拿酚甏釉缟掀鹁拖赂霾煌!U馓煲彩恰堵眯杏肜贰吩又镜难橛『玫娜兆印G臣谟贸邓陀抛尤ビ鹛锘〉耐局校潮闳チ颂吮嗉浚朔帜诘牧奖驹又荆侄钔舛嗔炝恕尽K颜獗旧⒎⒆判率樘赜械挠湍兜脑又镜莞诔道锏群虻挠抛印?br />   “这是书店还没摆上的样本。上面登了我的文章,请你读一读。其实我是以你爷爷的事迹为原型写的。”
  “哦?是爷爷的案子吗?”
  “哈哈哈,怎么会呢,不是的。是介绍卖药人的典型事例。不过,详细描写了最普通的例子,还进行了加工润色。”
  虽然多少有些加工,但浅见想尽量详细地描写一个不太为人知的世界,他曾在那里兴趣浓厚地目睹过“卖药人”的工作情况、日常生活、及他们和顾客间形同亲人般的交流。
  题目很大,是《经过三百年再掀热潮——越中富山的置药》。浅见从富山的中药历史开始写起,前半部分披露了他从T药科大学高津教授和富山千寿堂获得的药物学知识及制药业目前的情况,但文章的主题仍在于介绍支撑着配置药这一独特产业的“卖药人”的生活。
  特别是棧ɡ先苏庖焕硐氲脑停褂兴募彝ヒ约澳艹晌坛腥说乃锱捕汲鱿衷谖恼轮校哉獠唤鍪瞧胀ǖ谋ǜ嫖难В褪亲魑绫疽埠苡腥ぃ歉鎏偕街鞅喽梁笠泊笪卸厮担骸罢嬗幸馑及 !?br />   优子坐在副驾驶席上读了一会便很快合上了书,看着车窗外面。
  “噢,读这么小的铅字,感觉不舒服吧。”浅见注意到了她的举动,问道:“要停车吗?”
  “不,不是的。不是这么回事。”
  优子转过身,眼睛已经湿润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浅见,你好像很了解爷爷,写的和真的完全一样。”
  “啊,最初只想写一般的报告文学,但加上了根据我们模仿卖药人的真实体验写成的部分,可能就有了生动的感受。都是托你的福。”
  “没有的事……如果要这么说的话,那是托爷爷的福。我想爷爷肯定也很感激你,承蒙你把他写成这么好的人。”
  在这篇报道中,浅见把从优子那听说的棧ɡ先斯ぷ鞫苑⑸男〔迩约旱南胂蠛图庸ぴ俳樯芨琳摺8蚱蘖┤凹堋⑸塘亢⒆硬簧涎У氖拢比换褂凶魑局肮ぷ鞯闹尾〉氖隆H绨言诤腿獌曜蛹矣龅绞澄镏卸菊饧乱沧魑桓龅湫褪吕谛M昵逖凹恿私ァ5娜房梢运得栊戳艘桓龉诶硐牖闹靡┥痰男蜗蟆?br />   “这是给奶奶最好的礼物。”优子恭恭敬敬地把杂志放入包内。
  优子在羽田机场的入口处下了车。据说,她从七月起就要回鱼津的沉积林博物馆工作。“明年你还能来看海市蜃楼吗?”她有点拘谨地问。
  “哈哈哈。又不怎么远,我很快会去打扰的。也许是把破案后的结果作为礼物送给你。”
  浅见挥挥手,然后发动了车子。但直到车子转弯,他都能从后望镜中看见优子在一直目送着他离开。
  回去的路上,浅见来到位于大崎的T药科大学病理学教室拜访高津教授。就采访向他表示感谢之后,浅见也递给他一本《旅行与历史》。高津“啪啦啪啦”殷勤地翻了翻书,然后把它放在桌上。虽然他四月份刚刚被破格提升为教授,可俨然已具备了教授的威严,无边眼镜映得浅见晃眼。
  “您马上要结婚了吧。”
  “啊,您还记得。是啊,俗话说六月新娘,但她不喜欢六月,所以现在忙得一团糟。老爷子也希望最好早点。接班人没定下来,他就不放心啊。”
  “这么说,您马上要当院长了。”
  “哈哈哈,怎么会呢。还得有顺序,先得当系主任、副院长,还早着呢。”
  说着,他身子向后一仰,开怀大笑起来。
  “那也很了不起。从我这样落魄的人来看,您是站在云端上的人。”
  “说什么呀,你家不是代代出人才吗?瘦死的骆驼比……呃,不对,你也不差。说到这,我可是在一个穷得像垃圾箱似的家里长大的。上中学的时候,看见你哥哥戴着闪亮的东大校徽从家里出来,觉得非常羡慕。那就是我发奋的动力。”高津感慨地注视着窗外下着的雨。大概他的思绪已飞回到贫苦的少年时代。
  这也有个曾经做过梦的人。
  浅见惭愧地想道:“自己的人生中有过这种认真思考未来的时候吗?”想到这,他自己都觉得可怜。
  虽然他也曾做过梦,但那只是没有实质的、纯粹的梦想。少年时代,在学校里当被问到“将来的目标”时,他总是信口开河,有时回答当“画家”,有时是“音乐家”。还曾说过想当“算命的”。老师很惊讶:“浅见又开始异想天开了:”于是就不再理他。
  可浅见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是准备认真考虑,认真回答的。他常常那样认为、那样梦想。
  长大以后他也上了大学,虽然是二流的,而且好歹也有了工作,可是好景不长。他不停地换工作,最终发现自己的性格不适合正规的上班族,从那一刻起他就对出人头地这条路死心了。
  浅见认为自由撰稿人是截止目前为止最适合自己的工作。但这份工作能不能干长,心里没有底。只是他经常遇到奇怪的案件,干着类似侦探的事,这是他生活中惟一的乐趣。
  浅见光彦今年三十三岁了,因为年轻所以还允许过这样的生活,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一生会以这样的方式度过。如果不认真地考虑将来,不去描绘真实的理想而不是梦想,那么他很可能会甘于做个永远吃闲饭的。
  “这本书,容我以后拜读。”临别时,高津教授非常诚恳地对他说:从爬满常春藤的庄严的大楼里出来后,浅见冒着雨跑回停车场自己的车里。从象牙塔里逃出来以后,浅见松了口气。只有这个不满四平方的正方形空间才是他可以完全支配的世界。
  出了大门后不久,车子驶上了前往车站方向的栽有法国梧桐的林阴道。在拐过国道的信号灯时,浅见发出惊讶的一声:“哎呀!”原来,他发现刚才擦肩而过的是“干濑”公司的浅冈。
  他马上看看后望镜,但已见不到人影了。是看错了,还是浅冈进了附近的茶室了呢?没等他弄明白,前面的车子突然紧急刹车,让他把浅冈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两天后,棧ㄓ抛蛹睦戳丝旒吹溃骸霸俅味亮四愕奈恼拢矣秩滩蛔×飨铝搜劾帷N伊餮劾崾且蛭芨咝四愣砸吐粢┤说暮靡狻D棠桃彩潜叨帘呖蕖N艺婊衬詈湍阋黄鹱呓执锏拿恳惶臁N揖醯米隽烁霰纫郧八械拿味几咝说拿巍?墒牵伪暇够故窍窈J序茁ヒ谎槲奁臁!?br />   浅见拿着展开的信,呆呆地看着被雨淋湿的八角金盘的叶子。他茫然地想,优子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他觉得,一直在汽车后望镜中目送着自己离去的优子可能对自己产生了爱慕之情。他为自己不知该如何应对的迟钝感到生气。
  “少爷,电话。”这时须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