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掌





    “还有一种可能是,寺里仍未知道事件的真相,只因听说胁田被警方盯梢,所以才在昨夜叫他去询问,以便查明事实。”另一位刑事说。
    昨夜跟踪的两位刑事互望一眼,他们都同时想到:确实也有这种可能!
    只是,对于僧侣干部的质问,胁田又是怎么解释?
    他的回答是专案小组最迫切知道的。
    那么,惟一的办法就是传讯他至警局问话!
    但是,又有人持反对意见。
    如果胁田是抢犯的同伙,则另外两人可能也是轮光寺内部之人,因为,除了工作之外,他几乎没有朋友。
    那么,如果警方采取行动,寺里可能会庇护另外两人,帮他们湮灭证据,这样对轮光寺的声誉最不会产生坏影响。至于胁田,他只要坚持那张万元大钞是在路上捡到的,警方对他也无可奈何……
    不过,最后一致的结论都认为,能将焦点集中于轮光寺,已经是一大进展了。今后,还是继续秘密侦查,彻底清查胁田周遭的人际关系,只要找出主犯和另一名共犯,就可将三人一举逮捕了。
    无论如何,这是一场持久战。
    两天后的傍晚,T警局接到通知— — —抢犯就逮了。
    这是来自县府所在地O市的县警总局的连络,抢犯也是在O市内被捕。
    一月二十二日下午三时许,市内的麻将馆有客人叫面,拿出一张万元大钞付账,并且换筹码。柜台小姐在交筹码给对方之后,才发现那张万元大钞的号码竟然是被抢的新钞之号码。于是,偷偷向警方通知,两位刑警马上赶至,走近仍在打麻将的那位客人。
    这人看来不到二十岁!当刑警例行质问时,少年突然推开对方企图逃走,却很快被制伏了。经过调查,又找出另外八张同属被抢的新钞。带至局里侦讯的结果,他才自白出去年十二月八日曾抢劫T市的信用金库分行!
    少年也招出两名同伙的姓名和住址,警方立刻赶去予以逮捕。
    主犯二十六岁,无业。共犯是二十三岁的工人和十九岁的少年。根据三人的供词,猎枪和汽车都是向朋友借来的,主犯之妹以前曾在O市的信用金库就职,知道分行的情形。所以,他们在进行事先观察环境之后,就决心抢劫T市的信用金库分行。
    抢得的两千万元之中,主犯分得八百万元,其余两人平分一千两百万元。三人最先是使用旧钞,有的还债,有的用来喝酒作乐。
    到了一月十五日,他们开始使用新钞。
    其实,在元旦,他们就已试过了,不过发现并无任何反应,所以认为不会有问题了。在十五日之后,三人每天花用,仍无人注意到,因此,就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挥霍,想不到在麻将馆被发现了。
    对于他们在元旦是怎么试验的,身材高大的主犯似乎很得意地说:“元旦,我独自去轮光寺,把一张万元新钞投入捐献箱里。因为,这样就不怕号码被看到,而且,香油钱总有一天会存入银行。假如之后并无任何反应的话,即表示新钞的号码警方并不知道,才会没有通知各银行查封,当然就能自由自在的使用其他新钞了。本来我还以为捐献一万元香油钱会带来好运,现在看起来,似乎反而得不偿失。”
    三人的供词经过慎重调查的结果,证实是他们所为无误。他们宣称根本不认识胁田,而警方也调查不出他们和胁田有任何关系。那么,胁田在 “窗角”使用的万元大钞,应该是主犯投入轮光寺捐献箱内的那张了。只是,胁田不知用何种方法将它偷出!
    抢犯就逮后的第三天早上,室见探长带着一位部下,前往轮光寺。
    今年虽说是暖冬,可是,位于山中的T市,早上仍是寒冷刺骨。
    昨夜下了一场霜,寺务所前院泥泞不堪!
    室见提出见胁田的要求,一位中年的职员说:“胁田刚才来过,但是住持叫他到大殿去了。”
    大殿中,正是早上的诵经时刻。今晨,住持在中央传诵,左右各十多位僧侣面向着他,执事长也在其中。没看见胁田,究竟会在大殿何处呢?
    室见耐心地等诵经结束。
    眼前就是巨大的捐献箱,在新年的几天内,这里面装了一亿元的纸币和硬币吧!连枪犯都投入一万元,企求能不被逮捕,但,结果呢?
