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桥在狱中
人,谁是人面兽心的反革命两面派了吗?你这时才看清楚所有人的真面目了吗?在你生前,多少人口口声声地高叫着忠于您,紧跟您,多少人在您面前甜言蜜语,竭尽了奴颜奉迎之能事,例如华国锋。但是,你的遗骨未寒,他们就原形毕露。到了今天,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
张春桥的声音虽然小得像蚊子一样,但是监管员还听清楚了。张春桥的声音从来没有像这样的凄惨,这样的悲哀,这样的低沉。只有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孤狐野狼般的政治家才露出了他的本相……
大概是张春桥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马上恢复了那副板着面孔、紧绷脸的伪装。他好像对一切都无所谓,无索求,其实他的心里仍然暗藏着很深很深的机密主意。尽管这是一些永远无法实现的计划……
一个哨兵见张春桥没完没了地反覆看刊登全会公报的报纸,就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对华国锋辞职有什么看法?”
张春桥听出他是山东口音,对他自然产生了某种亲切感。这个人从来在一些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面前是没有多少警惕的,于是他就信口开河地说:“从华国锋背叛毛主席的战略部署,允许邓小平站出来以后,我就断定他要有这样的下场。从邓小平来说,他这样做完全是正确的。在这点上,我同意邓小平的态度,他搞资本主义是公开的。华国锋口头上也说他要搞什么‘两个凡是’,其实他一个凡是也不是真搞,
第二十八章 好多问题 并不是那样……
审判完毕后,张春桥才开始系统地看这一段来的报纸。通过报纸上的介绍,他了解了整个审判过程的种种情况。他感到自己没有在法庭上陈述自己的意见,也许是个遗憾。他料定江青的发言和她的那份辩护词,是将来历史上一篇极其重要的文献。而自己的无言抗议,也将是历史上最有名的一个典型。
他已经完成了文化大革命历史上一个最有性格的人物塑造,完成了他自己的历史使命。命运的急剧变化,往往把人们的性格搞得不伦不类,难以捉摸,但是张春桥的思想是统一的,完整的。他不是那种两重性格的人,左来左得可笑,右来右得出奇。他始终如一地坚持着他的信仰,从而把别人的许多成果也掠美了。这是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价。
谁也难以知道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他把自己心灵的窗户封得死死的,没有任何人现在能和他交流什么思想。原先和他谈过话的监管员,现在即使和他坐下来,也只是看着他坐在那里读报。他讨厌任何人!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说起来,你简直想象不到,他在研究邓小平和邓小平的思想,研究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过去批判他,其实并没有把他真正看透。后来和他在一起工作,也没有把他的全部掌握。即使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那一阵子,他以为已经了解了邓小平这个人了,事实证明,不但是他,就是所有的政治局的成员也没有真正认识了他。他们都轻视了他!现在,如果再不把他作为一个重要的历史人物来研究,那就要继续犯历史性的错误。
一九六七年三月十七日下午,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萧华在军级干部会议上的讲话的时候,对邓小平作了这样的批判:
