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0-苦命天子–咸丰皇帝奕詝





    中国传统政治的一个重要表征,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咸丰帝登基后,没有立即采取行动,很可能是出于策略上的考虑:穆彰阿多次充当考官 ,且长期结交京内外官员,特别喜欢拉拢年轻有才的下级官员,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势力集团,时人谓之“穆党”。咸丰帝欲罢免穆彰阿,所下谕旨若由内阁发出,穆是文华殿大学士(即内阁首揆),若由军机处发出,正好穆是首席军机,须得事先考虑安排好才行。    
    仅仅出于上述原因,就足以使咸丰帝罢斥穆彰阿,但从咸丰帝后来的谕旨来看,他更加不满的是穆氏的对外政策,这就牵涉到先前那场鸦片战争。    
    1840年7月至1842年9月,英国侵略中国,蹂躏东南沿海,清政府被迫签订了不平等条约。虽说战争爆发时,咸丰帝只有九岁,不可能理解战争的过程和意义,但他的老师杜受田当时曾发表过意见。1842年8月,杜受田上奏建策:用中国传统的木簰,火攻突入长江的英国舰队。这是书生论兵的典型,表现出对前线战况和近代军事技术、战术的无知。他的建策不可能被地方官采纳,但他的思想不会不对奕裕⑸跋臁!   ?br />     鸦片战争失败的原因,今天看来是很清楚的,在于中国政治的腐败和军事的落后。但当时的士大夫不承认这一点,不相信堂堂天朝居然不敌区区岛夷。他们认为,战争的失败在于忠臣林则徐等人的抵抗主张没有得以实现,在于奸臣琦善、耆英等人一心畏夷媚夷,而穆彰阿又在此时蒙蔽了道光帝。    
    士大夫的看法归结起来,就是主张对“逆夷”强硬而不是屈服,而广州反入城斗争又使他们误以为强硬政策获得了胜利。    
    由于中英南京条约中英文本的歧义,战后英国人是否可进入通商口岸的城,中英双方有着分歧。 两广总督兼五口通商钦差大臣耆英,在战争中被打怕了,竭力维护民夷相安的局面,对外持软弱态度。他起初因广州绅民反对,对英人入城问题推诿腾挪,后因归还舟山而允诺英方有权入城 。1847年4月,英军战舰再入珠江,陷虎门,逼广州,耆英见势不妙,允诺1849年4月6日开放广州城。    
    英人在未入广州城之前,居住在今广州沙面以东大三元酒家一带的商馆,距广州城西南城墙仅二百米。广州绅民在入城问题上的坚决反抗态度,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是没有认清反侵略的真正方向。    
    1848年初,耆英被召回北京,晋文渊阁大学士。继任两广总督兼五口通商大臣的徐广缙、广东巡抚叶名琛,对外持强硬态度。他们不顾耆英先前的承诺,于1849年4月断然拒绝英人入城,并组织团勇近十万人,准备与英军一战。因入城一事尚小,兼未作好战争准备,英方宣布将入城一事暂为搁置。也因为翻译问题,清方以为英方永远放弃了入城的权利。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胜利(今天看来是否是胜利还很难说),大大鼓舞了主张强硬的官绅士民,认定只要由强硬派掌权,就会改变鸦片战争以来屈辱的局面。就连道光帝也为此一振,认为这是兵法中“善之善”的“不战而胜”,封徐广缙为子爵,封叶名琛为男爵。    
    广州反入城斗争胜利时,咸丰帝已经十八岁了,离他当皇帝还不到一年。他已经懂事了。由此,摆在咸丰帝面前的结论,似乎是很明显的,只要罢斥这批对外软弱的官员即可,只可惜父皇还在受穆彰阿的“蒙蔽”。    
    咸丰帝登基未久,中英关系中又发生了一件事。


《苦命天子——咸丰皇帝奕裕贰〉诙糠稚淦说募?)

