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风云
“对。我们挑一条。”
“我熟悉一条路。18号城镇路——基本上是条土路,因为排水不畅老是泥泞。许多车陷住,巴克斯特手下那帮家伙得把他们从巴克斯特车行租来的车保持得漂漂亮亮的。”他大笑。“这些狗日的。”
马隆向西转弯,开上一条铺平的农场路。一两分钟后,他又往右拐,上了一条有车辙印的砾石路——18号城镇路,向北行驶。
十分钟以后,玉米地到了尽头,他们来到一块低洼的沼泽草地——古时大黑沼的遗迹。道路变得泥泞了,卡车在黑色的淤泥腐土中溅着泥浆劈劈啪啪地向前行驶。
五分钟后,比利说:“我们已经出了斯潘塞县。”
基思没看到路牌,他估计比利熟悉这个地区。他从手套小柜里取出一张俄亥俄州地图,说道:“我们抄小路到莫米河,或许可以走127国道去密执安。”
“对,就这么走。”
他们继续向西和向北前进,经过一系列纵横交叉的镇级路和县级路,一路上尽是乡村富饶的秋景、无边无际的玉米地和干草地,以及牧场和草地。既然他就要离去,也许永远不再回来,他要看清楚一切事物:路牌、粮仓和邮箱上的姓氏、庄稼和牲畜、人们、车辆、房屋以及这块土地的全部感觉;它的总体要比各个部分的总合大得多……我们一切探索的终局将是到达我们的出发地,并第一次认识这个地方。
他们又行驶了半个小时,谈话内容除了关于开车路线和警察两个话题外,其他的话不多。
基思细看地图,发觉穿过莫米河的大多数桥梁皆位于河边的较大城镇,而他不想经过城镇。他发现有一座桥在一个叫“弯曲”的小村子附近,就问比利。
比利回答说:“对,桥还在,有重量限制。但如果我加大油门,不等它断裂我们就过去了。”
基思对于比利的应用物理知识没有把握,但值得看一下桥。
他们接近了这座小小的支架桥,但基思还没来得及看清载重限制标志或者评估一下结构,比利一下子开足马力,飞越不宽的跨距,不到十秒钟就到了莫米河对岸。基思说:“我想这桥不准机动车辆通行。”
“是吗?看上去没问题。”
基思耸耸肩。
他们驶经“弯曲”村,花的时间比过河还短一点,在一个叫谢伍德的村子处上了127号国道。基思注意到,现在是下午两点,再开大约三十五英里即达密执安州界,然后再前进二百五十英里或多一点就到灰湖了。
127号国道经过俄亥俄州布赖恩城,但他们绕过这个小城,在城北几英里处又折回国道。那是俄亥俄州最后一个重要的小城。事实上,过了南密执安的兰辛城,沿127号国道一直到半岛顶端,一路上没有什么重要的城镇了。二十分钟后,有一块路牌欢迎他们光临密执安——“千湖之州”。基思只对其中一个湖感兴趣。
基思发现,北俄亥俄和南密执安在地形或地貌上区别不大,但是在交通标志、沥青路面和土地测量标志方面有细微区别。如果你没有看到密执安路牌标志的话,你也许注意不到这些区别。更重要的是,基思想,不管俄亥俄州还留给他什么兴趣,很可能都不会超过那块路牌。这个边界关口虽然不是前东欧与西欧之间那个令人心惊的边界关口,然而他的确感到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他们又行驶了半小时,地形开始从平坦的农田变成起伏的绿色丘陵和小山谷。现在出现了大片树林,大多数是栎树、山核桃树、山毛桦树和枫树,秋色比俄亥俄更浓。自从基思和安妮过去开车去安阿伯观看俄亥俄队对密执安队的球赛,或者到伊普西兰蒂去看博灵格林队与东密执安队的球赛以来,他还没有到过密执安。他回想起,那些周末真是充满魅力,不仅不上课,而且还摆脱了校园里的冲突和骚动;那是些时间扭曲的周末,仿佛人人都同意为一个传统的星期六下午的球赛而打扮、表演和装出正常的样子。
他放任自己的思绪萦绕在安妮身上,后来意识到这样不好,而且也无济于事。他的目标是灰湖,他的使命是向克利夫·巴克斯特进行清算,这不单单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安妮;老是想着她就不能把精力集中在解决问题上。
比利问:“确切地说,我们要到北密执安什么地方?”
