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马上回来了。”
但红眼儿一手抹着泪一手抓着京雁爹的胳膊,寸步不离,对飞波说:“这个人
除了好喝点酒,什么坏心都没有,也不是那种干过坏事的人!上回坐监狱就是冤屈
了,这回可不能再让他受那个难!”
老冯这一回表现得很横,手里还提着镢头:“反正俺这个庄就这么回事儿了,
上级不管,就不能从俺这里带人!何况他还有不懂事的孩子,把他带走,孩子谁管?”
京雁爹则大义凛然,高声道:“乡亲们,你们就不要多说了,也不要为我讲情,
豁上去我再坐他十年牢,为了乡亲们能得到承认,也没有任何怨言!”
飞波和法医商量:“要不就别带他走了?”
法医同意。
但是京雁爹反而不同意:“你们一定要按照国家的法律要求办,我们是中华人
民共和国的公民,就得遵守国家法律,乡亲们不理解,我会说服的!”
“想走也不能让你走!”老冯嘲笑道。
“不能让你走!”红眼儿不撒手。
飞波知道京雁爹头天晚上一夜未睡,他们怕他也会像刘如一样突然逃走,一直
盯着他。他喝了十来瓶啤酒,在麦垛上躺了一会儿,自己唠唠叼叨地朝收完麦子的
空旷山野间走去,走了三四里路的距离,在一片麦田和碎石狼藉的地方坐下。先在
那儿东扒西翻像找什么,继而又在那儿哭,口中念叨的名字很多,有女人也有男人,
折腾到鸡叫两遍才慢慢悠悠回家。
飞波趁天亮时的光线,在那儿转了一圈,发现原来是村子的遗址,断墙残垣,
碎砖片瓦,早已被水淹过数次,现在又露出来,平一点的土地上也有人种上了麦子。
附近有一些排列均匀的新土坑,每个都有脸盆那么大小。他在坑里扒出一些鲜树根,
闻闻味道,丝丝甘甜,看来京雁爹的那些桃树就是种在这儿的。他觉得京雁爹深夜
在此盘桓可能不单单是留恋或者怀念,于是就细心搜查了一下。果然在靠麦地的一
片瓦砾之间,发现了掩埋物品的痕迹。他用手使劲向下扒开,扒出一个破布包,包
里别无它物,只有一把全部生锈的剔骨尖刀,心想这是不是京雁爹的作案工具?如
果是的话,那么这片废墟就有可能是现场了,而且这儿还有京雁爹种的桃树,也说
明法医的鼻子这一次又嗅准了,一切都带有一股子桃香。
他把这刀重新包好,又用自己的衣服包起来,带回去让法医鉴定。
但再没有其它什么发现,这片废墟不小,他想回头再让局里的弟兄们来大规模
地挖一次就行了,说不定更多的证据都会从这儿出来。
他俩还是选择夜深人静的时候,把京雁爹带进了法医那间工作室。其实县公安
局无所谓专用工作室,即使法医也如此。审讯也好,问询也好,哪个屋子空着就到
哪屋子去。但让京雁爹到这间屋里也有一定用心,他不是给法医说梦到闺女住在很
冷的什么地方吗?法医也有意试试他。
京雁爹进门之后果然有所感觉,一个劲瞟那个巨大的冷冻箱。
法医说:“你可别当那里边给你预备着啤酒!”
他笑了,在没了软垫的破沙发上坐下:“我知道那里边装的不是啤酒!”
“那你说装的是什么?”飞波咬着牙,目光灼灼地逼视他问。
“我不说!让你们自己说!”他笑着,拍拍胸膛,“怎么着?二位警官今晚想
给我来个疲劳战术?我身体太好了,没有啤酒照样奉陪到底!”
“你吹牛去吧!”飞波冷冷笑着瞧瞧他那干瘪的胸脯。
法医从桌子底下摸出啤酒来,拿着一瓶问他:“你到底想喝还是不想喝?不想
喝俺俩就自己喝了!”
“我拿红肠和牛肉!”京雁爹扭头就要开冷冻箱。
“嗨!”吓得法医一声断喝。
但他并没真的开冷冻箱,手到冷冻箱边上,拍了一下那门,笑笑,又收回去,
说:“这是一个冰冷的房子,里边住着不幸的孩子!”
法医瞟一眼飞波:这家伙是有特异功能。
飞波瞟着他:“你说说她长的什么样儿?”