“关于邓小平的问题,我再补充几点:他反对毛泽东思想,反对学习毛主席著作。他恶毒地污蔑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崇拜是‘把个人神化’。对林总组织军队学习毛主席著作,他攻击说:‘有人搞学习毛主席著作,好像是捞资本’。‘是形式主义’、‘适用主义’、‘庸俗化’。他长期以来支持刘少奇,并和刘少奇一起制定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搞‘三自一包’,在文化大革命中镇压群众。”
“他主管中共书记处工作时,把书记处变成了一个独立王国,对毛主席实行封锁,不请示,不报告。毛主席早就批评过他,他不仅不改,反而心怀不满,变本加厉。刘在许多部门,安置了许多坏人。旧中央组织部都是被叛徒控制了的,几任部长,如饶漱石、习仲勋、安子文,都是叛徒。”
“他包庇篡军反党的野心家罗瑞卿。一九六五年十一月,毛主席在上海召开紧急会议,揭发罗瑞卿的错误。上海会议以后,去年三月又在北京召开批判罗瑞卿的中央工作小组会议。在这两次会议上,邓小平一直是包庇罗瑞卿的。上海开会,他说:‘我不知道呀,怎么一下子到这里来?开什么会议呀?我们不清楚呀!’他在会议上像个审判官一样。上海会议以后,邓小平的老婆跑到罗瑞卿的老婆那里,相抱大哭一场。在北京斗争罗瑞卿的会议,中央决定邓小平、彭真、叶剑英组成三人小组。我和谢富治、杨成武几个人叫作工作小组,主持这个会议。会议开始以后,邓小平跑到西北去了,彭真跑到成都去了,和李井泉挂钩,去部署什么。到了会议结束的时候,要写一个结论,我们是经过仔细核对的,凡是有一点不合乎事实的,凡是不过硬的,一件一件都勾掉了,剩下来的都是证据确凿,性质严重的。可是邓小平和彭真还在包庇他,许多问题不准写,不准写罗瑞卿对四个第一的污蔑和造谣,不准写罗瑞卿和杨尚昆、杨献珍等人的关系不正常,不准写罗瑞卿向地方伸手的问题,不准写罗瑞卿恶毒诽谤毛主席的具体实例,不准写罗瑞卿作了帝国主义、现代修正主义和各国反动派的应声虫和代理人。罗瑞卿回家对地主祖坟三鞠躬,也不准写,因为彭真回家也给地主祖坟三鞠躬了。”
“邓小平还包庇黑帮分子吴晗。彭真所把持的旧北京市委的那些人,都是邓小平打牌的牌友。全国公开批判吴晗已经几个月了,他还要和吴晗在养蜂夹道打牌,有点阶级立场吗?”
“邓小平在历史上也不是光彩的。在第二次国内战争时期,红七军从广西转移到江西,只剩下一千七百人,到了崇义附近,正处于敌人前后夹击,非常危机的关头,身为政委的邓小平,奇*shu网收集整理却擅自离开部队,临阵逃跑。在抗日战争时期,彭德怀背着毛主席,搞百团大战,邓小平是支持彭德怀的。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批判彭德怀时,邓小平很消极。”
“邓小平根本不是一个能打仗、有战功的人,但是他拼命争地位。在《毛泽东选集》第四卷的注释中,名字最多的是邓小平、罗瑞卿。林彪同志看到注释的时候,再三强调要少写四野,少写他的名字,要把自己的名字勾掉。本来林彪的战功最大,可是他的态度最谦虚。邓小平却极力争这个功,要突出他个人。有些注释根本不需要写邓小平,他也硬要写上。其实他在抗日战争以前的很长时间里,是在总政宣传部当干事,以后在一军团当宣传部长,根本没有打过什么仗。抗日战争时期,他所在的部队,打仗主要是刘伯承同志指挥。至于解放战争的淮海战役,从方针到每一个具体部署,都是毛主席亲自确定,亲自指挥的。还有顺便提一下,刘少奇和邓小平根本不是什么国际上的反修英雄,国际反修的所有的重大方针、政策以至重要的发言稿,都是毛主席亲自制定或亲自主持起草的,决不能把功劳挂在刘的头上……”
张春桥看了那个发言稿后,觉得把邓小平说得有点过火,问道:“萧华同志,这样写邓小平是否有点过火?”
萧华说:“只有不足,没有过火。邓小平这个人就是有点小聪明,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你别把他看得怎么样?”
现在看来,这个总政主任的结论完全错了!
一九七四年底,邓小平担任总参谋长的时候,张春桥担任了总政治部主任。
那时,他经常翻阅过去的材料,对邓小平的东西非常注意。但是,他还是没有看到他的力量。现在,他才算是真正地对这个人有所认识了。但是,已经晚了。
历史是不会给任何一个政治家第二次重大的选择的。许多从材料和文件上看到的,其实事实并不是那样。现在轮到了自己时,难道不也是这样吗?
