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
11·牢墙下。
周钟背着小梳子从牢房里闪出,奔到高高的墙下。小梳子惊声:“妈哎!这么高啊!”周钟:“手抓紧了!”小梳子:“抓哪里呀?”周钟:“随便!”小梳子:“那我抓你辫子?”周钟:“抓吧!”话音刚落,他的身子已经朝墙上攀去。小梳子高兴得尖声叫起来:“你是属猴子的哎!”周钟:“我不属猴!”小梳子:“我手里抓着的,不就是猴子尾巴么?”
周钟爬上墙头,纵身往外跳去。小梳子被抛得腾空而起!
12·狱墙外。
小梳子尖叫着从天而降。落地的一瞬间,她稳稳地落在了周钟的手臂上。小梳子跳下了地,看着四周,低声:“大哥,不在牢里了?”周钟:“不在牢里了!”
小梳子突然大声道:“你不是我大哥!你刚才差点摔死我!”
周钟:“快走吧!米大人还在等着你!”
“米大人?”小梳子眨着眼睛,“谁是米大人?”
周钟没再回答,顾自往前走去。
小梳子怔了好一会,撒腿追了上去。
13.河边小路。
小梳子追上周钟,笑道:“好大哥,告诉我,等着我的米大人是谁?”周钟:“米河。”“是米公子啊?”小梳子惊声,“米公子怎么变成‘大人’了?”周钟:“你自己去问米大人。”
小梳子站停了,想着,自语道:“米大人……米大人?这么说,我小梳子也得叫他米大人了?……可他,明明是米少爷嘛!这世道真烦人,连人的叫法都变来变去!”
她像是有意要跟周钟赌气似的,对周钟大声喊:“喂!你背着脸等我一会!我下河洗个澡,把这身臭气洗洗干净!”
周钟站停,站得像根木桩。他身后传来小梳子下水的声音。
14.河里。
月色笼罩的河面上,浮起小梳子的一件件衣裤。小梳子从水里钻出头来,对岸上喊:“大哥!你身上也被我弄臭了,也下来洗洗吧!”
周钟没有转身,冷声道:“我怕冷!”
15.装着棺材的马车上。日。
米河和小梳子坐在车上,背靠着棺材。马车跟着刘统勋的车行驶着。小梳子抱着胳膊在生着气。米河:“小梳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小梳子:“我也没想到,米大人会见死不救!”米河:“不说这事了,说说你自己吧。怎么走来的?”
小梳子身子一挺,怒目对着米河:“怎么走来了?讨饭讨来的!想不到,你一做上大人了,就变得不像米少爷了!我问你,还记得偷孙敬山那三件官器的事么?”
米河:“当然记得!”
小梳子:“你不记得了!你要是还记得,你就不会看着人家活活被粪淹死!你就不会看着人家在铡刀上活活跪死不放一个屁!”
“小梳子!”米河重声,“我说过了,不要再提这件事!时候一到,这帮坑害百姓的人一个也逃不了!”
小梳子:“米大人,你现在说起话来,真像个大人!”
米河的声音缓和下来:“小梳子,不要再把我米河看成是当初那个刚逃出书楼的米河,好么?来,替我梳梳辫子,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小梳子从头发上摘下那把碧玉梳,看着,问米河:“米大人,你说……”“不要叫我米大人,叫我米少爷。”“米少爷,你说,你忘过这把梳子么?”“没忘过。”
小梳子抬起脸,眼里泪汪汪的:“不,你忘过了。要是没忘这梳子,为什么你不来牢里救我,让仆人来救我?”
米河:“这么高的狱墙,只有周钟才能进得去。如果我有周钟这样的本事,我会来救你的。”
小梳子:“要是真有这样的心,在墙外等我也好,为什么不来等我?你要真有这样的心,到河里来帮我洗洗身上的粪水也好,你为什么不来帮我洗?”
米河笑笑:“小梳子,你已经不是孩子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说话?”
