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回来了





  九月七日 
  早晨,叫由香里起床。她满脸怒气,就是不起。我硬将她从床上拽起来,让她准备上学。她的书包用绘画的红颜料涂抹得一塌糊涂,真没办法!拖鞋也找不到,校徽也没有。丈夫气得脸色苍白地说:“你要是不去上学,自己向校长讲清楚。”由香里怒气冲冲地出了家门。我又跟在她的后面。由香里到了学校,同校长谈了一会儿。谈完后,校长把我叫去说:“由香里同我谈过了,不要着急嘛,再耐心地等等看。”我谢了校长后回到家。 
  看见我回来,由香里以几个月从未有过的平静语气说:“妈妈,把我送到管教所,孤儿院或医院去吧,无论哪儿都行。我也想去上学,但是,现在不能去。我若上学,会给学校带来很多麻烦。所以,我坚决不能去。把我送出去吧!等我可以一个人上学的时候再把我接回来。我求求你,妈妈!”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的面颊流淌着。我对由香里的异样感到震惊,“好女儿,心里有什么事跟妈妈讲,妈妈帮你想办法。”母女俩几个月来第一次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贴心地谈了起来。由香里的话象决了堤的洪水,滔滔不绝:如何在伊豆海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男朋友回东京后如何冷淡她,孤独和苦恼使她染上了吸毒的嗜好,最近的一天晚上,男朋友骑着摩托车带着她兜了一夜的风。昨天夜里,男朋友竟表示要同她一刀两断。受到这强烈的打击,回家后将隐藏的稀薄剂拿了出来,正在吸的时候,爸爸进来了……最后,她表示无论如何也要到虎门医院去住一段时间,以便戒掉吸毒的毛病。我立刻打电话给虎门医院,同吉原先生约好第二天下午两点见面。结果,商定由香里九月九日住院治疗。(虽然住进医院,但在一个多月的住院期间,由香里和朋友们又多次串通好在外面过夜。她还向大夫们说,无论如何想见她的男朋友,这使大夫们很头疼。身体检查未发现异常。出院后的由香里仍旧是老样子,不去上学。我们真是濒临绝境了。) 
  我们确实是无能的家长。认识竹江先生后,我们才真正地看清了这一点。如果以前我们对由香里再“严厉”一些的话,那简直就是置她于死地了。我在忏悔对由香里所犯的错误的同时,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为了由香里,无论忍受多大的痛苦,也要坚决地按照竹江先生的要求去做。 
  但是,我们还不知道所面临的考验将是多么严酷和痛苦。 
  这天夜里,由香里又没有回家。 

  第二个课题 

  十月四日,我们认识竹江先生已有七天了。在这漫长的七天里,我们经受了一连串的严峻考验,挣扎着熬了过来。但是,我们没能完全按照竹江先生的要求去做,这使我们深感内疚。今天,我们拖着疲惫的步子又来到了警视厅。 
  我们向竹江先生如实汇报了一周来的情况,他一言不发,边听边做笔记。竹江先生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们却觉得就象是在受审一样。来的路上,我觉得有许多话要问竹江先生,现在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竹江先生听完我们的汇报后说:“从今天起,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给孩子钱,十元(约合人民币六分钱——译者注)也不能给。由香里本人的必需品,如:学习用具、衬衣、衬裤、外衣等等也必须限制在最少限度。非买不可时,你们就带着她去买。”竹江先生丝毫也没有理会我们困惑不解的神情,继续说:“如果由香里向朋友借了钱,她的朋友要求你们代她偿还时,就告诉他们,这是由香里借的钱,去找她要好了。坚决不能替她还帐,如果是借邻居的钱,可以替她还一次。但是,还时一定要向邻居讲清楚,今后无论如何不要再借给她,否则,概不负责偿还。不能允许有任何例外。如果由香里问,为什么突然不给钱花了?就告诉她,因为你不把钱用在正道上。如果你学好,我们还可以象以前一样。此外,我再重复说一遍,无论由香里说什么,你们只能附和几句,绝不可主动找她交谈。这绝不是冷酷无情和放任自流。现在,关键不是要看由香里的所作所为,而是要摸清她的思想。然后,再对症下药,用你们的父母情爱去打动她、教育她。” 
