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格推理委员会
母亲的个头很小,还不到我的肩膀,因此偶尔还有人以为她是我妹妹。这也是因为看不到她脸的缘故吧?母亲每次出门时都把帽子压得很低,这是她面对外人的一贯装备。不过,即使真的看到她的脸,也会觉得她很年轻,因为她有一张娃娃脸,所以连身为她亲生儿子的我,都常觉得她是我妹。
母亲娇小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倒在床上。
「真是的,妳也过正常一点的生活嘛!」
我对像蝴蝶幼虫般缩在棉被上的母亲说。
等她醒来,大概都傍晚了吧。母亲和稿子奋战后,总要睡上好久。睡十二个小时、醒二十四个小时,她过着无法成为正常社会人士的三十六小时生活。
帮母亲盖上皱巴巴的棉被后便走出去。
隔壁是父亲的房间,不用进去了,因为他不在家。
父亲也和母亲一样是个完全没有生活能力的人——不,大概有吧?而且是非常厉害才对。他是个很优秀的人,无论是烹饪或其它事,都做得有声有色,生活能力满分。
不过,日常的生活能力却是零分,因为父亲没有日常生活。
他是到处挑战世界高峰的登山家,也是航渡七大洋的冒险家。哪里有高山,他就去哪攀登;哪里有大海,他就去哪探险。
他也和母亲一样给予我优良的教育。例如,父亲一说「学学生命的可贵吧」,就要一个五岁大、嚎啕大哭的我,实践杀鸡的方法。
父亲又说「学学自立的能力吧」,就递给我一把陆军刀、Zippo打火机和一个小锅子,然后把九岁的我一个人丢在山里一个星期。
多亏这两位令人头痛又优秀的父母,着实让我获益良多——自己的事,一定要自己做。
最后我走上楼,敲了敲自己隔壁房的房门。
「喂,美雅,起来了吗?」
「起来了!」
听到一个自豪的声音,门便打开了。
突然现身的美雅,已经换上制服、背好书包。一头像男孩子的短发上别了一个有大星星的发夹,打扮整齐,随时可以出发。
美雅虽然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却比母亲更有日常的生活能力。
房间里接着喇叭的MD随身听所播放的音乐,是女孩子唱的可爱歌曲,也就是电玩动感音乐(Pop’n Music)里的歌曲「
Rock」。她那台MD随身听是跟我一起买的,体积很小,可以放进口袋,但它的音量很大,大到可以撼动整个屋子,绝对不是盖的。当然,美雅是调低音量在听。
她和不管是否清晨,都把非凡人物摇滚乐团(
Pumpkins)的音乐开得轰天巨响的母亲,以及一手拿着电吉他高声唱着蓝心乐团(
Hearts)的「少年之诗」、满脸胡子的父亲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她房间内的装潢也很中规中矩。床边摆了一些布偶,书架上排列着少女漫画和轻小说。细心地用衣架挂起来的洋装,以及贴着米白色壁纸的这个房间,看起来就像「女孩子的闺房」。
不过,美雅和其它女孩子不同的是——
「大哥,早安!」
「嗯,早。」
「早餐煮好了吗?」
「……煮好了。」
「哇,好高兴哦!」
「……谢了。」
我对着美雅的左手和右手说。她的右手有一只蓝眼小狼,左手则是一只天使布偶。
「嘿嘿嘿,两只手自然就动起来了哦,很棒吧!」
「很厉害哦!」小狼说。
「你觉得怎样呢?」天使说。
小狼与天使在说话时,我一直盯着美雅的嘴唇,但她的嘴唇完全没有动,也就是所谓的「腹语术」。
「妳在移动布偶的时候,脸上面无表情,还不行哦!」
我不客气地说,并敲了一下美雅的头。
不过,其实她进步神速,让我吓了一大跳。
她在电视上看了某个名腹语师的解说后,就爱上这种技艺——这不过是三个星期前的事。
「哎呀,我还不行啊,好不甘心!」
美雅嘟着嘴把那两个布偶收进木制的玩具箱里。
