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钢丝的姑娘





直来到废墟的呢?

  她走到他们身边,他们似乎没有发觉她的出现。两个人目光茫然,惊奇地看着
阻止他们前进的海水。

  多罗泰感到一阵心酸。两个世纪的希望和幻想为老男爵留下的指令,甚至在他
失去思想以后仍然是那么明确无误。他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不顾旅途劳累,无
声无息地摸索,付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超人毅力,身边陪伴着另一个像他一样
痴呆的人。他们站在一点点海水面前,好像遇到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

  她和气地对他说道:

  “您跟着我来,好吗?从这里走过去一点都不困难。”他两眼看着她,一言不
发地摇摇头。旁边的女人也没有做声。她和他,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与其说
他们是两个有生命的人,不如说是两具由外来的意志驱动的机器人。他们不知不觉
地来到这里,他们站在这里,同样会不知不觉地回去。

  时间不多,多罗泰不再坚持。她撩起裙摆,在两腿中间用别针夹住,然后脱下
鞋子和袜子,光脚踏进水里,海水很浅,连她的膝头都不到。

  她走到对面,那一对老人始终没有挪动一步,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没有料到
的障碍。多罗泰很同情他们,脸上带着微笑,不自觉地又向老人伸出双手。老男爵
还是摇头。朱利埃特·阿泽尔还是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再见,”多罗泰说道,见他们没有反应,也因为自己可以独自行动,反而好
像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进入佩里亚克半岛,必经一个两边由沼泽地扼守的咽喉地带,据阿穆鲁寡妇说,
以危险著称的沼泽地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干地,它是唯一的路径。这条岩石小路随后
爬上树木葱茏的谷地,一块破木牌上写着“鬼门关”几个字,然后,到达荆棘丛生
的高地。二十分钟以后,多罗泰越过一道断墙,显然这是旧城堡的围墙了。

  她放慢脚步。每走一步,她都感觉到自己在神秘的领域里深入了一步,愈是往
前,时间积聚的静寂和孤独也愈多。树与树靠得愈来愈紧密。枝叶交错,浓荫之下
花草不生。从前,是谁住在这里?是谁建造了这些墙垣?是谁种下了这些树木?其
中有些还是十分名贵,或者来自异域的品种。

  一条路分成了三条羊肠小道,树枝低垂,有时还得低头弯腰才能通过。

  她随意选择了中间一条路,穿过几道干垒的石墙。在盘根错节的常春藤下,可
以看见建筑物的地基。

  她相信目的地不远了,因为心情过于激动,不得不坐下来歇了歇,就像一个朝
圣者,从他生命的第一天起就在努力前进,终于圣地在望了一样。

  在内心深处,她给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会不会搞错了?所有这些东西会不会毫无意义呢?不错,我口袋里有个小
皮包,里面放着一个奖章,上面刻着城堡的名字,有年分,有日期,这里就是城堡
的遗址,今天就是规定的日子,但是,凭什么证明我的推测一定正确,即将会发生
什么事情呢?一百五十年或二百年,多长的时间啊!其间发生了多少事情,可以洗
刷掉我自以为窥探到的阴谋啊!”她站起来,一步一步地继续前进。地上有一幅砖
砌的图画。一扇孤立的光秃秃的大门,高高的门拱还保留着。多罗泰走进门,里面
的院子很大,在院子尽头,她一眼看见——而且仅仅看见——一个挂钟的钟面。

  这时,她的手表的指针指着十一点半,在废墟里没有一个人。

  除非是哪个无知的旅行者,或者是为羊群寻找鲜嫩的牧草的牧羊人乱闯乱撞,
在世界的这个偏僻角落里,真的好像没有任何人来过似的。说是废墟,实际上是在
常春藤和荆棘丛的掩盖下废墟的废墟。东一处门廊,西一处拱顶,远一些的地方是
壁炉台,再远一些是一座亭子的残骸。

  年代的古老见证,说明当年这里有一所住宅,前面是院子,两侧是附属性建筑,
四周是花园,只有一些美丽的大树至今屹立不动,或者成群,或者成行,其中主要
是树冠宏大,古老而雄伟的橡树。

