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俊美的脸






  “我今天和可马克·罗思提过这事,”华特说,“他建议我去找奇那斯问问看,
就是密尔港那家做小船的,他们也许会有。他们的船行销世界,乔·奇那斯就是设
计出折叠式救生艇的那家伙。如果他明天有空的话,我打算和西尔去拜访他。”

  “好啊,”西尔说,“很好啊。”

  接着牧师问西尔是否钓鱼,西尔说他不钓。

  这时华特想起来他买给伊莉莎白的巧克力糖还放在饭厅旁边的桌上,那是他走
进饭厅前放的。他决定让它继续留在那里,直到伊莉莎白自己发现它,那时他会装
作很平常,然后若无其事地告诉她,那是他送给她的礼物,她一定会更加深感不安
与懊悔——他是如此惦记着她,而她竟然把他丢到一边。

  当他们吃完饭走出饭厅时,他偷偷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那盒巧克力是否还在。它
还在那里,然而旁边好像还多出了一盒应该是伊莉莎白进门时放的东西。那是一盒
从克隆的高级糖果屋买来的精美礼盒,很大一盒,看起来至少有四磅重,外面用非
常华丽的宽丝带绑着,上面还打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霎时华特的心情又被这个
耀眼夺目的礼盒搅得不安起来,他非常讨厌这个礼盒,感觉有一种美国式的财大气
粗。他非常不舒服,甚至完全不想看到它。

  让他不舒服的,当然不真的是那盒糖。

  他真正不舒服的原因是早在那盒糖出现以前就累积在他心中的情绪。

  在他帮西尔倒白兰地、和牧师一起喝咖啡的时候,他不断想着该怎样才会让自
己心里舒服一点。终于,他想到了。

  西尔可能可以送她昂贵的糖果,但是华特却知道她最喜欢的糖果是哪一种。

  或者——也许西尔也知道了? 说不定正好克隆的糖果屋没有这种糖吧。

  想着想着华特也帮自己倒了杯白兰地,今晚除了咖啡,他还需要一点酒精。

 
                第六章

  如果说艾玛·盖洛比太太对莱斯里·西尔还有一丝好感的话,那大概就是他要
和华特一起出书这个计划了。这样一来他会减少留在这地方的时间,眼不见为净,
等书完成后他再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从此她就不用再看到他了。所以对她而
言,出书这计划她是乐观其成的。伊莉莎白喜欢和这怪物在一起,那是因为他们年
纪相仿,会为同样的事而开心,不过不可否认也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好看。

  然而从外表看来,她倒是没有被他强烈吸引的迹象。除非她有事要和西尔说,
不然她的视线不会特别停留在他身上。她并没有像一般陷入恋情的女孩那样眼睛不
停地跟着心爱的人的身影游移,也不曾在同一个房间里跟他坐得特别靠近。

  就艾玛的大脑所能思及的范畴而言,她算是个后知后觉的女人。

  然而拉薇妮亚可就不同了。她冷眼旁观一切并且愈来愈感到不安,她觉得事态
已经很严重了。就在第七天,她不知不觉间开始用言语透露她的情绪。这天她一如
往常构思着小说的内容,并由伊莉莎白在一旁帮她书写。但今天她的情绪显然非常
不稳定,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因而使伊莉莎白感到非常困惑。拉薇妮亚写作的过
程向来是轻松愉快的,她对她书中所创造出来的女英雄角色总是优游自若、游刃有
余。她可能会忘了那个在卡普利清晨采集紫罗兰花巧遇爱人的女主角叫达芬还是凡
蕾瑞,但是当她在描述男女主角相遇的那一刻时,她所投入的感情与专注简直就像
她是女主角的教母一般细心呵护。而现在一反常态,她是如此地心不在焉,竟然连
女主角丝维亚长什么样都忘了。

  “我写到哪儿了,伊莉莎白,我到底写到哪儿了? ”她在房里踱着步,心慌意
乱地问。一枝笔插在她鸟窝般的枯发上,另一枝笔则被她小而尖的牙齿不自觉地咬
着。

  “写到丝维亚从花园走进来,走过法式的窗边。”

  “哦,没错,继续接下去,‘丝维亚的脚步在窗边停下来,她修长的身影映在
灯光下,大而湛蓝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是棕色。”伊莉莎白打断她说。

