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5·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
两个小时过去,就连棋力同样很棒的谢孟学也败下阵来,已经没有人够胆子与我对弈,大家都跑去玩扑克牌赌大老二。
我哈哈大笑,开门去洗手台洗脸清醒一下,准备等会开场豪迈的梭哈赌局。我拍拍湿答答的脸,兀自洋洋得意自己的聪明。
沈佳仪正好也走到洗手台,两人碰在一块。
「你们男生那边在做什么,怎么那么吵?」沈佳仪看着正在洗脸的我。
「在赌钱啊。」我小声说,手指放在嘴唇上。
「真受不了。」沈佳仪不置可否的语气。
「还好啦。我超强的,刚刚赌象棋全胜,赢了不少。」我抖抖沾着水珠的眉毛。
「象棋?你们男生那边有带象棋?那等一下你把象棋拿到女生房间玩好不好?」沈佳仪有些惊讶,似乎也会玩象棋。
「没在怕的啦。」我哼哼。
几分钟后,我已经坐在女生房间里的超大木床上,排开军棋。
所有的女生都围在沈佳仪后面,兴高采烈地看我跟沈佳仪对弈。我们赌的是「赢家剩一个棋子一块钱」,真是小家子气的赌注。
纵使沈佳仪的学业成绩再好,在棋盘上的胜负可不是同样一把算盘。很快的,我就以风林火山之锐取得了绝对优势,打算将沈佳仪的所有棋子一一解决,只剩下孤零零的「帅」,用细嚼慢咽的「剃光头」局面划上句点。
「柯景腾,你今天作弄许志彰的表现,真的是非常幼稚。」沈佳仪摇摇头。
「幼稚的话妳干嘛笑?」我拄着下巴。
「拜托,谁看了都会想笑好不好!」沈佳仪反驳。
「妳还敢说,要不是妳笑了出来,我跟廖英宏跟杨泽于怎么会被罚,连许志彰也不例外。马的,到了山上还要被罚半蹲是怎样!」我瞪了沈佳仪一眼。
「强辩,没收你的马。」沈佳仪一说完,竟真的将我的「马」硬生生拔走。
我愣住,这是怎么回事?
「妳是疯了吗,哪有人这样下棋?」
「你那么强,被拔走一只马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在怕了?真幼稚。」
「这跟幼稚有什么关系?算了,让你一只马也没差啦,我迟早把妳剃光头。」
「剃光头?」
「是啊,就是砍得只剩下帅一颗棋。超可怜,呴呴呴呴,超惨!」
「好过份。」沈佳仪迅速将我的「车」也给拔走,毫无愧疚之色。
我咬着牙,冷笑,继续用我仅剩的棋子与沈佳仪周旋。由于我们班女生的脑袋全部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很快我又控制了局面。
「将军抽车。」我哈哈一笑。
「什么是将军抽车?」沈佳仪似乎不太高兴。
「就是如果妳的帅要逃,妳的车就一定会被我的炮给轰到外层空间。完全没得选择啊哈哈!」我单手托着下巴,像个弥勒佛轻松横卧在床上。
「你真的很幼稚,连玩个象棋都这么认真。」沈佳仪叹了一口气,好像我永远都教不会似的……然后伸手没收了我的「炮」。
「……喂?」我只剩下了苦笑。
经历无奈的半个小时后,由于我的棋子不断被没收,连孱弱的过河小卒也没放过,最后沈佳仪跟我打成了不上不下的平手。
女生房间门口,蚊香缭绕。沈佳仪将象棋跟棋盘塞在我的手里。
「你还说你很强,结果还不是跟我打成平手。」沈佳仪关上门。
「原来如此。」我有点茫然地看着关上的门,脑子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
这场棋局,就像沈佳仪跟我的关系。
多年以后,不论我再怎么努力,永远都只能搏个有趣的平手。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5)
从埔里回来后,那股象棋风还黏在大家的手上,没有退烧。
于是磁铁象棋组便在大家的抽屉里流传,每到下课就开战,上课就收起。而简单易懂的五子棋也一样,大家在蓝色细格子纸上,用铅笔涂上圆圆的白圈跟黑圈取代黑白子,下课时十分钟就可以对决个两三场,每个人都很热衷。