    1849年英人入广州城被挫后,英国驻华公使文翰(S。G。Bonham)向国内报告,英国外相巴麦尊(H。J。T。Palmerston)指示文翰继续交涉,并发下他本人致穆彰阿、耆英的照会。文翰因在广州与强硬的徐广缙无法打交道,便驾船北上,企图在中外关系和好的上海打开缺口。    
    1850年5月,文翰到达上海,与两江总督陆建瀛会谈,要求转递巴麦尊致穆彰阿、耆英的照会和他本人致耆英照会。陆建瀛先是拒绝,但听说英国将派船北上天津,态度立即软了下来。咸丰帝收到陆建瀛的奏折,下旨:命陆建瀛劝文翰南下,有事只许与兼理五口通商事宜的徐广缙交涉。谕旨中称:    
    若非剀切晓谕,于妄念初萌之际示以限制,势必以无厌之词,向在京各衙门纷纷呈投,成何事体!    
    咸丰帝这时的策略是,不与这些桀骜不驯的“夷”人们打交道,让善于制“夷”的徐广缙来办理此事。同日,他还发给徐广缙一旨,让他“坚明约束”,“折其虚,破其要挟。”    
    巴麦尊的照会指责徐广缙危害中英“和好”关系,并要求在北京进行谈判,“商订其事”。这种直接照会京内大臣的告状做法,使咸丰帝认定英方在行“反间计”,陷害忠良徐广缙。而巴麦尊的照会不发给别人,偏偏发给穆彰阿、耆英,又很容易使人对此两人发生怀疑。特别要命的是,文翰给耆英的照会,内中有一段话:    
    兹以贵大臣本属贵国大员,熟悉外务事理,众所共知。更念本国前大臣等素与贵大臣频恒札商,极敦谊礼,衷怀欣慰,为此乘机备文,照会贵大臣阅悉。    
    这种来自敌方的对耆英及其外交政策的赞扬,实实在在是帮耆英的倒忙。    
    也就在这一时候,咸丰帝以耆英所奏用人行政理财诸端,持论过偏,传旨申斥。    
    也就在这一时候,咸丰帝以英人梗顽,命林则徐进京,听候简用。    
    咸丰帝的意向,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文翰没有罢休。他派翻译麦华陀(W。H。Medhurst)前往天津投递文书,当地地方官奉旨予以拒绝,他本人在上海的活动也毫无效果。7月,他只能垂头丧气地返回香港。    
    文翰此次北上交涉,无疾而终。咸丰帝却从这次对抗中增强了信心。英“夷”也不过如此。然而,他为自己不能赶走这些可恶的“夷”人而遗憾。当他得知上海天主教堂的十字架被雷电击劈时,颇动感情地在臣子的奏折上朱批道:“敬感之余,更深惭愧。”    
    过了不到两个月,又出一事。    
    负责北京治安的步军统领衙门抓住一天主教徒丁光明,手持禀帖到耆英家门前投递。此事还牵涉到传教士罗类思。刑部审理后上奏,要求耆英对此事作出解释(此时刑部尚书为杜受田)。尽管耆英不用吹灰之力就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但在咸丰帝心中又留下了耆可能与外人有勾结的阴影。    
    咸丰帝还没有行动,又等了几个月。    
    1850年12月1日,咸丰帝动手了。这一天,他破例地未向皇太贵妃(即其养母博尔济锦氏)请安后再办公,而是首先颁下一道朱谕《罪穆彰阿、耆英诏》。这份文件的分量不亚于一次政变,紫禁城为之震动,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虽说这道谕旨长达千言,但咸丰帝写出了他的真实思想,故全录于下。读者在了解咸丰帝的内外政策的同时,也不妨测测他的文字水平和观念高下:    
    任贤去邪,诚人君之首务也。去邪不断,则任贤不专。方今天下因循废坠,可谓极矣。吏治日坏,人心日浇,是朕之过。然献替可否,匡朕不逮,则二三大臣之职也。    
    穆彰阿身任大学士,受累朝知遇之恩,不思其难其慎,同德同心,乃保位贪荣,妨贤病国。小忠小信,阴柔以售其奸。伪学伪才,揣摩以逢主意。从前夷务之兴,穆彰阿倾排异己,深堪痛恨。如达洪阿、姚莹之尽忠尽力,有碍于己,必欲陷之。耆英之无耻丧良,同恶相济,尽力全之。似此之固宠窃权者,不可枚举。我皇考大公至正,惟知以诚心待人。穆彰阿得以肆行无忌。若使圣明早烛其奸,则必立寘重典,断不姑容。穆彰阿恃恩益纵,始终不悛。    
    自本年正月(农历)朕亲政之初,(穆)遇事模棱,缄口不言。迨数月后,则渐施其伎俩。如英夷船至天津,伊犹欲引耆英为腹心,以遂其谋,欲使天下群黎复遭荼毒。其心阴险,实不可问。潘世恩等保林则徐,则伊屡言林则徐柔弱病躯,不堪录用。及朕派林则徐驰赴粤西,剿办土匪,穆彰阿又屡言林则徐未知能去否。伪言荧惑,使朕不知外事,其罪实在于此。    
    至若耆英之自外生成,畏葸无能,殊堪诧异。伊前在广东时,惟抑民以奉夷,罔顾国家。如进城之说,非明验乎?上乖天道,下逆人情,几至变生不测。赖我皇考炯悉其伪,速令来京,然不即予罢斥,亦必有待也。今年耆英于召对时,数言及英夷如何可畏,如何必应事周旋,欺朕不知其奸,欲常保禄位。是其丧尽天良,愈辩愈彰,直同狂吠,尤不足惜。    
    穆彰阿暗而难知,耆英显而易著,然贻害国家,厥罪维均。若不立申国法,何以肃纲纪而正人心?又何以使朕不负皇考付托之重欤?第念穆彰阿系三朝旧臣,若一旦寘之重法,朕心实有不忍,著从宽革职,永不叙用。耆英虽无能已极,然究属迫于时势,亦著从宽降为五品顶戴,以六部员外郎候补。至伊二人行私罔上,乃天下所共见者,朕不为已甚,姑不深问。    
    办理此事,朕熟思审处,计之久矣。实不得已之苦衷,尔诸臣其共谅之。嗣后京外大小文武各官,务当激发天良,公忠体国,俾平素因循取巧之积习,一旦悚然改悔。毋畏难,毋苟安。凡有益于国计民生诸大端者,直陈勿隐,毋得仍顾师生之谊,援引之恩。守正不阿,靖共尔位。朕实有厚望焉。    
    布告中外,咸使知朕意。


