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
庞旺:“为米少爷!”小梳子:“为米少爷?”
庞旺:“她化身为烛,就是为了完成最后一件心愿。”
小梳子:“什么心愿?”
庞旺:“照着米少爷上路!”说罢,庞旺转身向庙门外走去。
柳品月急喊:“庞管家,你去哪?”
庞旺站停了:“见到米河,告诉他,到他父亲的灵前来见我!”
他直着僵硬的身子走出了庙门。柳品月和小梳子向大红烛看去,烛身上,第一道红红的烛泪挂了下来……
28.土路上。黎明。
载着米河和蝉儿的马车狂奔着。苍白的曙色勾勒出一道高丘,丘顶上,站着明灯法师。法师的袈裟在风中猎猎作响。
29.庙内。日。
米河和蝉儿进来。米河走近大红烛,久久地看着,哺声:“不,这不是她!不是她!”
又一道烛泪泪泪流下。“不,是她,是含月姐姐!”蝉儿自语道,默默走到烛边,抚了抚烛身,跪了下去。
米河猛地抬起头:“谁点燃的?”柳品月:“庞旺。”
米河惊声:“庞旺?庞旺来过了?”
柳品月:“来过了。”米河:“告诉我!他为什么要点燃?为什么?”
柳品月:“为了你。”米河:“为了我?”
柳品月:“为了你!为你上路的时候照一照路。”
“上路?”米河更惊了,“上什么路?”
“米少爷!”小梳子突然哭着大声道,“你不要再问了!含月姐姐为了你好好上路,做的事难道还少么!她本想一辈子陪伴着你,一辈子和你一起走,可是,她办不到!办不到啊!因为,你没有给她机会,谁也没有给她机会!……含月姐姐是没有办法才化成一支蜡烛的啊!她知道,只能这样,才能尽到妻子的责任,才能陪伴你……白头……到老!……米少爷啊米少爷,自从那天她和你在灵堂上成了亲,她就把你当成她的丈夫了啊!可你,给了她什么?你陪她吃过一顿饭么?你问过她一声冷热么?你给她铺过一次床么?你……你给她梳过一次头么?没有啊,没有!
真的没有,我都看在眼里了啊!可她呢,知道你心里不爱她,不是因为你的过错,而是你心里有很大很大的难处!当她知道蝉儿怀着你的孩子的时候,她丝毫没有怪你,而是想着要用自己的死来成全你们俩!……米少爷啊,含月真的是太善良了啊,她可以有好多好多种死法,可她选择了最痛苦的死——一跳进熬蜡大锅!!她直到死也想着要为你照亮啊!……米少爷,你抬头再看看,含月姐姐……在哭了……她在哭……“
泪水涌流的米河朝红烛看去,一道道通红的烛泪也在缓缓地滑流。噗!一束青丝扔在了大红烛的面前。米河回首,震惊了。跪着的蝉儿手里握着剪子,长长的头发已被她剪了下来!“蝉儿!”米河一把抱住蝉儿,“她不是含月啊!不是啊!她还没有死!她还活着!”蝉儿的声音极其平静:“米少爷,从今天起,我和品月……
一起陪伴她了。“又一道长长的烛泪婉蜒流下……
30.米家灵堂。夜。
门重重地推开,米河挟着一股风走了进来。
就像上次见到的情景一样,庞旺直着腰跪在灵前的蒲团上。
“我在等你!”庞旺的声音很低,仿佛从地底冒上来。
米河:“为什么等我?”庞旺:“我想听你说一句话。”
米河:“什么话?”庞旺:“告诉我,你恨你父亲么?”
米河沉默。庞旺:“我知道你恨。而且,我还知道,你会把你父亲的这一棺材财宝,连同他的恶名,一起送往京城,向皇上请罪。”
米河沉声:“是的,我会这么做。”
庞旺笑了笑:“这样做就对了。”
米河:“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问?”
庞旺:“我只有问明白了,才能让自己作最后的解脱。”
米河:“你要离开这里?”
庞旺:“要离开。我走之前,也有一句话要留给你。这句话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得说。——记住,作为臣子,你可以恨父亲;但作为儿子,你不该恨父亲!你父亲直到死,还在爱着你!”