“很美,比她的祖先还美!”京雁爹说。
飞波:“问题是她的父母亲已经有返祖现象了!”
“可是她们这一代孩子不会的。”他眼睛里有着谜一般的憧憬,笑眯眯地盯着
飞波和法医,“她们这一代孩子和她们的父母不同,她们会冲破牢笼,飞向自由。
她们的身上带着天然的树木芳香,她们的心脏是用没污染的黄泥做的
深夜的县城里特别宁静。
飞波拿出那个布包,小心地展开里面那把尖刀,又问他:“这玩意不知道你认
识不认识?”
京雁爹揉揉眼上前看着说:“这东西是我的,不过我丢了很久了……你从哪找
到的?”
飞波笑了,咬着牙根道:“我真服你了老哥,你这脑袋瓜儿全都盛了酒精了吧?”
“我抽袋烟思考思考!”他拿了飞波一支烟。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法医出去,见是刑警队值班的老徐,告诉他:“刘如今天
晚上跑到放电影的瘸子那去了,瘸子不敢藏他,向乡里刘宣委汇报了。刘宣委给公
安局打来电话,让公安局赶紧去人。”
第十五节:终极感觉
原来刘如并没逃远,他是找京雁去了。自从去年发生了他妻子追打京雁那件事,
京雁就没法在家呆了,京雁爹确实目睹了全部过程,因为知道女儿理屈,只有领走
了事。悄悄领回家,用粗绳子绑在床腿上。彼时的京雁爹,羞辱难过,悲愤交加,
一边喝酒一边找家伙,不知要怎么收拾了女儿,了结心头怨恨。京雁也已抱定死的
念头。幸亏这时她哥的羊痫风骤然发作,她爹急忙照顾那一头儿,她拚尽平生力气
挣脱了绳子,跑出家门。
刘如当时并没有什么灾难,他妻子是老县委书记的女子,也算大家闺秀,照顾
自己面子也照顾刘如前程,只在暗处堵了京雁下了一次狠手,却没声张。京雁又找
到刘如,刘如把她藏到乡下一老房东家,给人家说这姑娘躲避包办婚姻。京雁爹到
刘如那儿找过几次,刘如都说没见,叫他不妨到公安局登记寻人,这等于难为京雁
爹,他连身份证都没有,怎么登记呢?刘如说,只要和妻子离下婚来就和京雁结婚,
如果找不到她,就和他算帐,老头儿就没主意了。
现在公安局的来找刘如,刘如就逃到老房东那儿去了,知道往外也没处逃,又
一起到瘸子那里。瘸子去报告的时候,他俩觉出不妙,又逃出去,在漆黑的旷野中
走投无路。这时京雁忽然心里一亮,对他说:“咱又没犯什么法,跑的个什么劲呢?
回家去不就行了吗?”
刘如想想也没别的出路,就跟她一直往黑村走来。这时已是下半夜,村里只有
老革命花情有还掌着灯,他和冯独钟的棋局还在继续。
冯独钟一见京雁出现在灯影中,那一跳吓的差点魂飞魄散。但花情有不知事情
经过,开口便问:“你们俩是旅游结婚去了?”
京雁不好意思,只有点头应了:“嗯!”
老花心里还是有尺寸,问道:“你们是不是还没正式登记?赶紧让刘主任给你
把户口的问题落实了,把正式手续办完,别东游西逛的了。我估计公安局把你爹叫
去就是这个问题,办好手续,赶紧把你爹叫回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京雁又应着:“嗯!”
老花说:“还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忙的?你哥在我这里睡了,你俩赶紧拿上钥匙
先回家吧!”
等公安局的警车拉着警笛找到黑村,京雁家的院子里已经非常热闹了。京雁的
那位生身母亲和一群媳妇姑娘帮着收拾里外的乱七八糟,老红眼在一张凳子上坐着,
晒着早晨的太阳,对着京雁叼叨唠唠:“你爹那个王八蛋自从坐监回来,就不像个
人样儿了,弄得这个家不像家,过日子不像过日子,难怪你和你哥都不愿意在家住!
以后就好了,国家给咱安顿了,你们管管他,叫他少灌点马尿,这一辈子能赶上这
么个幸福生活,容易吗?得叫他珍惜!”说着说着红眼睛里又流出红色的泪花。
冯独钟根据花情有的指示,找了老冯,叫了几个壮劳力,从干河里推了几车沙
给京雁家垫了院子,又浸上了两堆黄土,以便麦收后帮着收拾一下房子。
老革命这一次的指示很明确:“谁不来也不行,不来的我去熊他,以后村里的
问题人人都得关心,咱们这个村庄虽然暂时没有户口,但要向有户口的村庄发展,
什么都按政府的规矩来,政府才能承认咱,再也不能像野人一样生活了!”