《苦命天子——咸丰皇帝奕裕贰〉诙糠稚淦说募?)

    这篇谕文,读来颇感气势强盛,非积郁胸臆久矣而不能为之。咸丰帝一吐为快,说出了他多年的心声。    
    朱谕颁下后,京内外大小臣工奔走捧读,齐声赞扬。咸丰帝说出了他们多年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他们于此看到了新君的明察秋毫,看到了新君的有意振作,看到了清王朝的希望。用忠摈奸,是中国传统政治学中最古老且最常青的原则,由此在中国传统历史学中形成了一固定模式:乱世的基本表征就是奸臣当道,一旦圣主罢斥群奸,起用忠良,定云雾重开,万众欢腾,王朝也会走向中兴。这一套路,经杜受田的多年宣教,早已浇铸在咸丰帝的心中,他决心力行,做一名中兴的圣君。    
    穆彰阿罢斥了,耆英降革了,导致道光朝病衰的妖氛铲除了。一切的好转,不正是合乎“历史逻辑”的吗?    
    在此咸丰帝舒志、臣子们额庆之际,似乎谁也没有认真想一想,中国的问题仅靠换几个当权派就会解决吗?    
    如果我们仔细地推敲,咸丰帝的上引谕旨尚有不实之处。    
    除了泛泛的指摘外,穆彰阿的具体罪名有二,一是排斥达洪阿、姚莹,二是阻挠林则徐的复出。    
    达洪阿前为台湾镇总兵,姚莹前任台湾道,鸦片战争期间两人负责保卫台湾,竭尽心力。1841年9月,英军运输船纳尔不达号(Nerbudda)在台湾基隆海面遇险。船上274人有34人乘小艇逃走(多为军官和英人),剩下的印度人中除病溺而死外,有133人为台湾守军生擒,32人被斩首。1842年3月,英另一运输船阿纳号(Ann)亦在台湾中部沿海遇险,船上57人有49人被守军活捉。然此两次事件被达洪阿、姚莹渲染为击败来犯英军的重大军事胜利 ,受到道光帝的褒奖。1842年5月,当清军在鸦片战争中节节败退之际,道光帝亲自下令,台湾所囚俘虏中除头目外,其余“均著即行正法,以纾积忿而快人心”。战争结束后,英方要求释放战俘。得知台湾战俘除11人外皆被处死,立即交涉,颇有战端重起之势。杀俘是奉旨行事,那是万万碰不得的,而开罪了“夷”人,又启战火,也是不堪想象之事。在此情势下,以弹劾琦善私许香港而名扬天下的闽浙总督怡良,赴台亲自调查后发现,达洪阿、姚莹两次奏报抗英获胜纯属虚构,请求将两人治罪。道光帝得奏后下令将两人革职,解京送刑部审讯。1843年10月,穆彰阿奉旨参与审讯,事后奏折中对达、姚两人尚有回护之意,结果道光帝下旨“免治其罪”。因两人前已革职,后也没有再起用。由此看来,达洪阿、姚莹之狱是出自圣裁,与穆彰阿似无关联。    
    林则徐在鸦片战争中被革,后发配伊犁。1845年释回,1846年任陕西巡抚,1847年任云贵总督,1849年因病自己要求开缺。穆彰阿若要阻止林复出,在道光朝即可大作手脚。至咸丰帝上台后调林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