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





蝉儿:“小梳子,不要这么说,我和你跟着米河闯荡天下,都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小梳子笑起来:“这么说,我们三人,前世就在一起了?”
蝉儿轻轻摇了摇头:“不会是我们三人,还会有第四个人,第五个人……”小梳子惊叫起来:“真的,还有那么多?”
运河的河面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在晕散着黄黄的光。
14.小舢舨上。夜。
小船儿在水中轻轻划着,划桨的是米河。坐在舱里的是卢蝉儿。蝉儿含情脉脉地“看”着米河。米河也在看着蝉儿。一盏贴着双凤儿红剪纸的风灯高挂在船篷的戳竿上,随着船身的摇摆,在水面晃荡出一朵桃红色的柔光。
米河:“蝉儿,你在看我。可我知道,你看不见我。”
蝉儿嘴角挂着一缕动人的笑:“不,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的一双眼睛,也在看我的脸。”
米河笑了:“不,不是看你的脸,是在看你的头发。”
蝉儿:“我的头发很好看吗?”米河:“很好看,像黑黑的绸子。”
蝉儿:“黑黑的绸子?绸子是什么样的?”
米河:“你摸一下自己的头发,就知道绸子是什么样的了。”
蝉儿抬起手,顺着自己瀑布似的黑发往下缓缓抚着。
她的脸上渐渐荡起美丽的笑容。“绸子真好,”她笑道,“又滑又软。”
米河:“绸子是用蚕丝织的,所以才会又滑又软。”
蝉儿:“我想,要是用我的头发织成绸子,也会这么又滑又软的?”
米河显然被蝉儿的话感动了,道:“这人世间,如果真能用你的头发织成一块绸子,我米河是要办一件事的。”
蝉儿侧着漂亮的脸庞,问:“米少爷,能告诉我你要办一件什么事么?”米河:“我想办的事就是,用你的这块绸子,给自己做一件贴身的衣服,整天穿在身上!”
蝉儿笑:“为什么要穿这样的衣服?”
米河:“想知道?”
蝉儿点点头。米河望着眼前这位美如仙子的姑娘,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热。
“怎么不说话了?”蝉儿轻轻地问。她的手掌半浸在水中,水在她的手指间梳流。
米河放下了桨。他站了起来,向蝉儿身边走去。
蝉儿感觉到了手指间的水流已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胸脯剧烈地起伏起来,慌乱地道:“米少爷,船怎么不走了?”
米河在蝉儿身边蹲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蝉儿,下意识地抬起了双手。他的双手像要捧住一轮月亮似的,缓缓捧向蝉儿的脸庞。
蝉儿似乎触感到了米河手掌上的热量,脸庞向着手掌靠来。
她的脸被米河的双掌捧住了。米河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发烫的唇凑向掌里那张鲜红的唇。两张年轻的唇轻轻碰了碰,飞快地分开了。
眼睛看着眼睛;心跳连着心跳;呼吸叠着呼吸。唇再一次相逢。这一次,是疯狂的胶合!
船在月亮里旋转。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影儿在月亮里旋转。
两人躺倒在了船舱里……
船儿像是变成了一条空船,在河面的月光中摇晃、摇晃……
15.北京米与后院。夜。
明月当空,清如玉盘。
一炉清香袅袅盘升。亭里,柳含月跪在香炉前,默默祈祷着。她抬起脸,久久地凝视着明月。她的脸像月光一样苍白。像曾经发生过的一样,管家庞旺仍站在暗处,在默默地守望着柳含月。
16.牢房内。夜。
月光透过高高的狱窗,支离破碎地落在米汝成脖间的枷板上用B白光重又折回到米汝成的白须上、白发上。枷上的头颅像银子似的发白。米汝成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窗外的月亮。
米汝成内心的声音:“儿子!父亲有个心愿,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亲口对你说!……
父亲这辈子走得真不容易,能撑到今天,靠着一个人。这个人,要是能在父亲离开你之后,仍能像襄助于我一样襄助于你,父亲也就瞑目于九泉了!……父亲说的这个人,就是柳含月……父亲在闭眼的时候,要留给你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得娶她!
一定要娶她!你只有娶柳含月为妻,才能确保你的仕途一帆风顺!……儿子!你听到父亲的话了么?你听到了么?“
死寂的牢狱中回响着米汝成苍老的声音。米汝成大惊,紧紧抿住嘴。他这才发现,牢里其实什么声音也没有,几只老鼠在草堆里跑来跑去。他松下一口气,喘着粗气,抬着眼,哺声:“月亮哪,要是我儿子真能听到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就暗去一会吧!”