警车拉着警笛一直冲进村子中间,飞波和法医先跳了下来,京雁爹也跟着跳下
来。
京雁爹在警车上,早看见家门口的奇怪情景了,下车在飞波他们后边没命地往
前跑。来到家门口,他扒开众人先闯进去。还没见到女儿和刘如,先摸起镢头。一
群人上来挡住他,红眼儿坐在那里哆哆嗦嗦地骂道:
“你这个王八羔子,就知道往上边跑!跑了不是也没用?还是人家孩子自己回
家来了!没脸的东西,你摆着那个吓死人架势要怎么着?”
京雁爹左右冲突,喊叫着:“我哪朝着你亲娘!我是砸死那个私孩子,她丢了
我的人,就跑了罢,还回来叫咱丢人吗?咱的人叫她丢侍还不够吗?”
“我操你娘,先给我扔下那个不要命的营生!”红眼儿看着那镢头说,那么多
人夺他不下。
京雁从房子里闪出来。
飞波和法医正好望见她的惊世美貌,大的出奇的眼睛,浓郁的眉毛,艳阳高照
的额头,秋空明澈的脸蛋儿。他俩呆了片刻,飞波才说:“被害人不是这女孩?你
闻着什么不正确的味儿了没有?”法医遗憾地说:“虽然站的这么远,这女孩儿碰
破点皮我也能闻到味儿,可惜……”
“她完好无损!”飞波很不客气地说。
飞波和法医还有司机坐在小桌边上喝着茶,一言不发地看着京雁爹如醉如痴,
执著地重新做一件大事:在小桌上重新制做起一面国旗。
杨树上那面国旗已经被几天的骄阳夜雨弄得不像那么回事了。
此刻老冯也坐在一边陪着,好像感到有重要问题会在这个时刻决定了一样。
但老革命还是没有出现在集体场面里,他永远呆在家里听自己的收音机。
刘宣委骑着自行车急匆匆赶到了,见到飞波便说:“瘸子一直守到现在也没再
看见刘如的影儿!”
飞波往京雁爹身边努努嘴道:“你看那是不是?”
刘宣委一打眼,大惊:“这不就是刘……”他语结了,咽口唾沫:“……老刘
吗?你又上这来了?真是怪事儿!”
老冯在这里又对刘如说:“刘主任,下一步咱们的电、化肥、柴油的问题都得
考虑考虑了吧?”
刘如面有怯意,瞧着飞波吱吱唔唔应着:“是啊……是该考虑!”
飞波低着头咬了一下牙说:“回去当个真事儿考虑考虑!”
京雁爹的国旗又弄好了,在红眼儿的哭声中更显得格外悲壮,他举着国旗说:
“我们的痛苦,主要是心灵的痛苦!受苦受难没有什么,主要这心灵的痛苦无法忍
受!我们不是原始人,却受着原始人的待遇,和外界失去了一切正常的联系!干河
里那具尸首我们不是没人看见,但是我们找谁汇报?现在我们感激不尽,这个无名
的可怜女子,使我们这个村庄经受了一次新的考验和动荡,经历了一次大变化,使
上级认清了我们,我们得厚葬这位无名女子,大家都得出钱,给她做一副棺材,埋
葬在我们这里!”
红眼儿哭着说:“都得给她出殡!不论她来自何方,挑块最好的地埋上她!”
老冯说:“那个事儿我招呼人操办了!”
京雁爹用牙叼着国旗,庄严地又向大杨树上爬去。法医赶紧上去扶住他。
他不说话,把国旗高高地拴在最中间那根树梢上。
老冯在下边得意地为他叫好:“这回可好了,老远从县里出来就看见咱了!”
京雁爹在上面喊道:“何止县城?四面八方我都能看得见!”
法医替他的激动和忘情担着心:“行啦,老哥,快下来吧!怎么一激动就鼓捣
国旗?这玩意儿很严肃,可不是弄着玩儿的,快下来!”
人们眼睛都向上抬着的时候,京雁急匆匆地递给刘如一个卷着豆豉和鸡蛋的煎
饼,并且留心地看了一眼他那从昨天就饿得不行了的脸,此刻反倒放?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