张春桥.一直在思考着邓小平这个人……
第二十九章 历史 将会替我辩护
两年的时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可是对张春桥来说,这是多么漫长的两年啊。他和江青的死缓,会不会改判?那得取决于整个形势和政治斗争的较量结果。如果形势对中央当局不利,他们是会把自己和江青摔出来,作为杀一儆百的对象的。张春桥有时这样想,而且也是他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
死虽然不可怕,但是任何革命者也不能去作无谓的死。张春桥这样认为。所以,只要有一分生的希望,就要追求。但是绝对不能以牺牲革命的原则和利益为代价和条件。他对监管员说:“杀我容易,但是要我自己去想着活可难了。我知道,我生存的权力已经不在我的手里了,我为什么还要去想这些呢?我也不想在公众面前为我作什么辩护,这同样不是我的权力了,我为什么还要在那里争取呢?我相信,历史将会替我辩护的。”
“你难道不想回到人民和政府的立场上来吗?”监管人问他。
“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的人民,所以谈不上回来的问题。”这回,他回答得很干脆。
监管员再次问道:“你对你的后半生考虑过吗?就打算在监狱里渡过吗?”
“我再次说一遍,这不属于我自己所能决定的问题,我回答完全多余。”
“党和国家都让我转告你,政府对你任何一个微小的进步都是会感到高兴的,都是会欢迎的。我们希望你能为人民再作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希望你能配合政府。”
“我已经把我应该回答的问题讲过几次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我很累了。”
监管员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张春桥,实在感到无能为力了。他认为。这个知识分子型的政治家,比任何人都注意自己的名节和面子,他极强的自尊心会使自己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去屈服和作他认为是投降变节的行为。哪怕是在整个信仰崩溃的时候,他也不为之所动。他曾经带有蔑视的口气说:“文化大革命中,那些犯了走资派错误的人,为了达到自己重新工作的目的,争先恐后地写检查,向革命群众低头认罪,玩弄虚假的骗局,说什么‘永不翻案’,可是站出来以后,又背叛自己的诺言,这样的人是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我实在难以苟同。至于在革命中充当叛徒,写《反共启事》的人,我更不敢认为他们就是什么共产党人的榜样和化身。”
熟悉内情的人知道,他指的就是一九三六年八月,刘少奇以中共中央北方局的名义,指使关押在北平军人反省院里的薄一波、刘澜涛、安子文、杨献珍等六十多人,“履行国民党政府必须规定的出狱手续”,即在国民党的报纸上刊登《反共启事》,宣誓“坚决反共”后,才能给予释放的条文,同意他们这样做。后来,薄一波等人按照这个指示的精神,这样做而出狱。在文化大革命中,他们为自己辩解说:“我们是执行中央指示的,是服从纪律的表现。”毛泽东看了他们出狱时发表的《反共启事》后,气愤地说:“这明明就是自首书,什么出狱手续,我如果被捕了,就是宁可把牢底坐穿,也不能服从这样的叛变决定。就凭这一条,定刘少奇是叛徒头子,就不为之过分!”
现在,这些人居然一个个都平了反,重新担任了中央的高级领导职务。张春桥几次哼道:“这样的中央还能拥护吗?这样的中央还能服从吗?现在是叛徒的天下,修正主义的天下,一小撮阶级敌人的天下,而不是人民的天下!我是宁死也不屈服的!”
随着两年时问的临近,张春桥再次做好了就义的准备。因为他知道,规定的改判条件,是死刑犯在服刑期间有悔改或立功的表现。而他,既没有悔改,也没有立功,连一点他们所需要的认识都没有,岂不是必死无疑了吗?
一九八三年一月廿五日,一张《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刑事裁定书》送到了张春桥面前:
罪犯江青,女,现年六十九岁。山东省诸城县人。现在押。
罪犯张春桥,男,现年六十五岁,山东省巨野县人。现在押。
上列罪犯江青、张春桥。经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于一九八一年一月廿五日字第一号判决。认定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的主犯,都犯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九十八条组织、领导反革命集团罪.第九十二条阴谋颠覆政府罪。第一百零二条反革命宣传煽动罪,第一三八条诬蔑陷害罪,罪犯张春桥并犯有第九十三条策动武装叛乱罪。对国家和人民危害特别严重,情节特别恶劣,分别判处江青、江春桥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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