17.米宅后院。夜。
月亮隐入薄云。柳含月抬起脸,忧伤地看着那云后时隐时现的月影。明灭着的月影也在明灭着柳含月的双眸……
18.刑部衙门内。夜。
进进出出的官员神情振奋,一排排扛了枷锁的不法米商和仓场吏被押往大牢。
大堂的门轰然拉开,刘统勋与孙嘉淦走了出来。两人的眼睛里都网着红丝,一脸青灰,嘴角却是挂着难得的笑意。
“孙大人,”刘统勋笑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这会儿,要是有碗油汤宽面吃,味道如何?”
孙嘉淦舒舒筋骨,骨头间响起喀喀的声音:“那面汤上要是再撒些香葱,扑些胡椒用就既果了腹,又逼了汗,身子就轻快了。”
他扭扭老腰,骨头又一阵响。
刘统勋笑问:“什么动静?”
孙嘉淦也笑:“有段写马的诗,是这么做的:向前敲瘦骨,……”
刘统勋忙接口:“犹自闻铜声!”两人大笑,相互点头:“好马!好马!”
19·刑部衙门厨房。
两碗热腾腾的油面被筷子挑得老高,香味扑鼻。
刘统勋和孙嘉淦吃着面,头上沁着细汗。
孙嘉做:“延清,吃完了油面,该回家躺上一会了吧?”
刘统勋:“我想先去接个人。”孙嘉淦:“米汝成?”
刘统勋:“对,我答应过他,等我擒住了那条火龙,就立马给他开锁。”孙嘉淦:“这么说,我也睡不成了,我得把擒住的这条‘火龙’给锁了,牵到大牢里来。”
两人一起笑起来。
刘统勋:“孙大人,你相信芝麻落进针眼里这种事么?”
孙嘉淦:“什么意思?”
刘统勋:“我是说,有些事儿,巧得叫人不敢相信。”
孙嘉淦:“说来听听。”
刘统勋:“浙江巡抚卢焯报来的孙敬山案子中,提到过孙敬山私换了五船皇粮的事,记得么?”
孙嘉淦:“记得。卢大人还提到,这五条被换成朽米的漕船,正行驶在运河之中。”
刘统勋:“在清江浦被所谓阴兵借走的粮食,是几船?”
孙嘉淦一震:“五船!”
刘统勋:“而被查获的漕运总督潘世贵亲笔开给浙江漕船的放行单上,不也正巧是五船么?”
孙嘉淦:“对呀!这就是三个‘五’了!”
刘统勋:“这三个‘五’,就是三颗芝麻,不偏不倚,都会一块往浙江漕船这个‘针眼’里落了进去!”
孙嘉淦重重拍下筷于:“通了!通了!在清江浦丢失的五船皇粮,正是被孙敬山换走的那五船朽粮!而且,这事的最知情者,就是潘世贵!”
刘统勋:“潘世贵不仅是知情者,更是主谋者!因为姓潘的十分明白,要是让那五船朽米运到通州,而且又是他亲笔开的放行单,只要将粮包打开,就意味他的人头掉地了!更何况,皇上也已发话,船到之时,皇上要亲自到码头验看!所以,这就逼得潘世贵铤而走险,在清江浦设计了这场阴兵借粮的大戏,借‘阴兵’之手销毁罪证!”
孙嘉淦推碗站起,在屋里疾走起来:“好个潘世贵啊!皇上待你不薄啊,你怎么能……如此借妖言而惑众啊!”
一属员匆匆进来,把一叠口供递给刘统勋。
刘统勋看了一会,冷冷一笑:“孙大人!查到的纵火者已有口供录下!”
孙嘉淦急声:“谁是主使?”
刘统勋不做声。
孙嘉淦往空中虚画了一个“三点水”。
刘统勋点了点头。
“啪!”孙嘉淦往桌上重重拍出一掌,怒声:“潘世贵!我日你祖宗!你下手好狠啊!为了销去朽粮存库的罪证,你竟然下令纵火焚烧皇家粮仓!你……你该千刀万剐啊!”
刘统勋正色:“孙大人,牵龙的时候到了!”
孙嘉淦厉喝:“拿绳来!本官要亲自缚下这条恶龙!”