而「打败柯景腾的军棋」,已经成了班上所有男生同仇敌忾的终极目标。
「从现在开始,观棋不语真君子这句话就当作是屁,你们全部加在一起对我一个吧,别客气。要是让我年纪轻轻就开始自大,我的人生也会很困扰的。」我挖着鼻孔,大言不惭。
众志成城可真不是开玩笑,几天内我就尝到了败绩,害我有些不能释怀。
「这告诉我们人不能太骄傲。」沈佳仪用原子笔刺着我的背,很认真的表情。
「我真搞不懂一群人连手打败一个人,有什么好臭屁的。」我无奈地说。
接踵而来的是,赖导宣布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大家听好,为了配合教育局的资优班人数政策,我们美术甲班跟美术乙班,都要从现在的四十五人减到三十个人,两班离开的三十人另外成立美术丙班。所以升三年级时我们要用成绩当作标准,留下前三十名。想要继续留在甲班的同学可要多多努力了。」赖导说,眼睛扫视了班上所有人。
此话一出,我可是震惊至极。
自从爱啰唆的沈佳仪坐在我后面起,三不五时就唠叨我要偶而念书、不然会考不上我想念的台北复兴美工,我的成绩就开始无可奈何地进步。但进步归进步,我可没把握能够留在原来的班级。
「柯景腾,你觉不觉得你会被踢出甲班?」怪兽坐在树下,呆呆地看着浮云。
「踢你个头,顾好你自己吧。」我翻着少年快报,心中的不安就像滴在清水里的墨珠,一直渲染扩大。
「其实说不定到丙班比较好,比较没有成绩压力,你就算上课画漫画也没有人管你了。」怪兽建议,看着表。
第二班校车准备出发了。
「闭嘴啦。」我将少年快报还给怪兽,嫌恶地抓抓头。
… 就在此时,沈佳仪婆婆妈妈的性格燃烧到了顶点。
自修课上,沈佳仪的原子笔又狠狠刺进我的背,痛得我哀叫回头。
「你说怎么办?不是早就叫你要用功一点吗?后悔了吧?」沈佳仪瞪着我。
「天啊又不是妳要被踢出去,瞪我做什么?何况怪兽说,我到了丙班就可以整天画漫画了,不见得不好。」我说,但这并非我的内心话。
「地理课本拿来。」沈佳仪皱起眉头,不容我反抗。
「干嘛?」
「快一点!」
我将地理课本递给沈佳仪后,大约一堂课的时间,沈佳仪又用原子笔刺我,将书还给我,上面都是各种颜色的荧光笔画线,以及一堆从参考书上节录下的重点提示。
「画线的这些你通通读熟,月考就没有问题了。」沈佳仪很严肃地告诉我:「然后每天都要算数学,从现在起每次下课我们都来解一条题目。」
「啊?」我又惊又窘,却没有胆子反驳正在为我着想的沈佳仪。
「啊什么?这都是你自找的。」沈佳仪打开上次月考的排名表,指着上面的数据说:「你的英文很好,国文跟历史很普通,地理不好,数学跟理化都很烂,如果不是你笨,就是你根本没在念,要不就是念的方法不对。你觉得你笨蚂?」
「什么跟什么啊?」我无法思考,耳根子烧烫。
「柯景腾,你笨吗?」沈佳仪看着我,不让我的眼神移开。
「靠,差远了。」我呼吸困难。
「那就证明给我看。」沈佳仪瞪着我。
我呆呆地看着沈佳仪。突然间,很复杂的某种东西缠上了我心头。
一向眼高于顶、惯于嘻嘻哈哈的我,本应非常排斥这样的窘状。但我知道不能不接受沈佳仪的好意。被当作笨蛋我也认了,因为我无法回避紧紧包覆住我灵魂的那股,严肃的暖意。
我一点都不想离开美术甲班。
如果被踢出去,我一定会被家里骂死,而且沈佳仪就只能找谢明和讲话了。
嗯,非常刻意地带到我生平最大的爱情敌手,谢明和。
阿和胖胖的,像个沈甸甸躺在沙田里的大西瓜,是个生命历程跟我不断重迭的朋友。
打从国小一年级起我跟阿和就一直同班到国小毕业,到了国中也巧合地考进了美术班。我家开药局,阿和他家也是开药局。我对英文老歌了如指掌,而阿和对英文歌曲也涉猎颇丰。我自大,阿和自信。甚至国小六年级时,我们也是喜欢同一个女生。我喜欢跟沈佳仪聊天,阿和也是。
