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钢丝的姑娘
“你说,你什么都肯帮我做?”“什么都肯,多罗泰。”“那好,我要你做个
诚实的人,圣康坦。”他们继续朝前走,姑娘又说:
“圣康坦,做个老实人,这是我对你的全部要求。你,以及大篷车的其他孩子,
我收留你们,因为你们和我一样都是战争遗孤。两年来,我们一起东奔西走,快乐
多过痛苦,我们一起玩,总而言之,我们都还可以吃饱肚子。
不过,在我们之间不要有误会。我只喜欢干净明白的东西,像太阳一样闪光的
东西。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呢?你为了讨我欢喜,这是第三次偷东西了。是不是到此
为止?如果是的,我就原谅你。否则的话,我们各奔东西。”她说得非常认真,为
了加重语气,说一句话点一下头,她那像翅膀一样的两撮头发也同时扑打一下。
圣康坦大吃一惊,哀求道:
“你不要我了?”“要。但是,你必须保证不再重犯。”“我保证。”“那就
算了。我听得出来,你说的是实话。把宝石收起来,藏在大篷车下面的篮子里。下
星期,你从邮局把它寄回去。那叫夏尼庄园,是吗?”“是的,我在卡片上看见女
主人的名字:德·夏尼伯爵夫人。”他们手牵着手继续往前走,其间,为了避免和
农民相遇,找地方躲了两次。最后,拐过几个弯,他们离大篷车不远了。
“你听,”圣康坦竖起耳朵说。“唔,不错,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又在打架了。
这两个坏蛋!”他朝大篷车冲了过去。
“圣康坦,”姑娘喊道,“不准打他们!”“你自己呢,你少打他们了!”
“不错,不过他们喜欢我打呀。”不等圣康坦走近,刚才还拿着木刀决斗的两个孩
子,一下子掉转矛头共同对敌了,一边大声地嚷嚷:
“多罗泰!多罗泰妈妈!不要让圣康坦过来。他不是人。救命啊!”接着,是
东一个嘴巴,西一个嘴巴,加上一阵阵欢笑,一阵阵拥抱。
“多罗泰,轮到抱我了!”“多罗泰,该掴我的脸了!”但是,姑娘呵斥道:
“上尉呢?你们肯定把他吵醒了?”“上尉?他睡得像死猪一样,”波吕克斯
说,“你听,他是不是在打呼噜!”在大路边,两个孩子烧着一堆柴火,锅子挂在
三脚铁支架上。汤滚了,四个人吃过热气腾腾的浓汤、面包和干酪,各人又喝了一
杯咖啡。
多罗泰稳稳当当地坐在板凳上。三位伙伴都不让她操心,争着站起来为她递吃
的,一个个都很用心,很殷勤,互相嫉妒,甚至互抱敌意。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之
间的战斗往往就是因为争宠引起的。两个孩子——两个胖乎乎的男孩,穿同样的衣
服,一条短裤,一件衬衣,再加一条背带裤。尽管他们相亲相爱如兄弟,却常常在
人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充满敌意地扭打在一起,原因无非是姑娘对其中一个说了
句特别好听的话,或者是对另一个特别亲昵地看了一眼。
至于圣康坦,他从心底里讨厌他们。当多罗泰抚爱他们的时候,他恨不得冲上
去扭断他们的脖子。多罗泰好像从来没有和他吻过。他只能满足于一种好朋友的关
系,充满友谊和信任,至多表现为友好地握握手,或者会意地笑一笑。年轻人觉得,
像他这么一个穷光蛋,这已经是他唯一配得上的报偿。
圣康坦是一个有爱心而且忠诚的人。
“现在上算术课,”多罗泰说。“圣康坦,你去睡上一个钟头。”卡斯托尔拿
来课本。波吕克斯取出本子。算术课以后,紧接着是多罗泰讲解墨洛温王朝诸国王,
然后是一堂天文课。
两个孩子津津有味地听课,圣康坦打足精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多罗泰的教
学方法充满了幻想,又不会使你分散注意力。她一边教,好像也一边在学。她教的
内容,用她甜蜜的声音说出来,显示出相当的学问,有判断力,以及灵活的讲求实
际的智慧。
十点钟,姑娘命令套上马具。去邻近的一个乡镇的路程相当远,他们得及时到
达,才能在乡公所前面占一个好位置。
“上尉还没吃饭呢!”卡斯托尔大声说道。
“那不更好,”她说。“上尉平时吃得太多。这样,他可以休息一下。
再说,这个上尉,给人吵醒了会大发脾气的。不如让他睡吧!”大家出发了。
独眼喜鹊拉着大篷车,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这是一匹瘦骨伶仃的老马,不过身子结
实,而且还挺有劲,因为毛色黝黑,瞎了一只眼,所以叫做独眼喜鹊。大篷车很重,
架在两只大轮子上,一走起来就咣当咣当地响个不停。车上放着箱子,工具,梯子,