    胁田所工作的寺务所和这大殿有相当距离。这儿很容易受人注目,何况是元旦那几天更是人潮拥挤,如果是他偷的,他又如何下手呢?
    约莫三十分钟,诵经才告结束!
    在这段时间内,执事长似已注意到室见两人,他看着室见,又看看住持。住持也看了他俩一眼,然后回望执事长。室见觉得,在那一瞬间,住持与执事长似乎有所默契的交换讯号!
    等住持带着僧侣们鱼贯离开之后,执事长才慢慢走向他们。
    黄色的僧衣裹住圆滚滚的身体,外披袈裟。满是油脂的圆脸,恰似月入万贯的企业家,穿上法衣,反而显得极端不协调!
    “我们是T警局来的……”室见说。
    但是,执事长未等他说完,就点头表示知道。
    “有何贵干?”
    “我有话要请教胁田!”
    “胁田,应该在寺务所呀!”
    “不,寺务所的人说他到大殿来了。”
    “那就怪了,刚刚诵经前是有叫他来指示一些事务,现在应该已回寺务所才对……”执事长像已睡着般眨眨眼,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
    但是,胁田并没回寺务所。请职员各处找,也未发现。一位职员说:会不会有急事回家去了?
    室见他们朝胁田家前行。虽然在寺内打过电话,证明胁田并未回家,但,也许刚刚错过了,他正在回家途中,也说不定……
    室见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胁田之妻都子站在家门口。虽是农家妇女,却因为在三十岁结婚之前,一直在小学教室,所以肤色相当白皙。
    “找到了没?”都子跑近巡逻车,问。
    “不……有没有回来?”
    “没有。”都子摇摇头,突然抓住室见手臂:“请你们找找看,求求你,说不定他已……”
    都子急促的声音更加深了室见的预感。
    约一小时后,胁田缢死的尸体终于在轮光寺大殿正后方的杂树林被发现,是在寺的周遭搜索的员警发现的。
    胁田是用麻绳悬挂在 树粗干上再上吊,已经死亡两小时。
    当时正是诵经开始之前,胁田自大殿回寺务所之时。但是,他并未回寺务所,反而从储藏室找出麻绳,走入后面树林里自杀!
    他的衣服毫不凌乱,鞋子也脱下整齐摆着,一点也没有被强迫上吊的痕迹。
    只有一点很奇怪的是,他连袜子也脱下,叠好之后放入鞋里。赤足的他,在上吊之前,似乎在四周绕着走,泥泞地面深印着他的足迹。
    “你能想出令夫自杀的原因吗?”室见平静地问咬紧嘴唇的都子。
    胁田身边并未发现遗书。问寺里的人,他们都推说不知,但是,室见认为都子对丈夫的自杀应该能有某种程度的了解,这从她急切的请求警方帮忙找寻就可看出了。
    当胁田的遗体被送至附近的大学附设医院解剖之后,室见在局里的侦讯室向都子问话。
    “是不是你早就预料到可能发生这种事?”
    都子红肿的眼睛凝视地面,好像一直在沉思着。
    “就算令夫未明白表示自杀的意志,也可能表现过这种意思?或是曾告诉你他内心的苦衷……我一直觉得他好像有话要说……”
    “……”
    “譬如,地面留下的脚印,与其说是偶然留下,倒不如认为它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都子畏怯的抬起头,望着室见。好像很困惑似的,喃喃说着:“那或许是‘脚掌’吧!”
    “什么……”
    “他将脚掌印留在地面……不错,一定是这样!”茫然的眼瞳慢慢又移回一定的焦点,然后,像是被强烈悲哀所袭,尖叫着:“真可怜……活着实在痛苦!有些话根本不能说出来,只好以死来表明……他等于是被那些人所杀……”说完,几乎完全崩溃了,痛哭出声。
    室见静静等对方心情平静下来,然后问:“那些人究竟是谁?”
    “住持、执事长和寺里的高级僧侣。”
    “但是,令夫为何会被他们……”
    “因为他知悉了脚掌的秘密。”
    “究竟什么是脚掌?”
