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钢丝的姑娘
“约朗达—伊莎贝尔—多罗泰,德·阿尔戈纳公主。”她笑着补充说:
“玛莱斯戈女伯爵,德·拉埃特莱、德·博格勒瓦尔等地的女男爵。”伯爵同
时抓住出生证明,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读道,脑袋里愈来愈糊涂:
约朗达—伊莎贝尔—多罗泰,德·阿尔戈纳公主,一九○○年十月十四日生于
阿尔戈纳,德·阿尔戈纳亲王让·玛莱斯戈和杰西·瓦莱纳的婚生女儿。
不可能再有任何怀疑。姑娘自称的身分有文件为证,而且,这一出乎意外的事
实,恰恰说明了多罗泰的外表和举止中原来难以解释的东西,更使人们想不到要提
出异议。
伯爵夫人按捺不住了。
“约朗达?您是让·德·阿尔戈纳经常提到的,他疼爱的小约朗达!”“他很
爱我,”姑娘说。“我希望和他生活在一起,但是,环境不允许我们这么做。我爱
他,好像他每天都在我眼前一样。”“是的,”伯爵夫人说。“大家都喜欢他。我
只见过他两次,那是在巴黎,战争才开始不久。但是,他给我留下了多美好的回忆
啊!一个充满欢乐和热情洋溢的人!像您一样,多罗泰!而且,我在您身上见到他
了……眼睛……
特别是微笑。”多罗泰从证件中抽出两张相片,指着说:
“太太,这是他的照片。您还认得出来吗?”“当然认得出!另一位呢,这位
太太是谁?”“她是我母亲,过世很久了,父亲非常疼惜她。”“是的,是的,我
知道……她从前演过戏,是不是?我记得的。我们慢慢地谈,好吗?谈您的生活,
谈迫使您这么生活的种种苦难。首先,您是怎么来这里的?为什么来这里?”多罗
泰讲到她在路牌上偶然看见罗伯莱这个名字,这是她父亲在临终时念念不忘的几个
字。但是,奥克塔夫伯爵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他是一个通常不出头露面的人,但是,一有机会便郑重其事地,扮演他的出身
和财富赋予他的重要角色。他形式上征求过两位表亲的意见,不等他们答复,便摆
出大财主的款儿,把警察队长打发走了。接着,他把圣康但和另外三个孩子叫出去,
小心地关上门,请两位妇人坐下,他自己背着手,在她们面前走来走去,一脸沉思
的样子。
多罗泰很高兴。她成功了,终于迫使主人们说她希望听到的话了。德·夏尼太
太紧紧地抱着她。拉乌尔似乎成了朋友。一切都很顺利。当然,另一边还有大胡子
绅士,怀有敌意而且令人生畏,他凶狠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她对自己信心十足,
大无畏地准备接受挑战,虽然随时随地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但是,哪怕是天大的
危险压下来,她也决不屈服。
“小姐,”德·夏尼伯爵郑重地说道,“我们觉得,包括这几位兄弟和我,既
然您是已经去世的让·德·阿尔戈纳的女儿,我们觉得,我说,我们应该把他的遭
遇告诉您,如果不是死亡阻止他的话,他自己早已告诉您了……
我们知道,他很希望有人跟您谈一谈。”他停顿片刻,对这一套开场白很满意。
在类似的场合之中,他总是言辞庄重,字斟句酌,努力遵守语法规则,该用虚拟式
的时候也一应用上。他继续说道:
“小姐,我父亲弗朗索瓦·德·夏尼,祖父多米尼克·德·夏尼,曾祖父加斯
帕尔·德·夏尼,他们坚信有一笔巨大的财产……怎么说呢……? 他们在无人知晓
的情况下,会得到一笔巨大的财产,他们相信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这笔财产的受益者。
由于大革命彻底地毁灭了德·夏尼伯爵的家产,所以,人人都欢欣鼓舞,一心一意
地期待着这希望成真。这一信心的基础是什么?
