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钟
“打搅啦。”
进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西装外面披着雨衣,可是被雨淋得湿透了。
领带结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是个做事认真的刑警。
“你湿得很厉害。”山崎说。“我借毛巾给你吧!”
“谢谢。总之,我先借电话好了。”
“噢,就在那里,随便用好了。”
山崎走到花洒室,拿着干毛巾回来。
“——是的。我会小心的。现在马上回去警局——再见。”
男人打完电话,接过山崎的毛巾擦头发。
“抱歉。承蒙相助。”男人叹息一声。
“听说你们在追一名杀人犯?”
“是的。你知道了?”
“刚刚警察打电话来了。”
“人手不够,真头痛。”男人摇摇头。
“要不要喝杯咖啡?”
“不了……也好。若不歇息歇息,回不去呀。”
“说的也是。雨太大了,我马上拿来,你坐坐吧。”
“对不起。”
山崎在厨房里,开煤气炉,把傍晚泡好的咖啡再煮热。还有两杯份,他也拿出自己的杯子,替自己倒了一杯。
“听说是危险人物。”山崎把杯子递给那个男人。“找得着吗?”
“不容易——好味道。”男人叹了一口咖啡。“我第一次喝这么好喝的咖啡!”
“便宜咖啡哦。”山崎笑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
“嗯。我老婆死啦。一个人嘛,住哪里都一样。”
“是吗?那是你太太?”
男人走向放了照片架的桌子。
“嗯。年轻的时候。”山崎说。“那个杀人犯是怎么样的家伙?”
“据说以杀人为乐,不好对付得很。”
“有这种人吗?简直像恐怖片一样。”山崎笑了。“长得怎么样?”
“晤……很年轻,二十四岁。”
“唔?二十四!怎么杀了好几个人了?”
“他有病。送进医院了,被他逃跑出来啦。”
“原来如此。”
“中等身材,皮肤白晰,外表看来斯斯文文的类型。”
“晤。”山崎点点头。“这么说,正是像你这一型的人呀。”然后笑起来。
“不错。”
当山崎转过身时,一把锋利的刀静静地刺入他的肚子。
“我是……
见到男人平稳毫无表情的微笑时,山崎禁不住想回他一个微笑。可是,那把匕首慢慢割破山崎的肚子,最后连痛苦也感觉不到……
“知道了。”
片山点点头。放下话筒。
“怎么啦?”晴美一边喝山口结美子所泡的咖啡一边问。“哥哥,你的咖啡在那边的桌上。”
“唉,”片山摇摇头,“又有一个被他宰了。”
“谁?”
“度假别墅的管理员,他应该接到电话联络了的……”
片山和晴美在田代公馆的会客室里。
“距离这里很近?”
“不是很近,不过,走路三十分钟也到了就是。”
“哦……”
片山坐在沙发上,开始慢慢喝咖啡。他是猫舌头,怕热。
说起猫——福尔摩斯,它正和石津一起,在这幢宽大的别墅中四处调查。
片山等人来到这里时,玄关的门是开着的。万一杀人者偷偷潜入,事情就麻烦了。
因此,片山叫福尔摩斯跟随石津,到处看看。
“这个家庭也相当复杂,不是吗?”晴美说。
“嗯。”
片山为一件案子已觉得负担沉重,不想承担多余的工作。
“从那支枪,能够知道犯人是谁吗?”
“怎么说呢?那是相当大胆的凶手,大概不会留下指纹吧!”
“田代正造是一名资产家,我在杂志上见过。”
“为何有人想杀他?”
“还不是为财产?说起这个家的人,长男正案和妻子康子,女儿沙世;长女昌代和丈夫横山和生,以及女儿香子;还有就是山口结美子了。”晴美屈指数一数。“石津他们去查,其中一定有一个是想杀田代正造的人。”
“那个我也晓得。”
“哎哟,好大的口气。”
“可是,我们的工作是去捉那个杀人鬼呀!”
“这里有谋杀案在进行中呀!你准备袖手旁观?”
“也不是的,只是这个时候——”
会客室的门打开,石津出现了。
“片山兄!”他硬绷绷地说。
“是不是肚子饿了?”