“说不清楚。”
“那么我们怎样到达那里呢?”
“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嗨,还记得部队中的那句老话吗?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对。”比利笑着背诵道,“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但我们走得的确很快。”他大笑。
基思觉得这句老话似乎使比利感到满意。但几分钟后,比利问:“巴克斯特是一个人吗?”
基思考虑了一下,回答说:“我想没有任何别的男人与他在一起。”
比利思忖片刻,然后问:“巴克斯特太太在哪儿?”
“你问这个干吗?”
“这个……我是说,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了绑架事件。”比利瞥了基思一眼,又说,“电台里说你绑架了她。”
“你是怎样想的?”
“噢,再清楚不过了,你们两人是一起逃走的。满城都知道。”
基思不吱声。
比利继续说:“我弄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认为发生了什么?”
“这个……我想他追上你们了。那说明了你脸上伤痕的原因,但说明不了为什么你们两人中没死掉一个。”
基思回答说:“我们较量过。”
比利大笑,说道:“我断定你们较量过。我猜,现在好像是第二个回合。”
“第二,也许第三、第四或第五。谁去数它?”
“我看这也是最后一个回合了。”
“肯定是。”
“你打算杀了他?”
基思沉吟片刻,然后回答说:“我宁可不。”
“为什么不?”
“那太便宜了他。”
比利点头不语。
基思说道:“如果我带你到达目的地,你将听从我的命令。对吗?”
比利点点头。
“没听见你说什么,战士。”
“是,长官。”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比利说:“她跟他在一起,是吗?”
“是的。”
“没错,这么说,我们得攻击他而不能伤害到她。”
“对了。”
“那可不容易。”
“对,不容易。”
“有三条狗?”
“我想是的。”
“他行李中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凡是你叫得出的,他都可能带了。他既是猎人,又是警察。”
“没错,他是。”比利问,“他有夜视装备吗?”
“很可能有。斯潘塞城警察局敬赠的。”
“好吧……我想他躲藏在一间小屋什么的,一个他熟悉地形的地方。”
“说得对。”基思看了马隆一眼。用医学术语来说,医生会说比利·马隆的大脑遭受了长期的酒精损害;用人类的术语来说,任何了解他的人都会说他的精神遭受了太多的生活侮辱。但基思毫无疑问地认为,今天比利·马隆深入了他自己的内心深处,这将是他最佳的、神志最清醒的时刻。基思说:“给我讲讲贝思的事吧。”
“我不能。”
“你肯定能。”
比利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拿出他的皮夹,取出一张脏兮兮的照片,把它递给基思。
基思看着照片,彩照上是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妇女头像,短短的金黄色头发,大眼睛,笑容可掬,长得的确很漂亮。基思对她的美貌有点惊奇,而对她受到克利夫·巴克斯特的垂涎一点也不惊奇。根据基思的观察,斯潘塞县的漂亮女人当然有一个正常的比例,但他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会成为巴克斯特魔爪下的羔羊,其原因正是坐在他旁边座位上的这位不争气。说得露骨一些,一个软弱的男人娶了一个特别出众的妻子难免会失去她——也许是暂时的,被克利夫·巴克斯特这样的人夺走。基思将照片交还给比利,说道:“她非常美丽。”
“是啊。”
“她离开你有多长时间了?”
“两年。”
“她再婚了吗?”
“我看没有。哥伦布的电话簿里,她的姓名仍写做贝思·马隆。”
“或许这件事了结后你会去找她。”
“嗯,也许会。”
过了几分钟,比利似乎兴致高了些,又说:“嗨,讲个战争故事吧。”
基思不想讲,问道:“你熟悉这条路吗?”