  “什么东西? ”

  “她的眼睛。”伊莉莎白翻回前几页的内容去看,“第五十九页,‘她的棕色
的眼睛仿佛秋天落叶一般的晶莹……’ ”

  “好,我知道了。‘……她棕色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随即她优雅地抬起她的
脚尖踏入房内,她轻巧的高跟鞋踩在镶花的木头地板上………

  “没有高跟鞋。”

  “你说什么? ”

  “没有高跟鞋。”

  “为什么? ”

  “她刚打完网球啊。”

  “她可以去换,不行吗? ”拉薇妮亚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口气回答她。

  “这不太合理吧,”伊莉莎白非常有耐性地说,“她手上还拿着网球拍! ”

  “哦,竟然这样! ”拉薇妮亚暴躁地答道,“我敢说她根本就不会打! 我写到
哪儿了? ‘她踏人房内……她踏人房内,身上的白色罩衫轻轻飞舞’——不对,不
对,等一下——‘她踏入房内’——天啊,该死的丝维亚! ‘,她气急败坏地叫了
起来,还把她手上的笔丢到书桌上。”谁管那个笨女人做什么啊! 就让她继续呆在
那个窗户边,自己想办法吧! “

  “怎么了,阿姨? ”

  “我无法专心。”

  “你在担心什么吗? ”

  “没有。有。没有。可能有吧。我想是某个方面。”

  “我可以帮得上忙吗?”

  拉薇妮亚将手指伸进她的鸟巢头发里,不小心摸到头上的铅笔,突然一脸惊喜
地说,“奇怪,我的黄色铅笔怎么会在这儿? ”说完她又把笔插回头上。“伊莉莎
白,亲爱的,你千万不要认为这是我在干涉或别的什么,好不好? 告诉我,你是不
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迷恋上莱斯里·西尔了呢? ”

  伊莉莎白一听,心里想道,阿姨为什么总爱用一些过时的爱德华辞汇说话呢?
什么“迷恋”? 她总是得把拉薇妮亚的惯用语再说得比较现代化一点。

  “如果你说的‘迷恋’指的是爱上他,我想我没有。”

  “我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可是难道一个迷人的人在你身边,你不会爱上他吗
? ”

  “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 ”

  “我当然不是指陷入爱河这么严重的状态,我指的是吸引力。他吸引你,对吧
! ”她的语气是陈述,而不是疑问。

  伊莉莎白看着眼前这双疑惑而纯真的眼睛防备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

  “这是我的假设,事实上也是因为我这么感觉。”拉薇妮亚说道。

  这实在太突然了,伊莉莎白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真后悔邀他到崔宁庄园来。”拉薇妮亚黯然地说,“我知道这不是他
的错——他什么也没做——但不司否认,他是个搅局的人。索吉和托比的事件不就
是……”

  “这事我早知道了! ”



   “不,他们后来又和好了,索吉现在已经恢复正常并且开始工作了,现在……”

  “他们的事你不能怪莱斯里·西尔。他们本来就有问题,你知道的。”

  “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就是那天吃过饭后,玛塔坚持要西尔送她回家,并且
留他到很晚。我的意思是玛塔根本没有顾及其他人。”

  “可是玛塔知道牧师会送伊斯登·迪克生小姐回家。他和迪克生小姐同路。”

  “我不是指她做了什么,我指的是她想做什么。她——她很想把他占为己有。”

  “哦,这不就是玛塔向来的作风吗? ”

  “不只是这样,她也感受到了那种——那种特殊的魔力。”

  “当然,他绝对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伊莉莎白说,同时在心里想着这种陈腔
滥调实在无法全面具体地描述西尔的独特性。

  “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拉薇妮亚语调低沉地说,“没别的形容词可以
说了。你等着看他下一步的举动,每件事都是一种信号、一种前兆,像是一种天启
之类的东西。”她看着伊莉莎白的眼睛充满挑衅地说,“你觉得呢? ”

  “没错,”伊莉莎白说道,“是的,我是觉得有点像那样,仿佛——即使是他
做的最小的事都仿佛充满着某些意味。”

