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笙歌
叹--即使有,在这样密集的住宅区内还不被人投诉死?最重要的是,我没有那样合适的人可以邀约或者思恋……也许我可以看看书,像那些屡试不中的书生,对,就看宋词!我又xixisusu(造字)摸去书房,膝头不知撞到什么东西,立即肿起一片,但这始终不能弄乱我的好兴致,我还是摸到了我要的书--那种仿古式线装的。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但对细节我是十分严格和坚持的。
第三部分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字很小,竖读十分吃力,但我还是看得很仔细--自从工作以来我似乎再没有这样好的耐心和兴致将宋词一首首地读下去。我看到自己熟悉的句子,像“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像“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像“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像“玉阑干外清江浦,渺渺天涯雨”……对它们如对旧友,我想起初读它们的情景,是为了什么人,洒下的什么泪?古今皆同!慢着,这首词我怎么从没看过?竟然还是苏轼写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苏轼还有这样一首词?就着烛光凑近看了,是一首《虞美人》,那词说:
“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
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且徘徊。
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
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我缓缓地点头,写得真好,后面两句尤其好。“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这不就是现在的景色么?词的好处就在这里,能感动你的都会让你感同身受。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不禁就读出了声:“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且徘徊。”这样的豪情是为了一个人么?那么我呢?细想了想,也许不是嘴里念的,竟是心在念呢!我在想念着一个人,那个人和我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我和他共同生活在一个城市里,但是我对他一无所知。我是这样地想念他,想念到刻骨铭心,但是他却并不知道!
因为熬了夜,早上上班时眼圈有点浮肿,我让露西从雪柜里拿了个冰袋给我。总部照例发来优秀员工请调函,我打算推荐索菲去,她跟了我这么多年,理应落个好结果。
通知她的时候,她高兴得眼睛发亮,说:“夏小姐,我最喜欢比利时了!天哪,那是花都啊!但是,”她又有点犹豫,“我不会法语怎么办?”
“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万事总需个过程。”我看着她,心里有点不舍,有点喜悦,但更多的情绪复杂得一时理不清楚--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孩子呢,如今可以独立高飞了。
接替她职务的理所当然是露西,这样,露西的职位就空了出来,其他几个助理还小,于是公关部力荐凯瑟琳。我一直对这个女孩比较有印象,让人事部取出她的简历,以便抽时间和她亲自面谈。
“你愿意来做我的助理么?”
“太愿意了,夏小姐,能和您一起工作是种荣幸呢!”那小女孩子很会说话。
“但是压力非常大。”我抽出一支烟并且点燃。
“有压力才有动力。”她眨动着灵活的眼睛。她们开始的时候都这么说,但是我这里人员流动非常大,我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上司,从不会姑息纵容哪怕包庇手下。
我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问:“你的中文名字是?”
“我姓淳,淳芙蓉。”那小女孩子稚气地笑,有对浅浅的酒窝。她没有索菲露西或者茉莉莫尼卡那么漂亮,但十分水灵,皮肤尤其好--是那种稀有的好,似在为《诗经》或者《乐府》里那些美丽的南国女子现身说法,这一股清秀逼人的风范自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好名字!”我点头,“你可以出去了,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就向人事部递请调申请吧!”
她欢天喜地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露西敲敲门,说:“夏小姐,你的专线电话。”
“接进来,”我深深吸了口烟,“你好,我是夏蔷薇。”
“蔷薇,”那声音使我落泪,“我明天便要离开,可否有这个荣幸再见你一面?”
我低下头,他到这个时候还要说“荣幸”,在这一刹那、这个时段,他想将真心给我看,但我却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我很怕答应后他又因为种种意外失约。不不,我并不是个小气量的女人,但我也只不过是个女人。一次背叛已经足够,我已经没有精力和信心对任何人任何事抱任何希望--任何希望到头来都会变作失望。而失望会让我痛苦,以我这样的年龄与身份,怕是承受不起如此激烈的情绪。所以我客气地说:“阁下,祝你一路顺风,但是见面,我看就不必了!”
