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骨之梦(上)
狂了。但是,如果那个真的是那样的话,如您所言,海涛声的声音,会慢慢地那
个。。。。。。是叫做无意识的话?会变成无意识地唤醒记忆吗?”
朱美为什么会知道无意识之类的专业用语吗?她的态度与她使用的字眼并不相符合。
说不定,她出乎意外地很有学问。降旗一问,朱美说是在书上读到的。好像是她丈夫
的书,听说家里有很多那一类的书。虽然这是常有的事,但即使如此,她是看了哪一
本书呢?
“但是,你是在三、四年前搬到现在的住处,对吧?这样的话,那个梦应该以前就作
过了吧。可是好几年都没有这么想,既然如此——两个月前吗?过了这么久,为什么
会突然这么想?”白丘探问。降旗也想着同样的事。
“刚好那时候。。。。。。发现了报纸的报导。”
朱美说在丈夫的书房,偶然发现剪报报导的事,那是有关自己所失去的过往的报导或
纪录。
逃避兵役逃亡的朱美的前夫,竟然被杀了。并且她说发现遗体时,首级被切掉了。
白丘发出小小的祈祷声。
“我记得。。。。。。那报导的事。不。我忘了前夫怎么了,但是记得报导。虽然有。。。。。。
矛盾。”
“不,我懂你想说的。比如标题的文字啦,文章啦,那些是记得的。内容也是读过后
大概会记得。然而,并未直接与自己的过去连结——像这样,嗯,的确很难好好说明
呢。”
降旗认为自己懂了,但似乎很难用言语表达。朱美看起来很悲伤,又似乎没有,很微
妙的表情。
“根据报导,刚开始我被怀疑是杀夫的凶手,后来另一个女孩——她似乎是丈夫的情
妇——出现了那女孩被认定是凶手的后续报导。我读了那则报导,害怕得发拌。”
“为什么呢?”
“因为,随着阅读报导,一个接着一个地想起了片段。”
“比如说?”白丘问。
“被警察追捕,躲藏的事,没有首级的丈夫尸体的模样,一些不连续的场景。”
“哎,报纸上都报导了,那应该是事实吧,如果你是当事人的话,会记得也是正常的
。所谓不愿想起的记忆,随随便便很容易就会被隐藏起来。”
降旗说得好像已经了然于心。
朱美依旧垂着头,说“喔”。
“那个,断断续续的片段中,有溺水的记忆,因此才惊觉,那个,我作的梦,该不会
是那世界的光景吧?”
“那世界?”降旗和白丘异口同声地发出声音。
“嗯。哎呀。。。。。。虽说那个世界,我现在如你们所见,活得好好的。但我到了那世界
的入口处,当时的记忆在梦里出现了吧?”
每个人的冥界观都不尽相同。白丘描绘的是基督教的冥界吧,降旗怎么说也比较倾向
佛教的,并且是陈腐的三途之河啦、针山啦、血池啦等等——说是冥界,不如说是比
较接近地狱——降旗会如此想象吧,朱美的梦接近地狱。
——原来如此。
不管怎么说,也可以那么解释。
不是隐喻,如果就此接受,说不定不那么想的话是无法说明的。
降旗误解了方才朱美话语的意义。
梦是自杀未遂的记忆,也就是说,并非意味着象征性地表达溺水时的痛苦或恐惧感。
朱美似乎将梦的内容就此以体验的角度接受了——作为溺水后的彼岸体验记忆。
降旗尽可能地不用精神分析学的梦的解析——真讨厌的单字!——来理解,但简直就
是不可能的事。降旗对自己平庸理解力的界限感到羞愧而沉默不语。
“看来,你的过去是因此而被填上了。也就是欠缺的环结连上了的意思。”白丘替降
旗说。
朱美不肯定也不否定,好似两种反应都说得过去,令人困窘的不清不楚的回答。然后
,过了一会儿,她说了不可思议的事。“但是。。。。。。不只是那样。想起的不只是自己
的记忆而已。”
“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记忆中,夹杂了别人的记忆。”
朱美告白的内容有很多超越降旗的想象。
朱美的记忆里所夹杂的他人记忆,是以下的叙述。
首先,出生在上总一宫附近,称为一松的滨海岸村落。有双亲和一位年龄相差悬殊的
哥哥,十岁生日前被卖掉了。时代不明。被卖到信州盐田平的酿酒屋,在那里受到欺
负。似乎是个不够机灵的佣人。
从这边开始,记忆错综复杂了起来。
朱美实际工作的地方也是酿酒屋,从陈设和其它种种来判断,好像是同一家店。
——幻觉吗?