木桶,绳索。车子刚刚油漆过,车厢两侧挂着十分夸张的大牌子:多罗泰马戏团经
理部,使人以为随后还有大队的车辆到达,包括马戏团的演职员、器材、行李和猛
兽。
圣康坦走在队伍前头,手中拿着一根鞭子。多罗泰身边带着两个孩子,边走边
采路旁的野花,或者一起唱进行曲,或者讲故事给他们听。半个钟头以后,他们来
到一个十字路口,她突然下令说:
“停一停!”“什么事?”圣康坦看到她读着一块路牌,问道。
“你瞧,”她说。
“有什么可瞧的。一直走就是了,我已经看过地图啦。”“你瞧”,她又说了
一遍。“夏尼,两公里。”“显然,我们昨天去的那个庄园在这个村子里。只不过
我们当时走的是树林里的一条近路。”“你没有读完整个路牌。夏尼,两公里,罗
伯莱庄园。”她似乎忽有所触,小声地重复道:
“罗伯莱……罗伯莱。”“也许村子叫夏尼,”圣康坦估摸着说,“庄园叫罗
伯莱吧。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没什么……没什么……”她说。
“不过,你好像有心事似的。”“不……只是巧合罢了。”“什么巧合?”
“罗伯莱这个名字。”“唔……? ”“唔,这是一个深深刻在我脑海里的名字……
一个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说出来的名字。”“什么特殊情况,多罗泰?”她一边琢
磨,一边慢慢地解释说:
“圣康坦,你好好想一想。你知道,战争初期,我父亲在夏特勒附近的一家医
院里伤重不治。我得到通知,但是到得太晚了……我只知道,同病房的两位伤员告
诉我,他在去世前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名字:罗伯莱……罗伯莱……他不断地念叨,
像是念经一样,仿佛他自己对此毫无意识。在他临终的一刻,嘴里还在嘀咕:罗伯
莱……罗伯莱……”“是的,”圣康坦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这件事。”“后
来,我老是在想这是什么意思,可怜的父亲临终前想起什么事情,竟然使他如此耿
耿于怀。似乎还不仅仅是耿耿于怀的问题……而是害怕……
恐惧……为什么呢?我始终得不到解释。所以,你明白吧,圣康坦,我一看见
面前的这个名字,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知道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庄园……”圣康
坦吓坏了:
“嘿!你不会是想去那儿吧……? ”“为什么不想?”“多罗泰,你简直疯了!”
姑娘陷入了沉思。但是,圣康坦知道她不会放弃这个不寻常的计划,他得找个理由
阻止她,这时,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跑了过来:
“妈,前面来了三辆大篷车!”果然,三辆大篷车,一辆接着一辆,从夹在陡
壁之间通向十字路口的小路上驶出来,然后上了去罗伯莱庄园的大道。三辆车分别
是三个游艺摊档,一辆“打木偶”,一辆“卡宾枪射击”,还有一辆“乌龟转盘”,
当它们经过圣康坦和多罗泰面前的时候,其中一个管射击的人打招呼问道:
“你们也去那里吗?”“哪儿啊?”“去庄园,那里举行游园会。要不要给你
们留一个位置啊?”“行,谢谢你啊,”姑娘回答说。
赶会的那一行人远去了。
“你怎么啦,圣康坦?”多罗泰低声问道。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
“你怎么啦?”她又问了一遍。“你嘴唇发抖,脸都青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
“警察……”从凹陷在陡壁里的小路上走出来两个骑警,他们经过十字路口,
头也不回地从他们面前过去了。
“你瞧,”多罗泰笑着说了,“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不管,不过他们也
去庄园。”“见鬼!那里举行庆祝活动,来两个警察总是应该的。”“除非他们发
现耳坠子不见了,给警察局打电话了,”他绝望地说道。
“不可能!女主人要到今晚穿衣服的时候才会发现。”“不管怎么说,还是不
去吧,”可怜的小伙子哀求道……“这等于是自投罗网……而且,还有那个人……
那个躲在窟窿里的人……”“他是在自掘坟墓,”她笑着回答说。
“如果他也在呢?如果他认出我呢?”“你当时化了装。他能做的,最多是去
抓那个穿燕尾服,戴高帽子的稻草人!”“如果有人告发我呢?如果有人搜查呢?