“不是的。”石津露出意外的表情。“当然那也是理由之一!瞧!”
“福尔摩斯在哪儿?”晴美问。
“它在楼上的房间前面监视着。”石津说。
“发生什么事?”
“好像有人在里面。”
“怎不早说?”
片山站起来。
片山、石津和晴美相继走下楼梯。
“大概不至于太迟吧!”
“屋里的人全在客厅里,不要紧。”
“万一是杀人鬼呢?”
“逮捕他!”
“万一他反抗呢?”
“开枪打他的脚。懂吗?”
“是!”石津显得从来未有过的紧张。“在最里头的房间。”
福尔摩斯坐在房门前。
“不要大意!”片山细声说。
“哥哥。”
“什么?”
“有没有遗言?”
“傻瓜!”
兄妹俩用充满怜悯的对话低声交谈。晴美在离房门的远处停下来。片山和石津拔出手枪,分开站在左右两边。
片山根本不喜欢手枪,光是拿在手中已觉得坐立不安。
片山点点头,石津猛吸一口气,虽不至于像“三只小猪”那样,但是他的鼻息仿佛大到足以把房门吹掉。
石津抬起一只腿,用尽气力踢过去。无论怎样坚固的门也应声而开了。
“别动!警察!”
片山叫着冲过去。
晴美屏住呼吸,倾听局面进展。
可是,房间里听不见枪声、格斗声,连片山和石津的声音也没有。
“怎么搞的?”晴美喃喃自语。“难道两个都一下子被干掉了?若是那样,我得赶快逃命才行。”
人相当冷酷无情。
“瞄!”福尔摩斯叫。
不太有紧张感的叫法,看样子一定是……
晴美偷窥一下,但见片山和石津站在床边,床上有个年轻男人,穿着夹克呼呼大睡。
“他是谁?”晴美问。
“不晓得。不过,刚才发出那么惊人的声音,而他居然可以安然入睡。”
“看来不是杀人鬼吧?”
“嗯。可见,没人提起这有这么一个男人在屋里。”
“噢!”门口有声音喊。
山口结美子站在那里。
“你认识这个人?”片山问。
“嗯,他是二少爷。”
“这么说……”
“他是田代正造老先生的二儿子,名叫田代二郎。”
“这里的少爷?怎不事先通知我们?”
“对不起——因他不常住在这儿的关系。”
“难道是来参加今晚的生日会?”晴美说。“若是那样,为何——”
“大家一定不晓得二郎少爷回来了。”
结美子一说完,传来脚步声,田代正宏探脸进来了。
“怎么啦?——啊,二郎这小子!他是几时来的?”
“不清楚。”结美子说。“玄关的门没有上锁,二郎少爷一定是自己开门进来的。”
“恼人的家伙!”正宏皱起眉头。“喝醉了吗?”
“好像是的。”片山点点头。“他经常这样?”
“游手好闲的人。”正宏耸耸肩。“他一个人离家,来去无踪。”
“可是,正造先生的生日,他不是回来了吗……”
“目的是为了财产呀。他想讨爸爸的欢心,希望将来分多一点。”
结美子的脸上浮起一点不悦的表情,晴美看在眼里了。但那只是一刹那间的事。
“目前可以知道的是,这幢别墅里没有杀人犯了吧?”正宏说。
“可是,有人狙击正造老先生呀。”
“唔。我想不是横山那家伙,他不会傻到那样把手枪朝天而放,坐在那里吧?”
“也有可能是开枪的人走到他那边放下来的。”片山说。
“可是,当时在黑暗之中,不容易做得到。”
“有道理。不过,说不定是二郎那家伙子的。”
“无论怎样,那是亲生父亲啊!”结美子似乎忍无可忍的样子。
“儿子杀父亲并不稀奇呀。是不是?刑警先生。”
“也不是随处有的……”
“那就叫醒二郎,带到客厅来吧!康子她们正在预备餐点……”
听说有饭吃,石津的眼睛顿时一亮……
“看来他们兄弟感情称不上融洽呀。”
正宏走开后,片山说。
“我最讨厌大少爷。”山口结美子用强硬的语调说。“那种人会杀正造老先生也不出奇。”说着,立刻恢复自我,红着脸说:“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没有的事,我们也到客厅去吧!”
