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越邸杀人事件
大概是正好经过时,听到了刚才的巨响。
确定是我们之后。
他的表情还是像戴着假面具般的冷漠。
“怎么了?”他用嘶哑的声音问,“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那幅画掉下来了。”深月回答,“我们没有碰它,它就突然掉下来了。”
管家大步走到壁炉前,看着掉下来的画框,说:“锁链断了,大概是老旧了吧。”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边说还边看看深月跟画框中的画,两相比较。
“我会叫末永来修理,请不要放在心上。”
这段时间内,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冻结了般伫立在原地。
深月可能也对我这样的反应,感到十分诧异吧。
我问我自己,眼前的这件事到底代表什么意义?
老旧的锁链断裂,画掉下来了。
没错,就是这样,一点都不奇怪,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现象。
可是……
我想到损毁的烟具盒、温室里枯萎的兰花,而现在——现在又……
“铃藤,”深月的声音唤醒了我,“已经2点半了,该上楼去了。”
我们在鸣濑毫无感情的目光注视下离开大厅,我踩着梦游般的步伐走在深月前面,爬上楼梯,从回廊走到楼梯平台。
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连肖像画掉落之前她要告诉我的话都忘了问。
途中经过走廊尽头的门厅时,我突然注意到摆在角落的鸟标本。
之前,我没有特别去端详过这个标本,这只鸟全长约五六十厘米,深紫黑色翅膀,与翅膀同颜色的长尾巴上有白色条纹,眼睛四周有红色圈圈。
这时候我才发现,那是雉鸡的标本。
顿时,我觉得心脏好像被狠狠地揪了出来。
下雨了,下雨了。
我耳边响起了令人怀念的歌魄——不,现在已经变得恐怖而且可恨了。
小雉鸡呃喔呃喔啼叫着,
小雉鸡也很冷很寂寞吧。
不会吧……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走在我后面的深月,可是,我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11
大家已经聚集在餐厅了。
坐在餐桌靠壁炉那边角落的彩夏,用暧昧的眼神看着我。
大概是看到我跟深月一起进来,而在胡乱猜测吧。
我没有对她的眼神做出任何回应,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下来。
这个位置刚好跟彩夏成对角,旁边坐着忍冬医生。
“末永说发生了一件怪事。”的场把茶壶里的红茶倒给大家后,在枪中旁边坐下来,“温室里有很多鸟笼,由末永负责照顾,他说其中一只鸟变得很虚弱。”
“鸟?”枪中疑惑地看着女医,“什么鸟?”
“是金丝雀,德国种的黄色金丝雀,名字叫梅湘。”
“梅湘?”枪中重复这个名字,“是‘图伦嘎利拉交响曲’的梅湘吗?这是谁取的名字?”
“末永取的,他帮鸟取的名字,全是他最喜欢的作曲家的名字。”
“哦——他说那只梅湘变虚弱了?”
“是的,他说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就突然变成那样了。”
“会不会是生病了?”
“他说好像也不是。”
“你没替它看看吗?”
“我只会看人。”女医平平淡淡地说。
枪中耸耸肩,尴尬地搓搓鼻子说:“奇怪是蛮奇怪的,不过,好像跟案子没什么关系。”
涂着黑漆的餐桌上,摆着美昧可口的酸樱桃奶油水果小馅饼。
的场小姐推荐给我们说,这是井关悦子亲手做的,所以味道非常特别。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呢?”一直沉默不语的名望奈志,吃了一口小馅饼后,又像平常一样发起牢骚来。
他用舌头舔掉沾在嘴角的奶油,舔得有点夸张不自然,“雪还是下得那么大,真是的!”
“的确蛮糟糕的,”忍冬医生在红茶里加入了一大匙的砂糖,“大约十年前左右,我也遇到过这样的大雪。那一次我正好越过山头去某个村子,突然下起大雪,被困在那里整整一个礼拜。”
“只能乖乖等着雪停吗?”
