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飞波只好咯噔一声咬咬牙咽口唾沫,硬把宣委这句话咽进去。
飞波和法医商量还是先回去,把现有的线索汇报,既然京雁爹咬定女儿嫁到江
苏了,也不妨跑一趟江苏那个册庄,查查再说。在这没有电灯没有化肥的地方不用
住太久,超过一个礼拜就会发生人种退化。他俩开车从黑村出来上了公路回到县城
正是上灯时间,那些灯火让他俩猛觉得像从时间遂道里钻出来似的。
进了城更有一种回归文明的亲切感觉,飞波—想,明天好像是礼拜天,便说:
“要不咱们先休息一天,钓鱼去,礼拜一再找局长。”
法医马上同意:“那太好了,今晚我先去做好鱼食再回家,明天一早咱就走。”
飞波又想到那辆凯迪拉克大轿车,好家伙,要是坐那种车出来钓鱼可太有派了。
现在钓鱼的水平倒是发展的挺高;做鱼饵比给儿子的蛋糕还上心,鸡饲料,加精粉
蜂蜜鸡蛋清忙活一晚上,不然现在的鱼不上钩,比特务还精,还得用易拉罐和炸弹
钩,海杆儿甩杆儿并用。就是交通工具太落后,骑摩托车太累,每回得挤在北京21
2的破座位里,领导也挤,怕坐好车出去钓鱼有影响。
瞧人家那凯迪拉克。
你说黑村这老百姓他们在想什么呢?他们还在为户口——一个几乎没有多少价
值的终极目的而痛苦和挣扎。
所以想到这些,飞波又不忍心扔下这事专心钓鱼,把车直接拐到局长家去了。
局长听了汇报,当然不同意法医的气味鉴别意见,虽然都知道法医的鼻子很有
科学道理,但公安局不能靠鼻子办案。局长指示他俩星期一下一趟江苏,调查京雁
到底在那儿没有。
这样他们俩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准备星期天的活动了,飞波回家收拾鱼具,法
医先到办公室做鱼饵,因为他的用料都在办公室的冷冻箱里放着。
礼拜六深夜公安局的走廊是最安静的时刻,往常这时候有利于法医用水用锅清
洗他的东西,比方说蒸煮清洗被害人的某块已经发臭的尸骨,以便寻找准确刀痕,
白天弄会让别人不舒服
他打开冷冻箱,浅黄色的灯光照着几个大纸包,上有他的草写字:碎女尸。
这就是干河中那具尸体。
这个冷冻箱法医称为:“五层地狱”。寻常人绝对不敢开门。
但法医得常开常关还不能距离太远,此刻他又闻到了一股桃子的清香,心想这
不是京雁那小姑娘还能是谁?绝对是她。
桃香在干尸的浓重氨气中窜动,所有的肢块他已经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表到里
检验几遍,已经取了毛发器官等准备搞到新证据一起送省厅鉴定。
他认为姑娘死前没受到性侵犯,颈部出现的痕迹像是绳子勒的,勒痕留在百根
后,再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现象,所以他还很难肯定,是被别人勒死还是自杀然后又
被肢解的。
解尸的人有一定经验是肯定的,刀口走的都是关节缝隙,没经验的人做不到。
如果肯定死者是京雁,谁最值得怀疑?京雁爹吗?他没做过屠户,能否解的这么漂
亮?