如果他们搜到耳坠子呢?”“我们一到那里,就把耳坠子扔进花园的树丛里。我给
庄园的人算命,在我的帮助下,让女主人找回耳坠子。我们也发财了。”“但是,
万一……”“啐!我就是想去那里,看看在叫做罗伯莱的庄园里发生的事。所以,
我去定了。”“好吧,但是,我担心……也是为你担心……”“那你留下吧。”他
耸了耸肩。
“听天由命了!”他大声说道,同时甩了一个响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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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多罗泰马戏团
庄园位于风景如画的奥恩省最崎岖不平的一个地区,离栋夫龙不远,到十八世
纪才叫罗伯莱庄园。从前,它叫夏尼庄园,与紧挨着它的村庄同名。
村里的大广场实际上是庄园大院的延伸。由于大门总是打开的,所以两边合在
一起,在从前的壕沟上人工筑成了一片空地,从左右两边的陡壁可以走下沟底。两
道护墙围着圆形的院子,一直伸展到庄园的楼群,院子里有一个美丽的,以海豚和
美人鱼装饰的古老喷泉,一座式样粗俗的假山上放置着一个日晷。
多罗泰马戏团以音乐开路穿过村子,就是说,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在前面声嘶
力竭地吹喇叭,调子完全没个准儿。圣康坦穿一件黑缎子短上衣,肩扛一把令猛兽
心怵的三齿耙,一块预告三点钟演出的节目牌。
多罗泰站在大篷车的车顶上,手牵缰绳,威风凛凛,仿佛她驾的是王家大马车
一样。
广场上挤满了十几辆马车,前来赶会的人忙着搭帐篷,或者架设各种游乐设施、
秋千架、木马等等。
马戏团没有做什么准备功夫。女经理径直去了村政府办演出签证,圣康坦为独
眼喜鹊卸鞍,两位小音乐家一改行当,做起厨师来了。
上尉则一直在睡觉。
将近中午,人群开始从四面八方的村庄涌来。圣康坦、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在
大篷车旁边打盹。多罗泰吃过饭以后又走了,她一直来到谷地,查看了石板下面的
窟窿,然后混在四乡的农民中间,到花园里转了一圈,凡是能去的地方都走到了。
“怎么样?”她回来的时候,圣康坦问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她似乎
挺担心的样子,慢慢地解释说:
“这座庄园属于夏尼—罗伯莱家族,很久没有人住了,家族里最后一位继承人
奥克塔夫伯爵,大约四十岁光景,十二年前娶了个非常有钱的女人。
战后,伯爵和伯爵夫人重修和改造城堡,将它现代化了。昨天,他们请来许多
客人庆祝乔迁之喜,客人们在晚上走了。今天是面向公众的入住仪式。”“关于罗
伯莱这个名字,一无所获吗?”“一无所获。我始终不明白父亲念叨这个名字的原
因。”“这么说,我们演出一结束就可以走了?”圣康坦问道,他迫不及待地想离
开这个地方。
“不知道……到时再说吧……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和你父亲有关
吗?”“无关……”她犹豫了一下说,“不……毫无关系……不过,我很想弄弄清
楚。凡是黑暗的地方,说不定就暗藏着什么东西……我想……”她沉思了好久,最
后,她两眼直直地望着圣康坦,很严肃地说:
“你听我说,你信我吧,是不是?你知道,从本质上讲,我是一个很通情达理
的人……一个很谨慎的人。你知道,我有某种直觉……我能看到别人往往看不到的
东西……我清楚地感觉到我必须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