“请便。我会叫醒二郎少爷再去。”
片山等人走下楼梯。
“波涛汹涌呀。”
晴美愉快地说。
“我有不详的预感。”片山说。
“没关系,片山兄。”石津保证。“若是你不爱吃的菜,由我包办好了。”
“我不是说这个,知道吗?现在来历不明的杀人犯在逃亡中,这幢房子发生杀人未遂事件——”
“我懂了。现在这时候,乃是杀正造老先生的绝好机会。”
“不过嘛……杀人犯逃来这儿,大概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吧。”
“瞄!”福尔摩斯似乎叫得语意深长。
3
“看,”田代正造说,“那个和爷爷同一把年纪啦。”
“那是……七十岁了?”沙世问。
“是的。不过,还是敲得很准时。”
沙世和香子坐在轮椅两边,她们直接坐在铺了厚地毯的地上。
这是正造的书房,是这大房子中例外的小房间,正造最喜欢待在这里。
即使不怎么动也能拿到自己要拿的东西,十分方便。实际上,对于行动不自由的人来说,这栋奇大无比的房子实在大得令人生气。
由于待在书房的时间多了,正造连床也搬了进来。又在靠里头的墙壁,做了暖炉。
暖炉虽小,却因为房间不大,很快就暖了。如今房里的灯熄掉,暖炉里燃烧的火焰,照亮了轮椅上的老人和两名孙女儿。
正造所说的另一名“住客”是……
“它相当老啦。”香子说。“这时钟是爷爷,还是嬷嬷?”正造笑一笑。
“你说呢?我没问过,所以不知道。”
那是一个大件,比普通成年人还高一点。木雕装饰得十分美观,重甸甸的钟摆无声无息地左摆右晃。钟摆的动作肯定是机械装置,但是一直盯着看时,就像凭自己的意志自然摆动的感觉。
长针缓缓来到顶上。短针指着“8”字。传来吱的一声响。
“瞧,待会要敲八下了,它正在做深呼吸呢。”正造对两名孙女说。
确实听起来是那样。吱吱声音持续了几秒钟,然后开始报时。
那是词语难以表现的响声,可能令人想起遥远的从前或者教堂的钟声,现在变成发沉又迟钝的声音了。
不过,就像尖锐的棱角石被长年的流水磨圆了般,听在耳里非常温柔悦耳。
“一、二……”沙世开始数。
“三……四……”香子不甘示弱地接下去。
五……六……正造闭起眼睛。
那只老钟在书房里注视了正造一辈子。他和十年前逝世、连孙女的脸也没见过的老妻在这里度过许多恩爱时光。
曾经有过年轻的岁月……
“七……八……”沙世喜孜孜地说,“它准准敲了八下!”
“对呀。”正造微笑着点点头。
不知何时,房门打开了。
“二郎吗?”正造看到黑影问。“进来。”
然后对两名孙女说:
“去客厅找妈妈吧!不准比来跑去哦。”
他把孙女打发出去了。
“这就是枪孔了?”二郎走过来看轮椅的靠背。
“你听说啦?”
“唔。好厉害,爸爸很够运气嘛。”
二郎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
“运气不会永远好下去的。”正造说。“你还是老样子。”
“大概不会有爸爸那么长命吧!”
“重要的不是仅仅活着,不过,只要活下去,肯定可以做点什么倒是真的。”正造注视小儿子的脸。“有了女朋友啦?”
“你怎知道?”
“我一看就懂了。”
二郎不由苦笑。
“没有一件事可以瞒得了爸爸。”
“那是好事。为了情人,必须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正造望望时钟,火焰把自己的脸反照在镶嵌的玻璃上。
“不过,看到大哥和大姐的婚姻生活,我也不想结婚啦。”
“世界上有多少对夫妻?你所说的只不过是其中两对。光凭这样,怎么可能了解婚姻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