法医这工作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工作,他就特别害怕别人嘲笑,不是正常人而是
罪犯的嘲笑。因为罪犯是傻子,虽然有时表现出超人智力但归根结底是傻子。法医
也可以称为法师,如果法师连傻子的把戏都猜不透,就特别丢人。法医常常感到许
多罪犯的目光在傻呆呆地盯着他,所以凡经手的案子他一定亲自动手不漏过检验任
何细节,不给傻子们留下嘲笑的机会。
现在他感到比较有把握,他的鉴定都正确,因此他从冷冻箱里拿出来的是做鱼
饵的材料:精粉鸡蛋鸡饲料蜂蜜。像法医这种不能经常操持家务的好同志如果回家
就做鱼饵,老婆的愤怒可想而知,但法医这样的好同志也不能没有业余爱好,不能
为了老婆牺牲爱好。
他干到夜里一点才做完两个人所需要的饵 料,他到走廊的水池子上洗手,准备
回家和老婆亲热去了。老婆已经习惯了他的窝囊,不怕他白天弄了死了还是活人,
都不进行严格的卫生要求,其实他的媳妇还是很漂亮的女医生,每当摸到她美丽的
胴体,法医就有些发抖,觉得像罪犯在强暴少女。他必须忍受着强烈的犯罪感觉,
才能完成整个恩爱过程。但这毕竟已经习惯了,就像他的喝酒习惯一样,已经不可
能改正。
他的喝酒习惯也与常人不同;他不能慢慢下咽,必须让别人先慢慢喝着,等他
应该喝够一杯时,一口吞进,不在嘴里品,而是让胃慢慢地去品味。所以他才敢和
京雁爹叫劲。
靠水池水的窗户看得见街上景象,走廊又较暗,他洗着手不经意地往街上一打
眼,看到有个干瘦的人影在徘徊,好像是京雁爹。他再仔细看时,很快就找不着了。
第九节:鱼
钓鱼的路上,正赶上下雨而且越下越大,把他俩淋了个透湿。到了他们常去钓
鱼的那个水库,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他们便趁雨停了的空儿,甩出去炸弹钩钓了一
会儿,真有一条大鱼咬了法医的钩,法医试了试,估计在六斤以上。
飞波舍了自己的竿,跑上来帮他遛鱼,遛了约半个小时,大鱼渐渐露出面目,
脑袋像人脸似的一条鲢鱼,可把法医激动坏了,大气不敢出,顺着那鱼的性子,和
飞波配合着,一会儿水里一会儿岸上,口中念念有词,想把那鱼精骗到近前。却没
料突然一声声轰隆隆的炸雷,直扑头顶,两人的手猛一哆嗦,那鱼精一下就无影无
踪,钩子也咬走了。
这下两人泄了气,觉得整个儿上了那鱼精一当。还搭上一顿雨淋,两人开车找
了附近关系户弄了一场酒喝才没感冒。
法医老裴说:“咱俩真是叫那鱼精耍了,玩儿的运气不行,别的事顺不了!”
飞波说:“走吧,下江苏钓去。”
在靠江苏的册庄新村下车时,他俩确实为没带鱼杆而遗憾,这才真正是钓鱼的
地方:大运河在抒情地流淌,载着几片古代帆影,水边有树,树边还有水,水中有
稻田和鱼塘,根本不用去找水库或养鱼池,就是那些闲苇剩篙之间也不用炸弹钩,
准钓着尺把长的黑鱼。青山绿水气候湿润,他俩似乎有点不明白册庄的移民们为什
么在这儿住不下去?
册庄在这儿保留了原有的村名,仍称册庄,依一座半绿的小山,是一个完整的
新村,都是鳖山过来的子孙,有完整的村长支书乡村建制。他俩明明看见有个姑娘
在村边菜园中浇水,走到跟前却什么也没有。又碰上一娘们儿,问她支书家在哪,
她说支书回鳖山秧地瓜去了。飞波一楞,她接着就解释:“那边还有俺的地还有一
村儿的人。”
老裴瞧瞧飞波笑道:“说农民没有进取心,是错误的!”
飞波说:“问题就是他老往来路上去进取,这算什么东西!”
老裴说:“认得来路,也不孬。”
两人找到村长,觉得特别面熟,问他在那边有什么直系亲属,村长说老红眼儿
是他没出五服的四姨。
了解京雁的下落,他想了想,说:“京雁确实没到这里来。要是嫁到这边,起
码我得听说,我可真没听见说。那闺女是朵花,美丽无比,以前据说和乡里的谁好,
怎么猛丁地就出嫁了?有这事儿吗?”