“没错。不过,相野的人已经很习惯大雪,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一点一点进行铲雪作业了。最慢再过两三天就会有办法了,而且,这期间内雪也应该会停了吧。”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脑子却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事。
我看着坐在斜对面的深月,她大概也注意到我的视线,一只手贴在脸颊上,微微低着头。
也许是我太多心吧,总觉得她的脸比平常更苍白;表情也更僵硬了。
“车子还是不能动吗?”
“至少我的车不行。”忍冬医生咬着厚实的下唇。
名望把目光移向的场,说:“这个家的车子呢?”
“除了平常的轿车之外,还有一辆跑长距离的车。”女医回答他。
名望“啪”地弹指说:“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
“很不巧,上周故障后就一直没有修好,好像得开到修车厂修理才行。”
“唉,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这么巧呢。”
“车库在哪里?”枪中问。
女医往图案玻璃墙望去,说:“在前院对面。”
“离建筑物这么远?” 棒槌学堂·出品
“是的,那里本来是马厩,后来才改装成车库。”
我犹豫着,该不该把刚才肖像画的事告诉枪中,但在现在这种场合——在深月面前——我无法启口。
而且即使我不说,鸣濑迟早也会把那幅画掉下来的事告诉的场,然后,的场也会告诉枪中吧。
听到这件事,他会以什么角度来想呢?
当成“单纯的偶然”,或是这个家有意志的“动作”?
不,我应该先问我自己,该如何思考这个现象的意义?
该怎么思考会比较好?
“要不要再来一杯红茶?”的场说。
“换咖啡吧。”枪中回答,然后看看我们说:“大家都赞成吧?我们本来就是喜欢喝咖啡的一群。”
“忍冬医生,您也喝咖啡吗?”
“好好,只要是甜的都行。”
的场小姐安静地离开坐位,走向放着煮咖啡器的木制餐车。
深月站起身来想帮忙,的场举起手表示不用。
机器搅碎咖啡豆的尖锐声音,刺激着疲惫不堪的神经。
“不过,”枪中对回到坐位上的的场说,“说真的,这个房子真的太棒了。”
从昨天到现在,这句话他已经重复说过好几次,现在听起来只觉得讽刺。
或许,这是他抗拒沉重气氛的一种方式吧,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至少加上一句“如果没有发生这种事的话”……
“不论是建筑物、家具、收集品……收集品中以日本的物品最多。全是白须贺先生收集的吗?”
“好像有很多是原本就留在这里的,不过,老爷收集的应该也不少吧。”
“横滨的那个房子失火时,应该也烧掉了不少吧?”
“没有,那时候收集品不是放在烧掉的主屋,而是其他屋子里,书也是。”
“哦,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这是不幸中之大幸。那些古董,都是平常难得一见的东西呢。”枪中微微叹口气说,“你平常空闲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觉得‘空闲’过,不过,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我非常忙,只是住在这里,就会觉得时间的流逝方式不太一样。”
“怎么说?”
“总觉得时间不是在‘流逝’,而是像慢慢地卷起很大的旋涡。我们不是跟着时间在生活,而是被包围在时间里。我这么说,也许你还是听不懂吧。”
“不,不会的,我觉得我可以理解。”
“不过,一般所谓的‘消造’还是不可缺乏的。我们会在附近森林散步;夏天时只要能忍受微凉的湖水,也可在湖里游泳:另外还有我们自己的泥制射击靶练习场。”
“太棒了,是白须贺先生的兴趣吗?”
“是的。”
“那么,一定也收集了不少好枪吧?”
的场只回给他一个暧昧的笑容,就站起身来往餐车走去。
咖啡已经过滤完,在大咖啡壶里注入多人份的咖啡,的场小姐把咖啡倒在新的杯子里端给大家。
“我真的很羡慕。”枪中眯起眼睛,追着女医的身影,“我在东京经营古董店,评鉴古董的眼光还不错,要不要雇我当管理人?”