  从倾塌的建筑物的布局可以看出院子的形状,在其中一侧,旧房子正面的墙壁
在一堆瓦砾的支撑下保持着原状,大约在低矮的二楼那么高的地方,挂着一个神奇
般地未受人为破坏的大钟。

  两根指针伸出铁锈色的箭头。与一般的钟不同,钟面上用的是罗马数字,大部
分字已经褪色。钟面的石头缝里长满了青苔和墙草。再靠里一些,圆形壁龛的披檐
下有口小钟,还在等着钟锤敲打。

  一个死钟,它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多罗泰觉得时间挂在静止不动的指针上,
留在不再敲击的钟锤上,躲在小窝里哑了的小钟上,已经凝固了好几个世纪。但是,
在钟的下方的一块大理石板上,她看到有几个不可辨认的字,她于是爬上一堆石头,
读出上面的字:因·罗伯尔·福尔图纳!

  因·罗伯尔·福尔图纳!这个在罗伯莱庄园,在岗顶山庄,在拉罗什—佩里亚
克城堡,在金奖章上,随处可见的美丽和高尚的格言啊!多罗泰做对了吗?金奖章
上给予的指示真的有价值吗?真的是经过时空的考验,邀请大家来这座死钟前面约
会吗?

  她控制住情绪,笑着对自己说:

  “我独自一个人的约会。”不管她多么有信心,仍然不太相信其他受到邀请的
人会来这里赴约。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巧合,使她渐渐深入这个谜一般的故事的中心,
从逻辑上说,这样的巧合是不可能重复出现在别的幸运者身上的。代代相传的传说
在别的家族会中断,或者变得残缺破碎,就像那个流浪汉和那个女工的例子一样。

  “不会有人来了,”她在心里重复着。“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五分。

  因此……”她心里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从陆地的方向有声音传来,而且
相当近,不会让人误以为是海浪或者大风的声音。她竖起耳朵。那个声音节奏匀称,
愈来愈清晰。

  “农夫……渔民……”她想。

  不,都不是。随着那个声音的走近,她完全听清楚了……这是缓慢而有节奏的
马蹄声,是马蹄铁敲击坚硬的路面发出的声音。

  多罗泰听着它在旧城堡里渐渐走近,一直来到铺砖的地方,还不时地听见骑士
驱赶马匹,用舌头发出的哒哒声。

  多罗泰双眼望着洞开的大门,十分好奇地等待着。

  突然,骑士出现了,是一个怪模怪样、身材高大的骑士,相形之下,他的坐骑
却显得非常瘦小,让人感觉到是他悬着的两条长腿在走路,而那匹小马只是他拖着
前进的玩具马。他穿一件格子上衣,一条短裤,一双粗羊毛袜子,胡子刮得干干净
净,嘴上叼着烟斗,态度冷漠,种种迹象表明他是一个英国人。

  他见到多罗泰,并不显得吃惊,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一声:

  “噢!”如果不是那个挂钟的话,他还会继续往前走。他拉了拉缰绳:

  “站住,乖乖!站住!”他踮直脚尖就着了地,小马很自然地从两腿中间走了
出来。他将缰绳系在一棵树上,看看手表,然后来到离挂钟不远的地方,就像走去
站岗一样。

  “一个不愿多说话的先生。”多罗泰想道。“肯定是个英国人……”过了一会
儿,她清楚地感觉到英国人在看着她,就像遇到一个女人,觉得漂亮便多看几眼一
样,并没有把她当一个在特别的环境下必须对话的人。

  烟斗已经熄灭,他将它重新点着,他们就这样呆了三四分钟,互相离得不很远,
神色庄重,一动不动。烟顺着微风朝她飘来。

  “这可是太愚蠢了,”多罗泰心想。“因为,沉默寡言的绅士和我,我们很可
能都是来赴约的。毫无疑问,只好这样了,我得自我介绍一下……用什么名字呢?”
这个问题一时把她难住了。应该让人知道自己是德·阿尔戈纳公主呢,还是走钢丝
的多罗泰呢?当时的严肃气氛要求她讲究礼节,不能忽略头衔之类的东西。但是,
在另一方面,花花绿绿的衣服和过短的裙子,又要求她不能太夸张。显然,“走钢
丝的杂技演员”已经足够了。

  连她自己都感到这些考虑有点滑稽,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而且被年轻人注
意到了。