“米少爷!”小梳子泪眼看着米河的脸。米河:“说吧。”小梳子凄笑了一下:“你……不是米少爷了!”说罢,她跳下了车,往原路跑去。米河一惊,喊:“小梳子!小梳子!”小梳子越跑越快。米河跳下了车,朝小梳子追去。
16·土路上。
一脸生气的小梳子跟在米河身后,急步追着马车。米河:“告诉我,蝉儿的眼睛怎样了?”小梳子:“你先告诉我,要是蝉儿姐姐的眼睛治不好,你还娶她做老婆么?”米河不做声。小梳子似乎忘记了刚才在马车上的一场争执,紧了几步,奔到米河身边,大声问:“米少爷!怎么不说话了?”米河:“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娶她!”小梳子惊:“为什么?你不是让我告诉她,等你从京城回来,就娶她做老婆么?”米河:“我是这么说过。”小梳子:“可你现在做上大人了,不要她这个瞎子姑娘了?”
米河:“这跟瞎不瞎没关系!”
小梳子:“有关系!你刚才问我,蝉儿的眼睛治得怎么样了,我没告诉你实话,你还以为她瞎着,就想赖婚了!”
米河:“小梳子,你想好好听我说么?”
小梳子:“我不要你说!你听我说就行!告诉你,蝉儿的眼睛已经复明了!”
米河不做声。
小梳子:“听见了没有!蝉儿的眼睛复明了!”米河还是不做声。
小梳子急起来:“你以为我又在骗你啊?我发誓,这回我没有骗你!蝉儿的眼睛真的看得见东西了!这是明灯法师说的!法师和蝉儿姐姐让我到京城找你,要告诉你的,就是这句话!”
米河急步走着,没有开口。小梳子急得要哭起来:“米少爷!你说话呀!”她站停,屏尽全力嘶喊道,“蝉儿姐姐真的复——一明——了——!!”
米河的脚步慢了下来,站住,沉默了许久,道:“小梳子,要是我告诉你,我已经答应娶另外一个女人,你会怎么看我?”
小梳子摇摇头:“米少爷不会娶另外一个女子。”
米河:“为什么?”
小梳子:“因为你是米少爷。”
米河突然暴声道:“正因为我是米少爷,所以必须另娶一个女人为妻!”
小梳子沉默了用房里晃起泪水。
米河背对着她:“怎么不说话了?”
小梳子的声音在发颤:“这个女人……心肠好么?”
米河:“好。”
小梳子:“这个女人……好看么?”
米河:“好看。”
小梳子:“这个女人……会一个心眼帮你么?”
米河:“会。”
小梳子又沉默了好一会,声音更轻了:“这个女人……会……会为你梳头么?”
米河:“会。”
“你坏…一!!!”小梳子满肚的委屈和失望终于爆发了,冲到米河面前,重重地打起他的胸脯,怒声大吼,“你不是人——!!你这样做,会让蝉儿姐姐复明的眼睛哭瞎的!会让小梳子跳到河里再也不起来的!”米河的声音也在发颤:“如果我不这样做,那个女人也会死!米河和蝉儿,也有可能死!”
小梳子睁圆了震惊的眼睛:“这么说,是有人逼你娶那个女人?”米河点点头。
小梳子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重声问:“那人是谁?告诉我!”
“我父亲!”米河的声音听上去令人心悸。
咚的一声,小梳子把石头扔向了路边的河沟,哭起来:“米少爷!你父亲已经死了,我就是砸他的棺材,也没用了!”
米河:“小梳子,你现在不要哭!我把心里这件最难最难的事告诉你,只是想听你一句话!”
“你再说一遍!”小梳子怔了。
米河:“只有你的话,才能救我!”
小梳子的脸僵住了,说不出话来。
米河的眼睛湿了:“是你小梳子把我从书楼里救出来。现在,我好像又回到了那间书楼。我再求你一次,把我救下楼来!”
泪水在小梳子脸上滚着。米河:“不管你说什么,我听你的。”
小梳子泪眼朦胧:“为什么要听我的?你已经……已经是米大人了,……我、我小梳子,还是个梳头女孩……”
米河:“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女孩了!你一石头砸向那口酱坛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小梳子!”
小梳子:“不!我还是梳子!”
米河:“从前的小梳子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小梳子:“这……这都是我跟你学的!”
米河:“你既然跟我学到了做人的勇气,那么,现在也该有勇气帮我米河拿一个主意!”小梳子:“米少爷,你真的自己没有主意了?”米河点点头。小梳子:“米少爷,你真的不知道该娶哪个女人了?”
米河点点头。
小梳子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将手放到背后。
米河看着她。小梳子:“米少爷,我的两只手里,只有一颗石子,这颗石子就是蝉儿姐姐。你要是猜到了有石子的这只手,你就娶蝉儿,要是猜不到,你就……
你就娶你父亲让你娶的那个女人,好么?“
米河:“只有这个办法了?”