  对这个新课题,我惊讶之余产生了怀疑。过去的七天里,我们对由香里的行动保持了沉默,但是,她竟然一连几天都没回家。这已使我们感到是一种放纵了。今天,要求我们限制孩子的零花钱是可以理解的。但十元都不让给,也未免过于苛刻了吧。无论女儿怎么坏,我也不愿让她沦为一个扒手。所以,以前每次女儿要钱,我总是满足她。有时,一个月的零花钱竟达一万多元。一个初中生,一个月一万多元的零花钱确实是多了些。但由香里生长在赤坂——这个物价昂贵的地方,从上幼儿园起,每天都路过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奢侈品的东急饭店,这种环境无形中已使她成为一个花钱很厉害的孩子了。我们一直担心,如果控制零花钱,就可能导致她行窃。因此,从未在零花钱上限制过她。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现在一下子连十元都不给了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毫不客气地问竹江先生:“如果她因此去偷的话怎么办?”他不假思索地立刻回答说:“一般的孩子是不会的。一没钱就去偷的孩子是因为他们思想上有病,这种孩子需要对他们进行特殊的治疗。”竹江先生总是这样坦率,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并对自己的理论充满着自信。我只得服从他了。 
  临分手,竹江先生将一张写有:“明日务必与保护人一起到警视厅少年第一科听讯”的便笺装进印着“警视厅”落款的信封中。“请转交由香里,就说是警察送来的。”说着,将信封递给我。我见信封上写着:铃木隆信、铃木由香里收。 
  回家的路上,我向妻子诉说了心中的不安。我确实对新要求没有信心。妻子毅然地对我说:“我们只有听从竹江先生的指导,努力按照竹江先生的要求去做,才能拯救女儿。没有别的选择。”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是啊,是啊。”妻子的话使我羞惭满面,无地自容。平时,我总是以冠冕堂皇的词句教训妻子,可到了关键时刻却这样优柔寡断。我真是个废物。 
  回到家,正巧由香里也在。我悄悄地将竹江先生的信放在饭桌上。由香里出来吃饭,看到信问道:“谁送来的?”“警察!”妻子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答道。由香里急忙抽出信笺看了起来。看完,她吃惊地说:“啊?让我和保护人明天一起到警视厅听讯。” 
  这天,由香里和我们一起吃了晚饭。这可是一顿难得的“团圆饭”啊!饭桌上,由香里向我们讲述了她最近去虎门医院看病的情况。当讲到吉原先生“警告”她:“你可不能再发福了!”的时候,她自己也笑了。晚饭后,照惯例要打几个小时电话的她却没打,早早地就睡了。这天晚上,合家“团圆”地度过了一个宁静、甜蜜的夜晚。这一夜,静得简直令人心醉。“我们要能永远这样该多幸福啊……”我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但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等待我们的却又是那地狱般的生活。 
  妻子日记摘抄: 
  十月十五日 
  上午十一点,和由香里一起去了警视厅。我尽量装作是第一次来的样子。 
  竹江先生分别同我们谈了话。同由香里怎么谈的我不清楚,只知道让她明天再来警视厅。最后,竹江先生故意当着由香里的面对我说:“今后,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许给由香里钱。”由香里在一旁装作没有听见。 
  刚走出警视厅,由香里就说要去R子那里,向我要车钱。我说不行,她就跟我吵。最后,由香里还是跟我回了家,到家后一个小时左右,由香里又一次发疯似地大声哭闹着要钱。我告诉她,竹江先生说过不许给,可她就是不听。当时我想,一定要坚持住,就没给她。而后,由香里哭着哀求我:“哪怕一百元也行,求求您,给我点吧!”我心里喊着:“这全是为了你好啊!”狠着心没有给她。由香里绝望了,从家里跑了出去。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我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由香里几次打电话回来,询问有没有她朋友打来的电话,大概是她的朋友失约了吧。可由香里是怎么去的目的地,车钱是哪儿来的,我都一无所知。后来,由香里又打来电话,说她无票乘车被抓住了,让我去付车钱。我让她讲清楚是哪个车站,怎么回事时,她却挂了电话。之后,一直没再打来。 