“蔷薇,你真的不想见我么?”他的声音仿佛略有哽咽。
我很难过,但是我做不到更多,我们的关系从本质上讲不过是路人--我想向他倾诉的时候何尝找到过他?所以我们的缘分也仅限于此!这不过是场优雅的舞会--他进三步,我退两步;我再进两步,他退三步……冷漠而高贵、高贵而疏离,穿着礼服和西装,永远说“谢谢”、“请”、“不客气”、“荣幸”!穿西装晚礼服的绅士淑女,即使像卡门那样泼辣地掏心掏肺,也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哪有人当真?所以我硬起心肠说:“阁下,你离开之前一定有许多事要忙,我自觉没资格占用你的宝贵时间。”
“蔷薇,如果你不方便出来,我半个小时后到你公司!”那边不等我再说什么,就“啪”地压了电话。
我呆呆地握着电话,听盲音“嘟嘟嘟”地传过来,不想放下听筒。我始终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我的面颊热辣辣的,似被蔷薇刺刺到,酥痒而疼痛。
第三部分推掉约会,第一时间来见你
我独自坐在茶室里,嘱咐凯瑟琳沏一壶普洱茶,冉冉的热气从茶壶里冒出来,伴随着绿草的香气,让人感到迷幻而奇异。耳边尽是克努得的话语:“如果不是在这个城市相遇,我们相遇在别的地方……”那么应该相遇在哪里?是另一个星球或者另一个宇宙?人类真是渺小,可以左右的事情是那么少,但是我们还要给自己设置那么多的藩篱,让彼此的距离越拉越远,远到甚至看不清自己。小的时候,有个非常不错的物理老师,向我们解释光速,说人类如果具有光的速度,就可以退回到古时候,那么退回到古时候,我会是谁呢?是白蛇还是樊梨花,抑或是虚掷一生的王宝钏?而且,我该如何遇见他?即使遇见了又能怎么样?
索菲不敲门就跑进来,嚷道:“夏小姐,他来了!”
我还强自镇定,问:“谁是他?他又是谁?你这妮子说话从来都是有上句没下句!马上要调到比利时了,做事还这样风风火火……”
“蔷薇,是我,”她身后站着克努得,“原谅我没有通报。”
我看着他,缓缓站起来,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大卫!”我双肩颤抖得不能自已。
“是我,蔷薇,是我,对不起,我不能自已,我想再看你一眼,哪怕只是一眼,我--”他瘦了很多,看起来非常疲惫,但依旧无法掩饰他英俊的相貌--深棕色的眉睫、冰蓝色的眼睛。那蓝色极纯净,蓝到如辽远的天空,蓝到如深湛的海底。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美丽的蓝色,我以为他是我生命中的奇迹,但他,并不属于我。
“大卫,你真的来了!”我忘情地迎上去,完全忘了身边还有索菲。
“蔷薇,我来了,我一路飞车过来,我--”他穿着休闲西装,里面是一件深蓝色的T恤,脚上是淡棕色的牛津皮鞋。
我看着他,不由得主动去握他的手,“你的手很暖。”我眼里含着泪。在这一刹那,我原谅了一切:他的失约、他的轻浮、他的缺乏诚意。
“蔷薇--”他双手将我的手合在掌心,“我处理完事情,推掉约会,第一时间来见你。蔷薇,也许我这样做是没用的,你依旧不信任我,依旧恨我,依旧……”
“大卫--”我看着他,如此接近,我可以闻到他的香水,我可以看见他的面孔,我可以触摸到他的温度,但是我却不了解他。我和他如此接近,但隔了整整一个宇宙。我的确不信任他,我们相识在那么突然的境地,他接近我的方式好比一个轻浮的浪子;我们相处的时间又那么短暂,互相都是疑虑重重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着对方,终于在我准备相信他的时候他背叛了我;现在他马上要离开了,他就算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处?即使他飞车来看我,即使他用温暖的手握住我,即使他说要为我放弃一切……
“蔷薇,”他捧起我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我,似乎想要把我刻在心里,“我要记住你,你的眉毛、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唇……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组合?蔷薇,我爱上了你--爱情是那么复杂,但爱情却是如此美好。我一直对自己说:‘不可以!不可以!’我甚至故意幼稚地惹你生气,想主动结束这一切,但是我不能控制自己……蔷薇!”