  拉薇妮亚拿起桌上的铅笔开始在旧笔记本上乱画。伊莉莎白注意到她在本子上
重复地涂着“8 ”这个符号。拉薇妮亚一定是内心充满烦恼才这样,她开心的时候
向来都是画箭头的。

  “真的很奇怪。你知道,”拉薇妮亚左思右想后说道,“当我同他独处一室时,
竟然有一种和一个名噪一时的罪犯在一起的感觉。当然没那么糟,可是就是那一类
的感觉——一种错觉。”她又画了几个“8 ”的符号,“如果他今晚就从我们眼前
消失,而某个人来告诉我他其实不是人类,是个美丽的魔鬼,你知道吗? 我会相信
他们,真的,我会。”

  然后她把铅笔放在桌上笑着说:“一切都非常荒谬,你看着他,并且试图在他
身上寻找到那个奇怪特质的来源,结果你看到什么? 没有,什么你都找不到,没有
一处符合! 美丽的外貌、婴儿般的肌肤,对一个男人来说他是那么优美,尤其相对
于索吉·罗道夫而言。他的声音温和有礼,还有那么一丝懒懒的味道,完全和那些
德州人或爱尔兰人不一样。你试着分析他身上散发的奇怪魔力,然后你得到什么结
论呢? 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一无所获! 这些完全无法解释莱斯里·西尔的一切。”

  “的确不能,”伊莉莎白默默地说,“它们的确不能。”

  “最好玩的事被我们忽略了: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与众不同,你知道吗? 艾玛
晓得。”

  “妈妈? ”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和我们的看法完全相反。她恨他身上的一切,虽然我以前
带回来的客人她多半都不怎么认同,有些甚至她还不喜欢,可是她特别厌恶莱斯里
.西尔。”

  “她告诉你的吗? ”

  “不,她不用说。”

  的确,伊莉莎白想,她的确无须多此一举。拉薇妮亚.费奇——仁慈、和善的
拉薇妮亚——永恒青春期小说的制造工厂,拥有一个作家所应具备的直觉与敏感。

  “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有点不正常。”拉薇妮亚说道。

  “不正常? ”

  “当然,只是某部分。在某些人身上有一种邪恶的吸引力,就是说,在某方面
他们是非常偏执疯狂的,而其他方面则完全正常。”

  “除非你能了解这样的疯狂。”伊莉莎白接着指出,“你必须了解他们心灵的
偏执所在,在你掉进这种不正常的吸引怪圈之前。”

  拉薇妮亚想了想说,“没错,你说的没错。可是没关系,这套‘疯狂’的理论
不适用于我。话说回来,我可还没碰过像莱斯里·西尔这样理智的人,你呢? ”

  伊莉莎白也没有。

  “你不觉得吗? ”拉薇妮亚继续说,并且避开她的眼睛继续乱画,“华特好像
已经有点开始怨恨西尔了? ”

  “华特? ”伊莉莎白不解地说,“不可能,他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

  此时拉薇妮亚在本子上画了一栋房子,还在房子上加了一道门。

  “为什么这样说华特? ”伊莉莎白反驳道。

  拉薇妮亚继续又给房子添了四个窗户和一个烟囱。

  “因为他对他非常周到。”

  “周到! 华特一向如此——”

  “当华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就视之为理所当然,”

  拉薇妮亚点起烟继续说道,“他越喜欢的人,他越视之为理所当然。他对你也
是——这你没想过吧? 这一阵子他视西尔为理所当然,可是现在他改变了,他不再
这样了。”

  伊莉莎白安静地想了想这个问题。

  “如果他真的不喜欢他,”她终于开口问道,“那他为什么要和他去罗许密尔
河或一起出书呢? 为什么? ”这时拉薇妮亚正在给本子上的门画上一个把手。

  “那只是因为这本书值得做。”拉薇妮亚带着冷冷的暗示说道。

  “华特从来不和他不喜欢的人一起合作。”伊莉莎白刚强地说。

  “可能因为他很难解释他突然不想做的原因吧。”她淡淡地回答她。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伊莉莎白相当愤怒地说。

  拉薇妮亚停止涂鸦,和缓地说道,“伊莉莎白,亲爱的,我不知道,可能是我
希望你能藉此再思考一下华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