  丈夫今天开始去京都演出三天。 
  十月十六日 
  黄昏时分,由香里带着Q子回家来了。两人一声不吭,一进门就钻进由香里的房间。她们将电唱机开得山响,震得我的心直发颤。一会儿,又从房间里飘出了毒品的气味。我从门缝中看去,只见Q子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口吐烟圈;由香里嘴衔装有稀薄剂的小瓶,精神恍惚,目光呆滞。房间里烟雾腾腾,又脏又乱,简直象一个垃圾箱。看见我推门进来,由香里问道:“你……你,是谁?”听见自己女儿的问话,我气得几乎昏了过去。毒品的气味熏得我想吐,四只家猫也被熏得四处乱窜。难道女儿都不认识自己的亲娘了,还要我保持沉默吗?我急忙找出几个百元硬币,跑到外面给丈夫挂了电话。我真想对天大喊:“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啊!”但是,我连气带急,只觉喉咙冒火。真是欲哭无泪,欲喊无声。 
  正巧,第二天因故预定的镜头停拍,休息一天,真是天助我也。我急忙赶回东京。到家一看,由香里不在,只有脸色苍白的妻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我赶忙给竹江先生打了电话。我和竹江先生每次会面都由他指定时间,其余的时间是不能随便打搅他的。但打电话不在此限。 
  我将由香里近来的情况向竹江先生作了汇报,并问他,对女儿的胡闹要容忍到哪一天。我真想哀求竹江先生快点把我们救出火坑。竹江先生听完,丝毫不感意外,镇静地回答说:“请再容忍她一段时间。现在所做的一切是要让由香里明白,她的胡闹都是自己所为,别人没有责任。让她今后再也没有理由为自己开脱,也无法将责任归咎于家长。因此,有必要让她表演一番。任何事情都是一样,当事人在意识到自己错了以前是不会改正的。请再忍耐一下,千万不要发火。”我将话筒紧紧贴在耳朵上,静静地听着。 
  竹江先生的基本要求是:不能向孩子强加任何东西,也不能大加责备,对孩子要满怀父母深情,真心地疼爱,要摸透孩子的心理。如今,在保持沉默的基础上,又要求不给孩子零花钱。 
  以前,我们教育孩子的方法却恰恰与这些要求相反。孩子一有错误就大加斥责,甚至痛打。怕孩子偷窃,要多少零花钱给多少,毫无节制,结果反而害了孩子,加速了她的堕落。对比之下,我对竹江先生的要求有所理解了。不过,无论孩子干了什么,都只能保持沉默这一点,做起来却是非常困难的。 
  取消了零花钱后,由香里对我们总是投以憎恨的目光。“哎,你过来!”成了妈妈的代名词。要是不忍受这些,就是对女儿没有真正的爱吗?我真想不通。 
  确实,孩子做了坏事,一吓唬就能改好的想法是过于天真了。正象竹江先生所说:“训斥,对于孩子既不是爱,也不是教育。”但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吸毒吸得连亲娘都认不出来了的时候,也要保持沉默吗?真令人无法接受。我无法相信,这样做就能使由香里认识到自己错了? 
  我从京都回来后不久的一天,由香里将她的录音机拿出去卖了。妻子对我说,由香里将她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卖了。这天,由香里又把朋友带到家里来。看到由香里,我吃了一惊,她的头发烫得象个乱鸡窝。 
  大概是腹部肿瘤摘除的后遗症吧,由香里从小就是红头发。这一头红发也是她堕落的一个“祸根”。上中学时,高年级的同学误认为是她故意染红的。因此,由香里挨了不少冤枉拳头。她出于中学生的单纯,为逃避挨打,曾对其他同学讲:“谁要打我,我就做谁的朋友。” 
  由香里的老师曾劝我,让由香里将头发染黑,但我总认为没必要。由香里走上邪路以后,我才不得不让她染黑了。这头红发对女儿,对我,都是不幸,由于头发本身是红色的,即使染成黑色,用不了几天就又变成红黑混杂了。 
  头顶“乱鸡窝”的由香里简直象个小妖精。我一气之下,将竹江先生的要求也抛到了脑后,对女儿大声喝问:“瞧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