他人的思考直接进入思绪里的一种病症。但是这样的话,就要称为精神分裂症了。被
人操控的感觉、觉得被人监视、觉得自己的思考被拿走了——精神分裂有很多麻烦的
症状。但是。。。。。。
——不对。
降旗这么想,虽然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但不知为何,降旗就是确信。
降旗看过很多精神分裂症的患者。症状严重者,即使不是专家也能立刻判断出来,病
情轻微的则无法分辨,特别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很难判断。因为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
类似的思考浮动,所以也没办法吧。不过,无论如何,一旦被视为病患,其人格自律
性多少有些受损,并且无法与周遭的人自然交流,在这两点上是共通的。
朱美的状况,可推测其沟通能力是正常的。
她说的话都能理解,他人的回应她也都懂。依据到目前为止的对话来推断,只能判断
是正常的。当然,只靠这短时间的接触是不能下判断的,降旗比谁都清楚。为了下正
确的判断,花很多时间不断面谈,一点一滴地搜集资料。。。。。。
——不对不对。
这不是诊疗也不是治疗。
这个女人并未罹患精神分裂症。
那个胡子脸——在对话的空档这么说。
“那是。。。。。。”降旗摇头,再这样下去的话。。。。。。
“那是在梦里见到的吗?”他这么问道。“是梦吧?”
“我想也有可能是梦吧。。。。。。但是,嗯,我想的确在梦里也见到了,因为梦里所见的
事起床后还记得。。。。。。所以说不定无法区别了。”
原来是梦。
不是什么他人的记忆,是梦。
应该是恶梦因为某种原因,混入了体验的记忆里了。
所谓与现实不同的记忆,不是被扭曲化的无意识的意识化吗?
“不好意思。。。。。。”
如果和骨头梦合在一起想,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降旗开始思考。
“我想,那另一个人生,与你真正的人生。没有太大的不同。”
也可以认为不过就是出生地不同的程度。
“因为我在信州山里长大,所以没见过海。我确定是在十三岁时外出工作,再加上有
好几个弟弟妹妹,但没有哥哥。这些。。。。。。都可以用幻觉来解释吗?”
有时也说得通,但是。。。。。。
不对不对,因为生病,因为发狂,因为只是幻觉,这些无法解释,不要这样诊断比较
好。因为精神分裂症的原因至今未能确定。所以治不好。明明如此,还这样下定论,
那不等于是说,因为你发疯了吗?理由。意义。真理。必定有答案。
降旗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乱窜。
然后,降旗正视朱美的脸。“那个,叫做一松的地方真的在房总吗?”
“我找了地图,确实存在。”
“时代呢?你说,那个‘你里面的他人’被卖掉了?”
“我想是的。”
“这是我的印象,所谓人身买卖被允许的时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不是吗?我一听
到买佣人这样的事,就想到旧幕府时代——不过说不定我的认知不足。那记忆的舞台
是现代吗?”
“嗯,不知道。”
“比如说,出现的人有没有发结?”
“没有。”
“那个,工作地方的主人或其它工人呢?如果没有发结,应该是明治维新以后,是现
代人吧,那么同样的,跟你外出工作时的成员相同吗?”
“那个。。。。。。”朱美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
“那个,虽然记得,但无法比较。”
这样,还是无法确定时代背景。
比如——也可以这么想吧,朱美读了或看了以那海边村落为舞台的小说或电影,只有
场景设定输入了记忆。而出场人物的设定变了。变成真正存在的人物投影。这是有可
能的吧。但是,总觉得不对劲。这还是什么的。。。。。。
——不行,没有分析的必要。
这不是诊疗,也不是治疗。降旗在此停止思考。
不是为了朱美,是为了自己。那令人不悦的胡子脸,已经好几次在朱美告白时闪出影
子,说:“这种事,可以简单地分析喔。”
因为降旗沉默了,朱美又任意地继续说了起来。“不可思议的是,没见过风景和见过
的风景一样地鲜明,还有,想起那些事情时的我,和平常的我,个性不同。”
“个性?怎么个不同呢?”