我一眼……一眼!一眼就看出阿和很喜欢沈佳仪,而我也严重怀疑阿和同样发现了我对沈佳仪奇异的好感。
那时我坐在沈佳仪前面,阿和坐在沈佳仪的右边。我们两个都是沈佳仪最喜欢找聊天的男生,这个共同点让我坐立难安。
我跟阿和共同在国小六年级喜欢的女生叫小咪,就坐在我后面,而阿和正是坐在小咪旁边。小咪很喜欢跟我们聊天。糟糕,就跟现在的情况、队形一模一样。
「昨天晚上大家说英语的广播里面,主持人说的那个企鹅笑话我早就听过了,我姊姊说……」阿和在跟沈佳仪讲话的时候,总是非常的成熟,听得沈佳仪一愣一愣的。
国中时期的阿和已经可以从汽车谈到计算机,再从计算机谈到国外的风土民情,简直是个小大人。对比阿和的博学多闻,我的幼稚显得狼狈不堪。如果我们三个人聊在一块,久了,就很容易出现我意兴阑珊的画面。最重要的,是阿和这家伙跟我交情长久,是个很不错的朋友,这点尤其让我泄气 。
于是悲剧发生了。
那时我面临踢班压力,放下尊严与沈佳仪在每节下课练习数学解题(其实根本就是被指导),我将数学参考书放在沈佳仪的桌子上,两人反复操作数学式子的答案推演,有时连中午吃饭也放了张涂涂写写的计算纸讨论,一刻都没放过。
记得是自习课,阿和百般无聊,提起最近学生间报导一则乱七八糟的谣言,说有一批殭尸从大陆的偷渡舢舨登陆台湾,在中部山区游荡。那个传言在当时非常盛行,甚至上了报章杂志。
「不要跟我说那些,我很胆小。」沈佳仪不悦,阿和立刻识相住嘴。
啊,博学多闻我是没有,但要比吓人跟胡说八道,我可是才华洋溢。
「我听说那批殭尸不是一开始就是殭尸的,而是在大陆渔民偷渡时在台湾海峡被淹死,浮肿的尸体跟着空船……」我说,却被沈佳仪严厉的眼神打断。
「柯景腾,你不要一直说一些我不喜欢听的东西,那个很没有营养。」沈佳仪口气毫无保留。
嗯,果然开始怕了。看我怎么再接再厉把妳吓坏。
「由于撞上阴时的关系,那些肿起来的尸体在一上岸的时候变成了殭尸,在月光下开始朝山里跑,一路吸人血一边傻傻地跑,不知道要跑去哪里。我哥是念彰化国中的,他说晚上还有人看到那群殭尸在八卦山上面跳。没有的事情不会突然被传,一定是有什么……」我越说越起劲,连起了头的阿和也聚精会神地旁听。
「可是也没道理尸体一上岸就会变成殭尸啊?阴时有这么厉害吗?」阿和有些怀疑。
「所以也有人说,是会法术的船东害死了偷渡客,再用茅山法术控制了尸体变成殭尸,没想到后来船东自己也被殭尸咬死,让那些没大脑的殭尸就这样一路吸血逛大街。」我绘声绘影,不时观察沈佳仪纠结的神色。
「这太扯了,是怎么传成这样的啊?再说船东把他们变成殭尸又能干嘛?」阿和不解,但已经踏进了我的阴森领域。
「那些我怎么知道,只是很确定的是,海巡署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有发现船东的尸体,尸体上还有殭尸的咬痕。这些都可以在报纸上找到新闻,假不了的。还有啊,根据哪些殭尸跳啊跳的路线,这几天就会经过大竹了……」我故意扯到沈佳仪家住的大竹,让恐惧的氛围更浓重。
只见沈佳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却没有停止胡说八道。
「你自己想办法好了。」沈佳仪突然低下头,将我的参考书轻轻往前推了几公分。
我有些傻住,阿和也尴尬地停止发问。
「喂,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其实那些殭尸没有要往大竹跳啦,应该是沿着中央山脉跳到底啦。」我不知所措,看着低头不语的沈佳仪强自翻案。
但沈佳仪不说话就是不说话,当我是团没营养的空气,自顾温习她的功课。我又说了两句也没响应,只好悻悻然回到我自己的位子,烦闷地解数学。
接下来的几天,沈佳仪还是对我不理不睬。我本以为再多捱几天就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