噗,一声问响,庞旺的双手突然往上一抬,眉心间砸人一把斧头!一道鲜血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淌。米河没有任何震惊,脸色格外的平静。经历了过多震惊的人,一旦平静下来,连目光也是平和的。
米河的目光从庞旺的额间平静地抬起,渐渐望向父亲的灵枢……
31.巡抚衙门宽大的院坪。日。
在刘统勋等一干官员的监视下,灵枢轰然打开!满满一棺金银珠宝!官员们一脸震惊,发出哦的一声惊呼。监督开棺的刘统勋脸上却是不露声色,从棺内慢慢收回目光,在官员中寻望起来。人丛中没有米河的影子。刘统勋皱眉,问属员:“米河呢?”
32.河神庙里。日。
米河捧着父亲的遗像,久久地站在柳含月的大烛前。
烛火燃着,火苗发红。米河高高抬起手,把父亲的遗像向火苗伸去。遗像点着了,纸卷在米河的手中一点点燃烧起来。“米汝成”在蜷缩、变黑、化灰……
大烛上,一行长长的烛泪在悄然滑落……
33.运河边干燥的旷野。日。
飞扬的尘土中,刘统勋和米河对视着,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尘土如烟,扑打着脸面。许久,刘统勋从抽里取出一张纸片交给米河,道:“这是庞旺放在棺中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你父亲在北京的葬身之处。”米河看了看,抬起脸:“葬在枣树林?这么说,如果我奏请皇上开棺鞭尸,可以找到我父亲的尸体了。”
刘统勋:“你真要这么做?”米河点点头。
刘统勋又取出一个发黄的册子,迟疑了一下,双手递给米河。
米河:“这是什么?”
刘统勋:“这也是从你父亲的棺材中找到的。在这个册子上,记着他每笔不义之财的来历!”用眼睛盯视着米河。
米河察觉到什么:“为什么这样看我?”
刘统勋:“在这本册子里,还记录着一串受贿官员的名字和受贿的数额!”
米河惊:“是么?都记着谁?”
刘统勋沉默,一脸凝霜。米河:“怎么不说话了?”
刘统勋:“别的名字你可以不看,可有一个人的名字,你不能不看!”
“谁?”米河急问。刘统勋:“把册子翻到第九页。”
米河怔愣了一会,翻开册子。猛地,他的眼睛仿佛有针在戳着,痛苦地眯缝了起来。“卢焯?”米河惊声。
定格。
第30集
1.深深的井洞里。日。
呸,一口唾沫吐在一张长着厚茧的手掌上,这只手握紧了短柄锄,用力挖土。
他是卢焯。头顶井口探进一张脸,喊:“卢大人!米大人找!”卢焯抬起脸,道:“让米大人等一会,挖满这筐泥,我就上来!”他沉下身,又挖了起来。
2.运河高堤上。日。
米河脸色发青,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冷目看着站在面前的卢焯。卢焯:“你今日怎么了,像斗鸡似的?”
米河:“卢大人!我父亲的事,你知道了么?”
卢焯:“知道了。真没有想到,你父亲会是这样的人。刚才挖井的时候我还在想着这件事,那些贪官们,比如苗宗舒、潘世贵这些人,贪了那么多钱财,为着什么呢?不就为着活着的时候,享受个富贵荣华么?可你爹呢,不是这样的人。他一辈子受着穷,靠那每年几百两养廉银子过日子,连件像样的袍子也穿不上。我对刘统勋大人说过,这几千上万号文武官员当中,最清贫的,你爹也怕是算得上一个了。
再比如那田文镜,他身后围着的,大多是些贪官污吏,他这个人不贪,我卢焯就是不信!可真的没想到,田文镜倒没出事,你父亲出事了,而且还……唉,你父亲要这么多金银财宝干吗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自己又花不上,往棺材里藏,这又何苦呢?……“
“卢大人!我来找你,不是来评说我父亲的!”米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目光逼视着卢焯的眼睛,“你能回答我一句话么?”
卢焯搓着手掌,泥屑纷落:“你要我回答你什么话?”
米河:“你对我发个誓,回答的是真话!”
卢焯笑笑:“你今日是怎么了?——好吧,我发誓,我对你有什么说什么,没半句虚的!”
米河的目光逼得更近了些:“你说,你是贪官么?”
卢焯一愣,旋即笑起来:“你看我像贪官么?”
米河:“不像!可是,我父亲也不像!”
卢焯收敛起笑容:“米河,你听到什么流言了,是么?”
米河:“你还没有回答我!”
卢焯:“你要我怎么回答?”
米河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你把这块石头拿着!”