她的才能不只是会腹语术而已。她的玩具箱里,塞满了溜溜球、飞镖、小沙包、各种杂耍道具以及许多我也不知道的东西。收集路边卖艺人所使用的道具,然后把那项技艺学到无懈可击,是美雅的兴趣。
「大哥,我们去吃饭吧。」美雅牵着我的手,蹦蹦跳跳地说:「下次我要挑战一人乐队!」
「一人乐队?」
「就是一个人把所有乐器演奏一遍啦,我打算弹吉他、吹口琴和打小鼓。」
「是吗?加油啰。」
美雅未来的梦想,是当世界第一伟大的杂技艺人。
而我——城崎修,只是一个和整天描写刀光剑影的小说家、没有日常生活能力的冒险家以及未来的伟大杂技艺人生活在一起,极为普通的高中生。
上午七点四十五分,我拿着学园指定的手提书包出门。
坐车到自己就读的木之花学园需要三十分钟,而在八点半开始的第一堂课之前,有两班电车可搭。
关上大门后,我高高地抬起头仰望。春日的天空是一片淡蓝色,温和的阳光融化了清晨尚有些冰冷的空气,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暖和。
「大哥,等一下!」
家里传来美雅的声音。
「今天是第一天,我们一起上学吧!」
美雅边说边追了上来。她和我一样,也是木之花学园的学生。木之花学园是所颇具规模的直升式学校,单单是高中部就有将近两千名学生。
「妳不是九点才上课吗?可以慢慢来啊。」
小学部的上课时间比高中部晚半个钟头。这是为了避免为数众多的学生全挤在同一个时间到校,所以小学、国中、高中部的上课时间各错开十五分钟。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走吧。」
美雅牵着我的手一直往前走,现在再把她赶回去,未免太可怜了。
不管怎么说,美雅还是个小孩子。
美雅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11岁)还要像小孩子。虽然我自己也是个毛头小子,但一般的小六学生通常会不好意思和家人一起上学。不过,美雅却像幼儿园的幼儿一样,蹦蹦跳跳地跟着我,真是令人担心。
「大哥也是高中生了耶!很好玩吧。」
美雅完全不把我的担心当一回事,满脸笑容地说。
「才怪,学校是直升式的,班上同学几乎都是老面孔。」
虽然升上高中,但社团活动什么的都还没开始。所谓的「变化」,也只是早上提早十五分钟到校而已。
「不行、不行、不行,你要打起精神,打起精神哦!」
手臂突然被大力地甩来甩去,不得已只好答应:「好好。」
「好只能讲一次!」
「……好。」
「嗯,很好。」美雅说着,突然笑了出来.她露出两颗虎牙,看起来就像个小丫头。
从我家门前的那条路转过去,就来到河滨道路。从这里开始,道路的一边是河流,往前直走则可以走到车站。
断断续续地种植在河边的樱花,仅看得到花蕾。由于寒冷的天气一直持续,今年的樱花似乎开得比较晚。不过,或许樱花会因这难得到访的春光而绽放吧。
「啊,小悄!」
我这么一说,美雅就突然站住。
往前一看,眼前有个熟悉的人影。
穿着木之花学园国中部水手服的她,叫做木下梢,是住在从我家数过去第二栋房子的小餐馆的女孩。
我们两人的母亲是认识多年的好友,而且小梢的姐姐又和我同年,所以城崎家和木下家称得是世交。顺便一提,教我烹饪的就是木下伯母。
「哟,早。」
「啊,城崎,早安。」
小梢轻轻点头示意。她的脸看起来很像国中生,相当可爱,但她的双眼给人些许冷淡而成熟的感觉。
「小梢,妳今天也很早嘛。」
小梢向来都很早上学,她以前还说过:「我喜欢空无一人的教室气氛。」
「喂,美雅,妳也打一下招呼啊。」
美雅不知何时躲在我身后。我抓着她的脖子,把她拖到小梢面前。
「真是的,妳还是一样不行、不行、不行嘛。喂,妳的精神!精神到哪去了?」
「……早、早安。」
美雅现身,低头打声招呼后,又躲到我后面。
美雅很怕生,每次碰到人都会躲在我后面,紧抓着我。