    都子拿出手帕拭干泪水,拼命想恢复平静,深吸一口气:“所谓的脚掌,目前只有寺庙里的人使用这个名词。本来,它是指年初或节日寺里人多时,从远处丢的香油钱未丢入捐献箱里而掉在地上,旁边的人用脚掌把钱压住,再偷偷捡起来据为己有……”
    “不错。但是,所谓只有寺庙里的人仍使用这个名词,这又是为什么?”
    “目前……是指私下均分香油钱!”
    “……”
    “不只是轮光寺,所有香客多的观光寺庙或神社,大都一样!”都子似乎下定决心,语气变得坚定多了:“每年报纸都报导着,今年的新春,香客有多少人?香油钱合计若干?事实上,寺庙本身已先有预定,而且是比实际数目估计得少很多,然后决定这一年的香油钱收入就是此一数目!等到开始累计时,就把预估的数目作为寺庙的收入,剩下的则由僧侣干部来均分。他们私底下就把这件事称之为脚掌!”
    室见不自禁地低呼出声。
    “轮光寺今年新春香客估计有一百七十万人,香油钱推定是一亿元,但是我先生估计约有一亿两千万元,可是寺方的预计只有八千万元! ”
    “那么,多出的四千万元是由寺里的僧侣干部……”
    “分配的方式也早就决定。应该是,住持百分之十五,执事长和三部部长各百分之十,剩下的由其余僧侣均分,至于像我先生这种课长级职员和财务部职员,所分到的并没几毛钱……”
    “嗯。”室见又低呼了。住持百分之十五,就是六百万元了,难怪他可以过得舒舒服服……
    “令夫大概也分到一百万左右吧?”
    “今年他说是分到七十五万,这只是用来封住他们这些中级职员的嘴巴而已!脚掌一向是寺庙的最高机密,连自己家人都不能泄漏。不过,我和他结婚约十年之后,他就告诉我了。”
    “像这种钱,当然是以现款瓜分了?”
    “在新年的香客热潮过后,财务部的人开始在大殿后面地下室累计香油钱。这时,住持、执事长等干部列席监视,首先把预计的部分留在一旁,然后就进行分账了。没有列席的僧侣或像我先生这样的中级职员,则在另一个房间等着拿钱……”
    “那张万元新钞也是你先生当时分得的吧?”
    “应该是这样。”都子咬紧嘴唇,似乎在恨自己的不幸!胁田就是因为分到这张万元新钞,他自己却不知这是抢犯劫来的钱,而于一月十日晚在 “窗角”花用,结果被警方盯上了。
    寺庙的僧侣干部知道此事后,大惊失色,终于在前不久召开“紧急会议”,目的在寻求善后之策。
    “关于那张新钞,如果警方追查,你先生会怎么回答呢?”
    “最初,那些人要他说是在路上捡到的。可是,后来抢犯就逮,而且坦承将一张新钞投入轮光寺的捐献箱……”
    “这么一来,就无法说是在路上捡到了。那么,他又打算怎么解释?”
    “从前天捉住抢犯,报纸报导出其供词内容之后,住持和执事长就不断找他密谈……结果,他们决定把一切罪过都推到我先生头上……”
    “这是怎么说?”
    “也就是要他承认偷窃香油钱!那么,一切就由我先生独自承担了。当然,他就不能继续在寺里工作下去,可是,寺方会照顾我们家一辈子……”
    “嗯……”
    “香油钱是宗教法人团体的收入,私下侵吞,等于是盗领。更何况,这种事如果公诸于世,轮光寺的尊严也就到此为止了。为了保住四百年的传统,也为了不因轮光寺一寺之风波而影响及于其他寺庙和神社,导致整个宗教界发生动摇,一切只好由我先生来承担了。假如佛陀有知,应该会大发雷霆吧!”
    “今天早上他又被叫去大殿,就是在谈这件事?”
    “我想一定是。我先生人虽拘谨,却是个正直之人。虽然陷入脚掌里,心中还是很难过。但是,只要在轮光寺工作,就只好默默忍受下去。想不到发生事情之后,却叫他出面顶罪……就算寺里负责照顾我们的生活,他的偷窃污名也永远无法抹消!他就是因此无法忍受!”都子轻声呻吟,肩头不住颤抖:“以他的个性来说,是无法下决心把一切揭露出来,所以,在百思不解之下,才……不过,他会留下脚印,也表示他内心深处希望说出事情真相吧!”
    室见眼前又浮上吊在 树干的尸体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