20.潘府门口。日。
书着“潘府”两个大黑字的灯笼落在地上,被纷乱的脚步踩得稀烂。门人和家丁夹着器物,从府里奔逃出来,作鸟兽散。
一只斗彩官帽瓶从家了手中滑落,打得粉碎。从帽筒里滚出一块石头。石头沿着一节节台阶往下滚落。
叠印——钱塘县米镇的百姓向那官斗扔掷着石块;乾清宫的廊阶上,站在官斗前双眼盈泪的乾隆;列着长队的朝廷百官依次从斗里拾起石块,双手恭敬地托捧着,这些官员行走的脚步是如此缓慢,仿佛踩在云头之上……
又一个家丁奔出宅门,靴子踩在石头上。
石头被狠狠踢开。
21.卧房。日。
失魂落魄的潘世贵穿着一身绸衣,蓬散着辫子,手中拿着一束长长的白绫,站上紫檀镂花拔步床前,脸如死灰地瞪着眼,口里含混不清地喝令着:“……快,快动……手!死、死在家里……比死在……菜市口……有、有脸……”
两个年轻的姨太太哭着,在活世贵面前跪下。
潘世贵将白绫往姨太太手中一扔,跺脚:“还不快绞哇!等刑部的囚笼子到了,再绞就……就来不及了!”
姨太太一人抓住白绫的一头,放声大哭。潘世贵骂:“臭娘们!哭!哭!老爷就是被你们哭成今日这副模样的!”
姨太太惊,停住哭,颤声:“老爷,贱妾下不了手啊!”
定格。
第17集
1.府门外。日。
一列刑部的差役和兵丁拥着一辆披挂着大铁链的囚车,一路奔跑而来。骑马在前的是孙嘉淦。孙嘉淦手中果真拎着一根粗粗的大麻绳!
2·卧房。
潘世贵嘶声大喊:“还不动手,老子掐死你们婊子养的!”
如花似玉的两个姨太太从地上刚爬起,潘世贵便跪倒了,将脖子一梗,涨红着脸喊:“绞!”白绫在潘世贵的粗脖子上绕了一圈。
潘世贵喊:“使劲绞!”两个姨太太攥着白绫,一边哭喊着老爷,一边拼命往外拉。脖子发出咯咯的响声。
“松手!”潘世贵突然憋出声来。
白绫松开了。潘世贵大喘着,双手支着地,抬眼看着姨太太,大着舌头说:“我不能就这么走!替我传句话给孙大人、刘大人!”
姨太太哭着:“老爷说吧!”
潘世贵翻着白眼:“告诉他们!通州西仓,是我让人烧的!可是那清江浦的阴兵,不关我潘某人的事儿!记住了?”
姨太太:“记住了!”
潘世贵:“还有句话,也记住!这根白绫,留着,等我孙子长大成人了,就告诉他,爷爷做官做得不清白,才捡了根白绫将自己绞死了,爷爷下辈子要是还能做上人,就做清白人!”
姨太太:“贱妾也记住了!”
潘世贵似乎发现自己这会儿跪着的样子很可笑、很卑琐,便嘿嘿发出一声笑来,端了一下架子,将双腿一盘,一屁股坐下,双臂往胸前一抱,挺直了腰板道:“现在舒坦了!——绞吧!”
他合上了厚厚的眼皮。哭声又起,白绫重又在粗红的脖子上绕了一圈。白绫绷紧。
“停!”潘世贵又喊了声,睁开眼,对着头顶放声喊道:“姓刘的!你能杀我潘世贵,可你能杀那个人么?……听明白了么!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
喊罢,他突然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绞!”他对着姨太太下了最后的命令。白绫再次绷紧。
潘世贵的脸由紫红变成了猪肝色,又由猪肝色变成了青灰色。
他嘴里的一条肥肥的舌头滑了出来。
3.刑部大狱单人牢。夜。
大锁打开。一只灯笼探了进来。靠在石墙上睡着了的米汝成被惊醒了,抬手遮了光,问:“谁来了?”
无人回答。米汝成撩开披在脸上的长长的白发,把手再遮低些,仍没看清站在灯笼后头的人。“老夫知道你是谁,”米汝成嚅着缺齿的嘴巴,声音格外平静,“你是延清。”
“是我!”果真是刘统勋的声音。米汝成咧开长满白须的嘴,笑了:“我刚梦见你来了,睁开眼,你真的是来了。”
刘统勋的声音仍在灯后:“梦里春秋如何?”
米汝成:“浩浩荡荡,混混沌沌,来来去去,匆匆忙忙!”
刘统勋发出一声笑。米汝成也发出一声笑。
两人的笑声响在了一起,充满了整间牢房!
4.田文镜寓所。夜。
一口药罐坐在小炭炉上,冒着热气。田文镜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执着一把破扇,给炭炉扇着风。他孤独的影子可怜地投在地上,又细又长。一根白辫拖在他的干枯的后背,像一截枯树枝,硬倔倔的仿佛能一折就断。这时药罐溢了。田文镜急忙伸出手,把盖掀开。盖烫着了手,他鼓腮吹着手指,白胡子也一瓶一撅的。仆人过来,低声:“老爷,您去歇会吧,药煎好了,给您送到床头去。”
田文镜没理会仆人,欠着身吹着药罐里的浮泡,自语道:“良药苦口……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