女医有点惊讶地说:“这种事问我也没有用。”
“哦,如果我是女生的话,就可以拼命向你们老爷抛媚眼,让他雇用我了。”
“别开玩笑了。”
“不,我是说真的。因为等雪停下山后,我恐怕再也见不到这栋建筑物跟你们了。”
我喝了一口没加糖的咖啡,一点都尝不出香味,只觉得比平常更苦味强烈刺激着舌头。
隔壁的忍冬医生还是一样加了一大堆糖,津津有味地一口喝光了。
“你说你经营古董店,那么,剧团呢?”的场回到座位上问枪中。
“靠这种小剧团哪活得下去。”枪中苦笑着耸耸肩,“我的本业是古董美术商,剧团只是玩玩而已。”
“都演哪些戏?”
“你喜欢什么戏?”
“啊,我对戏剧不是很清楚,大学时跟朋友去看过两三次而已。”
“我们剧团演的大多是比较传统的戏,因为我不是很喜欢现代的东西。”
“是吗?”
“什么大众化、像机关枪一样笑话连篇、或是演员在舞台上跑来跑去那种戏,我都不喜欢。还有,以观念、思想为主,沉闷难懂的戏剧我也不喜欢。”
女医好像不是很了解他的意思,但他还是继续说着:“也许评论家会对我的戏剧嗤之以鼻,但是,我就是不喜欢那种‘现代性’的东西。”
“现代性?”
“演出现代戏剧的人,大都逃脱不了‘新’的束缚,一心想让自己跑在时代的尖端。因为这些人相信——戏剧的价值是揭露时代与社会的矛盾构造,并将之推翻,把时代不断往前推动。不过,我也不想强力去否定这样的思想。”
枪中摘下眼镜,用手指压着两边眼睑。
“我不想把时代往前推,甚至希望它能停下来。可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只好在时间的流逝中打造不动的碉堡。就这方面来看,也许我的心比较能跟古典艺能产生共鸣吧。”
“怎么样的碉堡?”
“这……”枪中眯起眼睛看着远方,“就像……这个房子——雾越邸。”
听到枪中这么说,女医讶异地微微点了点头。
她拿起杯子,缓缓喝了一口咖啡。
“我想我大概是憧憬当某种独裁者吧。”枪中说。
女医更加诧异地眨着眼睛说:“独裁者?”
“说得太偏激了吗?”
“什么意思?”
“60年代以后,日本的现代戏剧中,有所谓的‘地下典型’,现在也还多多少少延续着。其中‘集体创作’概念,被认为是维系60年代到70年代,及至现在的主要架构。
狭义来说,‘集体创作’就是在演出戏剧集团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作家、是导演、是演员,也是工作人员,以同等身份为理想。总之,就是要排除剧 团内的阶级制度,是一种直接的民主主义;不要强势的领导者,只重视演员各自的自主性。”枪中缓缓地左右摆着头说,“我讨厌那种思想,所以,才会用独裁者这个字眼来形容自己。”
“哦。”
“也就是说,我想统治整个世界。啊,请不要误会,我对政治没有兴趣,我要的并不是一般所谓的权势。
只是身为一个导演,觉得必须统治整个自己导演的舞台,才能充分表现出自己:
才能越来越接近我在寻找的‘风景’。我只是有这样的自私想法而已。”
平常在团员面前,他也从不避讳说这种话。
他常说“暗色天幕”是我的,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是为他自己、为他个人而存在的表现体。
“我这么说,也许大家会不高兴吧,因为这样一来,演员不过是我的棋子而已。当然,我并不否认,他们也是为自己站在舞台上,为自己而表现。
只是,支配那个‘世界’的人是我——我自己希望是这样,自己认为是这样而已。你觉得我很傲慢吗?”
“我不清楚,”的场暧昧地摇着头,“因为我是那种从没想过要表现自己的人。”
听着他们两人对话的忍冬医生,大概是觉得他们的谈话内容很无聊,打个大呵欠站起身来,举起双手挺直圆圆的身体,说声“失陪了”,就走到隔壁沙龙去了。
没过多久,名望奈志跟彩夏也跟着去了沙龙。
也许是存心要避开事件的问题吧,枪中继续跟的场谈着自己对戏剧的看法和“暗色天幕”的事。
甲斐双肘抵着餐桌,脸色还是那么憔悴苍白,茫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