我别过头,想装作冷漠,但是除了哭泣着答应,什么也说不出来。
“蔷薇--”他又叫我。
我含泪点点头,算作答应。
他一声一声地叫着,我点点头,时而答应、时而哭泣,但即使在答应的时候泪水也肆意地倾泻而出,不能控制。
我看着他,他也望着我,他冰蓝色的眼睛好像矢车菊,此刻充溢着悲哀。我突然想起被小人鱼搭救的王子,当他得知小人鱼化成泡沫后,是否也如他这样悲哀?而他的悲哀,又能持续多久?
有一首词叫《虞美人》,它说:“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且徘徊……”我很羡慕古人,可以通过酒或者诗,甚或歌与舞来表达离愁别恨。但是我,除了望着他,什么也不能做!
但是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那炸雷般的铃声格外刺耳。他愣了一愣,似乎想不接,但那铃一声一声响个不停。我苦笑了,道:“你还是接吧,别是什么急事!”
他望望我,想说什么,但还是拿起了手机。他的声音严厉而简洁,似乎在和什么人激烈地讨论什么问题。然而,他最终无奈地低下头,说:“蔷薇,我要马上离开了,有个重要的客人在使馆等我,我必须赶到。我多么希望我可以立即卸任,但是此刻我依旧是一个大使。”
“我明白!”我点点头,努力恢复着克制的微笑,“我都了解,你去吧!”
“明天、明天,”他痛苦地低吟道,“明天这个时刻我会离开中国,你--会来么?”
我摇摇头,我不会答应这样的临时邀约,而且,我算谁呢?我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呢?我拼命摇头,脸上微笑灿烂,但眼中泪光闪闪。
“那么,我可以得到你的电话么?”他将脸埋在我的肩头。
我依旧摇头,不停地摇头,微笑仍是完美的微笑--我不可以轻易许诺任何人任何事,但是我的泪水却管不住地连串落下来。
“蔷薇!”他叹息一声,黯然地向外走去。我从草席上站起身,礼貌地恭送。他突然转过身来,我猝不及防地被他拥在怀里,拥得那么紧,使我几乎不能呼吸。“蔷薇--”他低低地呐喊,深深地吻住我的嘴唇。他的泪水混合了我的泪水,从我面颊上流下来。
第三部分面对你是对我最大的折磨
第二天工作非常吃重和繁忙,案头上的文件堆积如山,我不停地手挥目送,只恨是冷气房,否则再加上“挥汗如雨”作为陪衬,会更有情景剧的效果。我已放索菲的假,让她回家休息。凯瑟琳新上手,诸事不顺,我只好亲自处理来自总部和各个分公司的文件。已是夏末秋初,我们的活动安排得满满当当,我让露西发了会议函,让公关、销售、活动和拓展部经理挨个到我办公室汇报工作。我拼命让自己忙碌,没有思想的空暇,但是到了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我突然情不自禁地推开窗户,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今天是个好天气。而大卫,大卫·克努得此刻已经在我的上空,飞向地球的另一个方向,大卫--我始终没有勇气打电话给他!可他也没有给我任何消息呀,他完全可以让秘书给我一个口信,说他已经到机场,多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合作。或者他发信息给我,他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机号……怎么?难道我在期盼什么吗?
我突然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是那首很美丽的歌曲,它唱:“我可以很久不和你联络,任日子一天天这么过;让自己忙碌可以当作借口,逃避想念你的种种软弱……”这不是正在描述我的心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