“非常谦卑。是所谓看同样东西的角度不同吗?我觉得世界看起来是不一样的。比如
说,在酿酒屋的工作,事实上虽然我做的工作几乎一样,但做得不好,很烦燥,可是
也没有因此迁怒谁,被责备愚蠢迟钝,也全往肚子里吞。”
“真正的你呢?”
“没那么不机灵。因为比一般人会做事,所以应该没有累积什么郁闷或怨恨,别人也
说我工作做得蛮好的。”
降旗想,那也会不会是朱美自身的投射?
——梦是扭曲愿望的满足。
为了正常地过普通的生活,人从幼儿期开始就承受许多压力。被压抑到无意识深处的
那些体验,特别是有关本能的无意识冲动,“被佛洛伊德”称为潜意识思考。潜意识
思考是借由在觉醒时的自我防卫机制所控制的,所以平常并不会意识到它的存在。
然而,潜意识思考在睡眠时,越过觉醒时的框架而出现。“根据佛洛伊德的说法”,
自我压抑变弱的睡眠时间,潜意识思考与存在前意识的过去经验连结,而开始意识化
地活动。
但通常,那也是在被意识化时,受到自我的再压抑而扭曲了。
这正是“佛洛伊德所谓的”梦的解析。被压抑的无意识冲动——潜意识思考,在意识
化时压缩、置换、可视化。然后藉由象微而扭曲了。这作业的过程是“佛洛伊德所谓
的”梦的工作。于是,潜意识被视为梦。这则是“佛洛伊德所说的”显性梦境,回溯
那个梦的工作,但是“佛洛伊德所主张的”梦的解析。
所以“如果同意佛洛伊德所指”,便可以说——显性梦境是潜意识和梦二者工作妥协
之下的产物。但是,潜意识思考受到高度压抑时,无意识的冲动会撞开自我检视,露
骨地被意识到。那时候,自我可能会暴露在强烈的不安与恐惧中,而害怕得发抖。
所以,自我的恐惧之梦,是潜意识思考的愿望之梦。
——所以,我的骨头梦,不。。。。。。
所以,朱美变成骨头的梦,表面上对朱美而言只觉得恐怖到极点,但对朱美的潜意识
思考而言,是很特别的愿望。
同样地,在朱美里面的别的朱美,对平常的朱美而言,有不愿承认的讨厌人格,但对
朱美的潜意识思考而言。。。。。。
骷髅头。
那是。。。。。。
“降旗,降旗。”白丘在叫。
降旗中断思考。
——佛洛伊德在笑。
朱美依旧低着头。
降旗有些兴奋,这正是。。。。。。
——这正是我无法治愈的病。
降旗闭口阖眼,力图镇定。悸动变得激烈。朱美身后浮出骷髅头、骨头、佛洛伊德苦
恼的表情。
——我在干嘛啊!
现在,梦的解析朝多样化发展,而非独尊佛洛伊德。海外尚有荣格、区瑞克森(注:
艾瑞克森[Erik Homburger Erikson;一九〇二…一九九四],美国心理学家。)和包
斯(注:包斯[Medard Boss;一九〇三…一九九〇],瑞士心理学家。)等人提出相关
学说。比如以荣格的集体潜意识为前提来看,梦不只是愿望的满足,有补足意识性态
度倾向的补偿性功能、预视,甚至启示——佛洛伊德在笑。
不行,不对。本来就没有必要加以精神分析或解释。降旗慌了。
只要听就好了。
“降旗,怎么了?突然沉默下来。你该不会,那个。。。。。。”
“不,没事。不好意思。”
降旗恢复自我。
只要听就好了。
朱美继续说:“别人的过去,每天想起一点点。那真的是很讨厌的记忆。”
“因为不敏捷、迟钝,又。。。。。。消极吗?”
“当然那也是原因之一吧,因为偶尔也会仿佛异常地怨恨着什么似的,心情变得极度
地黯淡。”
“怨恨?谁?工作场所欺负你的人吗?还是卖掉你的双亲?”
“不,好像不是这样的。虽然怨恨的对象不是很清楚,但有时会想起好似极为怨恨的
记忆,变得非常悲伤。因为我想,我的个性本来就不太执着。。。。。。”
关于所谓怨恨这种难以说明的心情状态,降旗很困惑。那是因为降旗本身并未心怀怨
恨吧,他无法想象对象不明确的怨恨到底是什么情况。
白丘说了个很愚蠢的感想。“不敏捷、迟钝、消极,容易积怨的样子——的确是很糟
的个性耶。我看您,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如果只是那样倒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