不论是弗朗索瓦,多米尼克,抑或是加斯帕尔·德·夏尼,反正是谁都不知道。
它来自一些含糊的传说,既没有说明财富的性质,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出现,但是,
所有的传说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提到了罗伯莱这个名字。而且,这些传说不可能
是太遥远的事,因为这个从前叫夏尼的庄园,到了路易十六时代才改名夏尼—罗伯
莱的。是不是这个名字使这里盗掘成风?可能性是很大的。虽说如此,我在战争时
期已经决定修复罗伯莱庄园,当时,这里只不过是来乡下打猎的会合点罢了,而且
决定以后在这里常住下来——我不怕说出来见笑大方,我最近娶德·夏尼太太为妻,
所以,并不急于得到所谓的这笔财富。”伯爵以此暗示他重整家业的办法,狡猾地
一笑,接着又说:
“战争期间,奥克塔夫·德·夏尼伯爵尽了一个好公民的责任,这不必跟您说
了。一九一五年,我是轻步兵中尉,我在巴黎休假,战争造成的一系列巧合,使我
和三个原先不认识的人交上了朋友,而且在偶然之中知道了它们和夏尼—罗伯莱家
族的亲缘关系。第一个是拉乌尔的父亲,乔治·达韦尔努瓦少校。接着是马克西姆·
德·埃斯特雷谢。最后认识了让·德·阿尔戈纳。我们四个人原来都是姑表兄弟,
大家都在休假或者养伤。就这样,我们在交谈的过程中惊奇地发现,在我们四个家
庭里流传着同一个传说。和我们的父亲和祖父一样,乔治·达韦尔努瓦,德·埃斯
特雷谢和让·德·阿尔戈纳,都等待着一笔已经允诺的可观的财富,以便偿还钱未
到手却已借下的债务。除此之外,四个人可以说一无所知。没有丝毫证据,没有丝
毫线索。”为了加强说话的效果,伯爵停了停,然后说:
“不过,有一条线索。让·德·阿尔戈纳记得有一枚金质奖章,他父亲对他说
过这枚奖章非常重要。他父亲在说过这件事以后几天,死于打猎时的一桩意外,没
有能够告诉他更多的东西。但是,让·德·阿尔戈纳肯定,在这个奖章上镌刻着一
行字,他突然记起来,说其中有罗伯莱三个字,不用说,我们的希望全集中在这几
个字上面了。他告诉我们,一九一四年八月,在他的领地即将遭受抢掠之前,他曾
经抢救出二十几箱东西,藏在巴勒杜克的一个货仓里面,他打算去好好清查清查。
我们都是有教养的人,因为战争谁都不知道以后的去向,所以,我们在此之前曾经
庄严地发过誓,有关这笔财富的任何发现,都将由我们四个人共同享有。从那时候
开始,这笔财富,如果上天同意我们得到它,它将属于我们四个人共同所有。接着,
让·德·阿尔戈纳的假期结束,他离开我们走了。”“当时是一九一五年年底,是
吗?”多罗泰问道。“我们在一起过了一个星期,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后
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了。”“确实是一九一五年年底。”德·夏尼先生肯定地说。
“一个月以后,让·德·阿尔戈纳在诺尔省受伤,撤到夏特勒后一段时间给我们写
了一封信,一封很长的……没有写完的信……”德·夏尼太太做了个手势,好像不
乐意丈夫提起这件事。
“不,不,我要把信交出来,”伯爵说得很坚决。
“也许您是对的……”德·夏尼太太说道。“可是……”“太太,您担心什么
啊?”“我担心他们白白地让您难过,多罗泰。这封信的结尾说了一些非常痛心的
事情。”“我们的责任就是把这些事情告诉她,”伯爵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他从皮包里取出一封信,并且展开印有红十字符号的信纸。多罗泰的心感到一
阵阵痛楚。她认出是父亲的笔迹。伯爵夫人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拉乌尔·达韦尔努
瓦同情地望着她,她自己满脸惶惑,既想听明白每句话的意思,更想推测这封信如
何结尾,她就这样听着。
亲爱的奥克塔夫:
首先请您放心,我的伤势并不重。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没有并发症的危险。
晚上稍稍有些热度,使医务官颇为紧张,但是一切都会好的,不讲这些了,我马上
跟您说说上次去巴勒杜克的事。
奥克塔夫,我第一要说的是我这次没有白去,经过耐心寻找,我终于在一堆靴
子里,在逃命时匆忙带走的一大堆无用的东西里,找到了那枚珍贵的奖章。我康复