“是的,我常来。在州立哈特威克松树公园打猎才带劲呢。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从来没有往北这么远过,你记得这里有加油站吗?”
“让我看看……”他望着窗外。“噢,还有一英里左右。喂,我们要跑多远?”
“靠近半岛顶端。我估计还要两小时。”基思又说,“你不必跟我去。我可以把你留在一家汽车旅馆里,事情办完后再回来接你。”
“是吗?那如果你不回来咋办?”
“我会回来的。”
比利忽然咧嘴笑了。“男子汉,鼓起你的勇气来。嗨,让我告诉你该怎么办——我们逮住这兔崽子,扒出他的五脏六腑,把他像一头鹿一样绑在车顶上,开车进入斯潘塞城。你说好不好?”
“别诱惑我。”
比利高兴得大声喊叫,并拍着大腿。“对!对!按着喇叭在大街上来回示众,巴克斯特的光屁股朝天撅着,而密执安的饿狼正在吃他的内脏。妙!”
基思没理会这样残忍的发泄,不是因为他认为这令人作呕,而是因为他认为这并不令人作呕。
他看见前面有个加油站,指了一下,比利把车开进去停下。基思给了比利一点买快餐的钱,比利走进了加油站的小店。基思坐在驾驶座上。
服务员给油箱加满了油,基思忖钱,比利上厕所去了。基思忽然有一个念头,想把比利撂在那里,这并不是因为比利·马隆是盏耗干的油灯——基思理解这个比喻的含义,他欣赏马隆敢于挺身而出对付紧急局面的勇气。问题在于他们要对付的局面也包括比利自己的复仇计划,他的到场给问题增加了复杂的一面。
然而,基思一时不够坚强,已经向比利承认了自己追猎的目标,因而比利知道得太多;不能放任他自由行动,到处乱跑。
比利回到卡车上,坐进乘客座位,他看看基思,他们两人心里都明白,比利·马隆是个习惯于受哄骗、受冷落和被遗弃的人。比利说:“谢谢。”
基思将车开回127号国道。
农场渐渐变少了,丘陵变高,树林变得更加浓密。栎树和枫树的叶子大部分已落掉,白桦和白杨树几乎是光秃秃的。基思注意到,常绿树也变多了,有白松、红松和铁杉,其中有的高大参天。在他们穿越的最后县界处的路牌上标着人口为六千二百,约为斯潘塞县人口的十分之一,被视为乡村,他想,这里真的十分偏僻,几乎杳无人烟,当年向西行进的拓荒者大潮绕过了这个地方。
日光开始暗淡,树在山头投下长长的影子。卡车外非常寂静,除了偶尔有一小群牛在山坡上吃草外,没有动静。
比利问:“你认为她没事吧?”
基思不吭声。
“他不会伤害她,是吧?”
“不会。他爱她。”
比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象不出他除了爱自己以外还会爱任何人。”
“是啊。不过,也许爱这个字不确切。不管是不是爱,他需要她。”
“对。我想我懂你的意思。”比利又说,“她没事。”
在奥茨古县盖洛德镇,基思向东拐弯,上了32号国道。二十分钟以后,在下午七点十五分,他们到达亚特兰大——该地区的主要城镇,人口约有六百。基思对比利说:“我们要停车加油。别提起灰湖。”
基思将车开进这里唯一的加油站,加满了油箱,因为他估计很迟才能离开灰湖,又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加油站服务员开始闲聊起来,比利编造了一段谎言,说是要到普雷斯克岛去打野鸭。
基思走到投币电话前,拨了斯潘塞城巴克斯特家的号码。正如泰莉说过的,电话自动转接,一个声音来接电话:“斯潘塞城警察局,我是布雷克警官。”
基思说道:“布雷克,我是你的老朋友基思·兰德里。你们失踪的警车和人在8号国道北边的玉米地里,市界以西大约一英里。”
“什么……?”
基思挂断了电话。他感到不得不打这个电话,好让他们把沃德从行李箱中放出来,免得以后收玉米的人发现他的尸体。基思拿不准他从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