小梳子点点头。她把两只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拳头握得紧紧的,眼睛直盯着米河的眼睛。米河的眼皮在跳着。小梳子:“米少爷,闭上眼许个愿!”
米河:“许个什么愿?”
小梳子:“你就……就这么说:让最好的女子做我的老婆!”
米河闭了眼,嘴唇动了动。小梳子:“猜吧!”
米河的目光在两只拳头上移来移去。
米河内心的声音:“剪不断,理还乱,我不能再犹豫了!这件事必须快刀斩乱麻解决掉!河南此行凶多吉少,我不能再为此事分心了!我下决心吧,不要再犹豫了!”
他猛地伸出手指,点向右边那只手。
小梳子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色。米河默默地等着。
两人都仿佛听到了对方巨大的心跳声。
“米少爷,”小梳子把右手摊开,声音很平静,“你自己看。”
手掌上赫然一颗小石子!
米河轻轻笑了。
小梳子也笑了。
突然,米河的目光停在小梳子的另只手上,道:“把这只手也摊开!”小梳子的脸刷地苍白如雪。米河沉声:“摊开!”小梳子怯怯地将左手摊开。掌心也赫然有着一颗石子!米河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回过身,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小梳子怔愣许久,突然抱住脸,哭泣起来。
17.开封府一条僻静的街面。晚。
街上空无一人,几个官员在路边等候着。刘统勋的马车驶来。官员们急忙迎了上去。官服俨然的米河下了车。马知府的脸青肿着,鼻孔里还塞着棉纸,一愣:“怎么不见钦差大臣刘大人下车?”米河一笑:“刘大人偶有小疾,已另择客栈住下,特遣下官来见各位大人!”马知府打量着米河的这身六品朝服,突然笑起来,眼里闪着不屑的神色:“想必这位就是米大人了?”
米河一笑:“在下米河,六品官职!与大人您的四品顶戴相比,差了有二品吧?”
马知府一怔,忙笑道:“哪里哪里!马某年迈,哪敢与米大人这般风华少年相比?米大人前程无量!”
跟随在马知府身后的众官也都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容。“米大人,”马知府递上手札,“本官是开封知府马铃,请多多关照!——本官对二位大人的清正已是如雷贯耳,故此不敢稍有铺张,特意将二位大人的下榻之处,安排在一幢干净的民宅之中!——请!”
众官:“请——!”
路边,一扇黑漆大门缓缓打开,门上两个砖雕篆字:“槐庐”。
米河刚迈进大门,突然转身,问马知府:“马大人,你的脸怎么回事?”马知府被这猝然之间怔住了,脸顿时涨得通红,使本已青肿的两颊愈发难看起来,含糊着说道:“蜂螫了一口,没经意就这般红肿了!”米河笑:“这蜂着实可恶!但愿我米河别给螫了!对了,听说蜂螫之处涂些面酱,便可消痛了。”
马知府:“多谢指教!”
众官相互耸耸肩,暗暗窃笑。他们似乎已经看出,这个随刘统勋前来开封办皇差的刑部主事,不过是个连官场话也不会说的草包!米河还没完,一本正经地问道:“马大人可知道面酱是如何炮制的么?”马知府苦笑:“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米河:“不过,若是用装过大粪的酱坛子造酱,怕是不仅药力不够,还会伤了自己!”
马知府一惊。众官也一惊。他们一下就明白了过来,面前这位说话随意、满脸笑容的年轻六品京官,却是个真正的厉害角色!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个叫米河的人,已经在暗示他们,他已经知道了开封府的若干作为!
马知府和众官们想到这,不由脸上阴黑起来。
米河重重打了个喷嚏,径直进了大门。
18·槐庐内。
越往里走,才越看出这是一座掘地筑山的院景小楼。四边围以避箭小墙,中置花瓦,开着小窗,门内左侧,便是一条通水不通舟的曲溪,石隙间老槐一株,横卧水上。米河步上楼梯,看着窗外笑道:“芭蕉三本,游鱼几寸,好个住人的地方!
没想到,开封府还有这么幽静的去处!“
马知府说话谨慎起来,却也暗藏几分尖刺,道:“前年田文镜田大人在此下榻,也是这么说。”
“田文镜是谁?”米河问。马知府知道米河在诱他上当,便也不作反问,只顺着米河的竿子爬:“田大人是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