卢焊接过石头,不解地看着米河。米河:“我知道,要让一个官员说明白自己是清还是浊,很难!你,可以不用开这个口。如果你敢发誓自己是清白的,是问心无愧的,是经得起九查十考的,那你就把这块石头扔了!扔得老远!如果你不敢发这个誓,觉得自己是贪赃的,是问心有愧的,是经不起九查十考的,那你就用这块石头,往自己的脑袋上重重砸上去!砸得血流满面!!”
卢焯的脸色重了起来:“米河,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米河大声:“别问出什么事!问你自己!问你自己!!”
卢焯看着满脸通红的米河,沉默。
四目相对!远处,正在西坠的太阳浑圆而硕大!
四目逼视!远处,黑色的流云在通红的日轮上横渡!
卢焯的手抬了起来。米河的脸在痛苦地抽搐。卢焯的手又垂了下去。手指一松,石头砰然落地。米河的脸上露出了振奋的笑容。他一下抱住了卢烨!卢焯的眼里隐隐闪过一道痛楚的暗影……
3.刘统勋房内。夜。
米河兴奋地进来,大声:“刘大人!我问过卢大人了,他不是贪官!不是贪官!
我父亲在诬陷他!“
刘统勋在案前抬起脸:“坐,坐下说。”米河坐下。
刘统勋把手边的一张纸递给米河:“你看看,这是什么?”
米河接过纸看了看,抬起脸:“借据?”
刘统勋:“是借据,一万二千两银子的借据。你再看看,盖在上面的私印,是谁的。”
米河将纸片凑近灯光,看了一会,失声:“卢焯?”
刘统勋点了点头。米河的脸色又煞白了:“这借据是哪来的?”
刘统勋:“是今天刚从浙江富阳的一个叫杜七爷的富户那儿查到的!按大清律,京官向富商借银超过三千两,以索贿贪赃定罪!卢大人借银一万二千两,已够得上……”
米河急声:“够得上什么?”
“杀头!”刘统勋嘴里重重蹦出两个字。
米河惊呆,失神地站了起来。他身子摇摇晃晃地向门边走去。
刘统勋:“你要去哪?”米河含混地:“见卢蝉儿……我要见卢蝉儿……”
刘统勋:“你把这件事告诉蝉儿,不觉得对蝉儿来说,残忍过甚了么?”
米河:“不,她迟早会知道的……她会受不了……她会……”
刘统勋:“她会怎样?”
米河猛地回头,大声:“她会从此不愿见到自己的父亲!她会重新把自己的眼睛弄瞎!”说完,米河猛地拉开了门。
米河吃了一惊——一门外,站着卢焯!卢焯皱巴巴的脸上淌着一道道鲜血!手中,紧紧握着那块石头!
4。运河边。夜。
卢焯直挺挺地站着,面前是刘统勋和米河。
刘统勋:“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借这一万两千两银子?”
卢焯不做声。
刘统勋:“这些银子在哪?”卢焯仍不做声。
刘统勋暴声:“卢焯!本官在问你!——你可要知道,本官之所以将你带到这运河长堤上来问话,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已经出事了!本官是在给你机会!”
卢焯的脸在月光下苦笑了一下,摇了摇。
米河:“你摇头,是因为后悔了?”
卢烨:“不,我不后悔。我摇头,是因为我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事既然已经见了天光,谁也瞒不住。更何况,我卢焯对待朋友是有规矩的,决不让自己的朋友为我担一点儿风险。你们就是想替我瞒下此事,我也不会答应。倒了一个卢焯,不要紧。不能因为我,再倒了一个刘统勋,倒了一个米河!”
刘统勋:“看得出,你已准备请罪了?”
卢焯:“是的,我往自己的脑袋上砸了一石头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我要再为自己戴上那具才解下刚满八个月的刑枷,进京去向皇上请罪!”
刘统勋:“可你要知道,皇上这次决不会饶你不死!”
卢焯笑了笑:“皇上真要是饶我不死,皇上就不是好皇上了!”
刘统勋转过身去,顶着风,心里痛楚地翻腾着。
扑通一声卢焯重重地跪在了硬土上。
他对着刘统勋的背影道:“刘大人!卢某有件事相求!”
“说!”刘统勋没有回身。
卢焯:“今年天下旱成这样,正是朝廷用人之紧要时候!这一二个月来,我亲自督视浙江百姓打井取水,以解于渴之困,至今已打下水井八千七百九十二口。我曾给皇上递过奏章,说是要打井万眼,如今离这万眼井已经不远,若是我卢焯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将此事办完!我算过,一眼井能救活千口人,而万眼井就能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