以后路过巴黎,一定带来给你们看看。我暂时保密,不说刻在奖章其中一面上的字,
但是,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在奖章的另一面上有以下几个拉丁字:因·罗伯尔·福
尔图纳。翻译出来的意思是:财富全在顽强的生命力。其中罗伯尔三个字,即所谓
的生命力,虽然写法不同,无疑是指罗伯莱庄园,就是传说中隐藏财富的地方。
亲爱的奥克塔夫,我们不是朝事实迈进了一步吗?我们可以做得更好。也许我
们还能得到完全意想不到的,一个非常好奇的年轻人帮助,我刚刚和她在一起度过
了令人陶醉的几天……我说的是我亲爱的小约朗达。
您知道,亲爱的朋友,我时时感到遗憾,没有按自己的心愿做一个真正的父亲。
我对约朗达母亲的爱,她的去世带来的悲伤,随后几年四处飘泊的生活,使我远离
那个微不足道的田园,你们所说的贵族领地,我相信,它今天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在这段时间里,约朗达由农民们照管,她自己成长成人,跟本堂神父或小学教
员读书,特别是在大自然中增长知识,热爱动物,种植花草,精力充沛而且善于思
考。我回阿尔戈纳探望她,好几次,她的实际经验和智慧令我感到惊讶。这一回,
我在巴勒杜克的野战医院遇见她,一个小姑娘,全凭自己的毅力成了一名医助。刚
十五岁,您们想象不到她对周围的人产生的巨大影响。她像大人一样判断着战事,
按自己的想法作出决定,她对现实的看法总是那么正确,不是人云亦云的现实,而
是在表象掩盖下的现实。
我对她说,你看得很清楚,你的眼睛像猫一样在黑暗中洞察一切。
亲爱的奥克塔夫,战争结束以后,我要带约朗达一起来,我向您保证,有我们
几个朋友在一起,我们将于出一番漂亮的事业……
读到这里,伯爵停住了。多罗泰露出一丝悲哀的笑容,信中表达的亲情和赞赏
令她感动。她问道:
“还没完吧,是不是?”“这封信本身到此结束了,”伯爵回答说。“信上署
的日期是一九一六年一月十五日,但是一直到三十日才寄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我是在三个星期以后收到的。我后来知道,一月十五日晚上,让·德·阿尔戈纳突
然发高烧,来势之猛令军医官措手不及,病情显示伤口急性发炎,并最终导致了您
父亲的死亡……或者起码……”“起码什么?”姑娘问道。
“起码,官方是这么说的。”伯爵压低声音说完了他要说的这句话。
“您说什么?您说什么?”多罗泰大声说道。“我父亲不是伤重不治死的吗?”
“不能肯定……”德·夏尼先生说。
“那,他是怎么死的呢?您的看法是什么?您怎么认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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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德·阿尔戈纳亲王遇害
伯爵没有做声。
多罗泰焦虑不安,有些话说出来让人害怕,她说得很小声:
“这可能吗……? 有人杀害……有人杀害我父亲……? ”“所有的迹象使人相
信这是事实。”“怎么害的?”“用毒药。”姑娘受到沉重的打击。她哭了。伯爵
俯身对她说:
“您读吧,我认为,您父亲在两次高烧谵妄之间,草草写下了这最后几页信。
他死的时候,野战医院的行政部门找到一封信和一个写好收信人姓名和地址的信封,
他们没有看就给我寄来了。您看看信的结束部分……这是病人的笔迹……用铅笔胡
乱画的……凭着顽强的意志,随时可能支持不住……”多罗泰擦干眼泪。她要知道
实情,自己做出判断,小声地读了起来:
多可怕的梦啊……但是,真的是梦吗?我在昨晚见到的事情,是在恶梦中见到
的吗?
还是确确实实的亲眼所见呢?其他伤员……我的邻床……没有一个人醒来……
但是,那个人……那些人发出响声……是两个人……他们低声交谈……在花园里…
…在窗户底下……因为天气热,窗子肯定半开着……接着,窗子被推开……为此,
一个人……一定踩着另一个人肩膀……他想干什么?他尽力伸手进来……但是窗前
是一个床头柜……他脱掉上衣……起码,他的上衣袖子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只有一
只手臂……伸进来一只手臂……他的手朝我这个方向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