小梢面不改色地对怕生的美雅说了句「早安」,便开始往前走。虽然她看起来很冷淡,却也不是在生气,小梢平常就是这个样子。但拜她所赐,美雅又抓我抓得更紧了。
「真是的,妳不要抓那么紧!」
我从来没看过美雅在学校是怎么度过的,现在看她这个样子,还真是令人担心。
「对了,小梢,那个笨蛋还在睡吗?」
那个笨蛋是指小梢的姐姐、我的同学——木下椎。
我和小椎从学园的附属幼儿园时代起,就是念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班级,而且城崎(kinosaki)和木下(kinosita)的发音很接近,所以名册上我们的名字常被弄错。旁人看来,会以为我们是「青梅竹马」,但由我来说的话,我们只是「孽缘」,而且是孽缘中的孽缘。
「嗯,我姊还在睡。」
「真是的,我不是说第一天上学就迟到很不好吗?果然不出我所料。」
小椎早上总是起不来……不,其实是白天和晚上都一样,总是一有空就呼呼大睡。
小学五年级的戏剧表演,她扮一棵树扮到睡着了,还咚一声倒在城堡的布景前,成功地搞砸那出无聊的戏。
「她会起来吗?」
「我想不可能。我父母出门了,而且我也没叫她。」
「妳就让她一直睡?」
「叫她起来很麻烦,我是个冷淡的人。」
小梢面无表情地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很冷静的女孩子,真希望小椎能有她妹妹百分之一的冷静就好。
与「冷静」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小椎,是个到处惹麻烦的女人。
哎,让她继续睡或许比较好,我可不想第一天上学就被卷入她惹的麻烦中。
小梢快步走在前面,美雅则抓着我走在后面,但我心里不禁想着——说不定麻烦就在前头。
七点五十一分时,我通过剪票口,往月台走去。
高中生活就此展开序幕——尽管如此,车站里还是一片司空见惯的景象。
这是个连快车都过站不停的小车站,就建在住宅区里。被两条铁轨夹在中间的破旧月台上,有许多上班族、粉领族和学生正悠闲地等车。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车站,不管看了几年还是老样子。
无聊的气氛让人不禁想打呵欠。
「下一班……再两分钟就来了吧?」
按照预定,若错过这一班,搭下一班还来得及。不过,搭下下一班车的话,铁定会迟到。
我把哈欠咽回去,呆呆地等车。
美雅依旧在我背后抓着我,小梢则默默看着铁轨旁的剪票口。
时间慢慢流逝,终于响起电车即将进站的广播声。
「……电车,来了。」
小梢收回看向剪票口的视线,重新望着前面。
「我搭下一班。」
「咦?」
「还有时间,我等那个笨蛋来。」
我的话让小梢的表情瞬间缓和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冷冰冰的眼神。
「那我先走一步了……我姊多半赶不上吧。」
「嗯,到时再说。美雅也可以搭下一班吧?」
美雅抓着我,笑着点头说:「可以。」
警笛声阵阵响起,电车徐徐进站了。接着响起一个悠扬的剎车声,电车打开门,送走了车内的人,又把等车的人迎接进来。然后,发出一个满足的机械声的同时,车门又慢慢地关上。
我呆呆望着这个景象。
「妳果然在担心妳姊。」我对最后没上车的小梢说。
她刚刚一直看着剪票口,一定是在担心她姊会赶不上。
「我才没有担心她。因为你要等她,所以我也只好等下去。」
小梢微翻白眼,故意充耳不闻。
其实,木下姊妹的感情很好。身为姐姐的小椎常说「我妹可爱得不得了」,而凡事冷淡以对的小梢,则对她老姊的这种态度感到很丢脸。
而且,小椎那个笨蛋的爱情表现太荒谬了,这也是个问题。
「啊,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