“和乡里的谁好?”飞波点着烟问。
“据我听说和放电影的瘸子就好过一阵儿,这边的庄和那边的庄虽然相隔遥远,
重要问题还和一个村的一样。据我听说开头就因为看电影,小青年们这些年没去处,
看电影也不是真看,是找个地方玩玩,谈恋爱,有的也狗吊秧子胡来。人家说京雁
那小孩也喜欢叫人摸,黑影里小青年一块往上伸手,六七只手摸着都不算多。那个
瘸子眼尖,心里有了数儿,以后慢慢把小妮儿勾上手,他上哪放电影她都跟着。瘸
子心不坏,人很聪明,会画,或许是真心地爱着小妮儿。但是听说以后又有一个人
插手。我听说这个人很坏,品行不中,具体是什么人,请你们再调查调查,我说不
上来了。”
这个重要线索乡里以及黑村的人都没有提供过。
“瘸子就在乡里放电影吗?”飞波问他。
“一说放电影的,人家都知道那个瘸子,人确实不坏。咱那村里有不少事瘸子
都帮忙,去年耕地金寨支援拖拉机,咱感谢人家一场电影,该收八十元,分文没要,
知道咱们的困难。我看京雁不可能跑到这边来,但是并不反对你们进行调查,现在
拐骗妇女的问题也是复杂的,外国的都拐,别说本国的了,营救问题也不是简单的
问题。领导们有什么指示,我们一定办。”
“刚才有个姑娘见我们就跑!”法医说。
“不可能。”村长矢口否认,“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村里没有这种事。”
“没有拐来的姑娘吗?”飞波问。
“没有,谁愿意上我们这个村来?再说我们敢于这个事吗?干这个事别人还不
吃了俺?无依无靠的!从俺这个村子迁移到这里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完全就是无
依无靠,上级领导班子经常换,说的话也经常不算,你也没什么关系,找谁去?原
来说的移民条件根本就没有达到,当初的领导们说到这边来给多少多少地,来到之
后街道场院都算地,种的就光给岭薄地,还不够。种稻子还得和别人争水,打不完
的仗。旁边这个小山公家花七千都给俺买下来,人家就是不给,只给一半,转遭儿
都是别人的,不毁了俺们?这个地形的道理领导们应该明白吧?《三国演义》上说,
马谡失街亭,就因为山转遭儿都叫司马懿断了,孤军无援啊!”
飞波哼哼鼻子道:“让我看你们这地方没什么孬的,山青水秀,鱼米之乡。即
便有点小困难,还不能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吗?”
“大道理是这么说。”支书点着头:“可要让你亲自来试试,保险比我们还难
受!我们来的时候,上级给我们说这里烧无烟煤,结果来到之后烧稻根,冬天冻的
根本砸不动,这算什么事儿?这熊地方,地湿的都放不住板凳,坐着不是坐着,整
天蹲着!人家这些村子的小妇女还整天熊俺,说:你们种老子的地享老子的福还不
快给老子滚!真他娘能气歪了你的鼻子,你上人家地里,没本事当老子的也想给你
当老子!你怎么着?就得当孙子!俺册庄至少也是三百年的历史,整迁到这边是四
百多口人,全变了孙子!招工上学从来没有份儿,升官发财也没份儿,我这当村长
的考虑,不光这一辈子不好混,下一辈子也不好混了,急了我干脆一声号令咱都往
回跑吧!你们领导说呢?嗯?”
“你们为什么不改成渔民?”法医建议,“改成渔民嘛,这地方打鱼多好?”
村长乐了:“别提了领导,咱祖辈上没种过水稻,还能使船吗?谁有那个胆?
别说使船,就是出门走路,只要没那个必要,咱村里的人没个愿坐船的,都忌讳。”
“你还是想靠领导?”法医也想跟着飞波教育教育他们,“依赖思想尤其不对!”
“不依赖怎么办?”村长颇为伤感:“我们当初是响应党的号召搞移民,整个
村子往这迁,原定四十八户,来了九十多户,五十多户被强迫来的,超了计划,来
到之后没房子的住牲口圈,要什么没什么,原来的家扔了,这里的家还得花钱买。
这么多年人们为这些问题去争,有的干脆跑回去当黑户口,有的来回折腾,有的越
弄越穷,有的富也就那么回事。我这当村长的感觉最重要的问题是人的层次越来越
低,折腾得孩子文盲多,大人说起话来也隔路,光为这些事争执,和外边的世界越
拉越远,说话就越不中听,成了一群越来越没人稀搭理的讨人嫌。别说别人不稀搭
理,连我这当村长的都不愿搭理自己人,这些爷们儿孩子只会拣着难听话说,怎么
让人难受他怎么说,你说怎么学成这个样子?没家教?怎么成了这么一群讨厌丸子?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这样儿,哎哟俺那娘!……村长的哭腔都出来了。
“太宝贵了,村长!”飞波狠狠咬牙一拍大腿,“这体会不光你有,连我都有!
我也觉得咱们这些乡亲们不该是这么些人,就是比美国人,咱也没少长了哪件东西,
怎么弄的文化水平这么低?人家都开小汽车,咱们还在这里争户口!”飞波又想到
了那辆漂亮的轿车。
“你说的太对了,户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日他娘!”村长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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