  他也笑了笑。两个人同时张开嘴,正要吐露点什么心声,却被突然发生的一件
事阻止了。有个人从小路进了院子。这个人徒步而来,面目白净,一只胳膊斜挂在
胸前,外面套一件过分肥大的外衣,头戴一顶俄国士兵的帽子。

  来人也一样,一见到挂钟就停住了脚步。看见多罗泰和她的伙伴,他笑了笑,
嘴巴一直咧到耳根边,然后脱下军帽,露出一个齐刷刷的平顶头。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达声,而且变得愈来愈响,接着从拱门的方向冲
进来一辆摩托车,地面不平,车子蹦了一下以后紧急刹住。开车的人看见了那个挂
钟。

  车手很年轻,很健壮,一副旅行的装束显出他匀称的身材,高高瘦瘦,满脸喜
气,和第一个人一样,显然也属于盎格鲁撒克逊人一族。他停好摩托车以后,径直
朝多罗泰走过来,手里拿着手表,似乎是对大家说:

  “你们看到了,我没有迟到啊。”但是,没等他说话,又先后来了两个人。

  第二个骑马的人疾步而来,不过,这一匹马高大干瘦,骑士看到那么多人围在
挂钟前,不觉一惊,一边用力勒住缰绳,一边吆喝:

  “慢点,慢点……”这个人的身影纤细,面容和善,他安置好牲口以后,恭恭
敬敬地向人群走来,就像趋前向哪个贵妇人致敬一样。

  第五个人是骑驴子来的,方向也与众不同,他站在院子门口,显出目瞪口呆,
傻头傻脑的样子,眼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怎么可能!”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怎么可能!……真的有人来了!…
…还真的有这么回事!”他六十多岁的模样。身穿燕尾服,头戴黑草帽,两颊长满
胡子,腋下夹着一个破旧的黑皮包,他愣愣地重复着那句话:

  “真的有人来了!……他们来赴约了!……简直难以相信……”至此为止,有
人连声称奇,有人走来走去,多罗泰一直没有做声。周围的人愈来愈多,她也愈是
觉得不再需要解释和说话。她变得很严肃很认真。

  她那沉思的眼神表现出内心无比的激动。每来一个人,她都觉得像发生奇迹一
样不可思议。和那个穿燕尾服和夹着皮包的先生一样,她也暗暗地说道:

  “这怎么可能!真的有人来赴约了!”她看了看手表。

  正午十二点钟。

  “你们听,”她伸出手指说,“你们听……什么地方敲中午的钟了……

  是村里的教堂……”大家脱下帽子,听着断断续续地传来的钟声,仿佛听见那
座死钟重新启动,把逝去的分分秒秒和眼前的一刻联系在了一起。

  多罗泰跪在地上,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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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德·博格勒瓦尔侯爵的遗嘱 



  这叫喜极而泣,流的是令她紧张的神经得到松弛,令她倍感甜蜜的泪水。

  五个男人无所措手足,不知道做什么说什么才好。

  “小姐……怎么啦,小姐?”面对流泪的姑娘,看到在姑娘周围的自己,他们
好像一个个全愣住了,此情此景令多罗泰突然破涕为笑,而且在本性的驱使下,她
就地起舞,也不管他们会说她是公主,抑或是走钢丝艺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表演闹得在场的人如堕烟海,她却愈加显得兴高采烈。凡丹戈舞,
快步舞,奥弗涅舞,一个接着一个,令他们目不暇接,还有摹拟的响板,英国歌曲
和奥弗涅的民歌伴唱,特别是她爽朗的笑声响彻了拉罗什—佩里亚克的天空。

  “你们五个人,大家一起开心啊!”她指着他们说。“怎么就像五个木乃伊似
的。一起笑呀!我请你们一起笑,我叫多罗泰,走钢丝的艺人,德·阿尔戈纳公主。”
她又对穿燕尾服的先生说,“公证人先生,加油,脸上再多点笑容。我向您保证,
我们完全有理由好好地高兴一下。”她疾步走到老先生面前,握着他的手说,好像
是为了证实他的身分:

  “您是公证人,是不是?负责执行遗嘱的公证人?但是,所有这一切没有您想
象的那么复杂……我会给您解释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