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花






  这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那一天?

  不,她不要同情、不要怜悯,更不要会灼烫她的泪,她要的是朵湛。

  过往甜言誓语犹在耳际,可是现下她却追不回只字词组,更索不回朵湛已离去的身影,昔日的百般缱绻和执着十年的钟情,也已被他亲手摧毁得零零落落,在转瞬间皆化为乌有,不覆踪迹。

  门外的喜乐依旧热烈地吹奏着,但此刻听来,却像首刺耳缠绵的哀歌,正奏着她道不出口的心碎之音。这些年来,一等再等,等尽了年华韶光,最后还是无计留春住,而等待的最终结果,就是换来心碎的下场。

  万念俱灰。

  到头来,是非一场空,什么也留不住。

  道人的身影在她的脑海里飘飘荡荡,那些如用细针镂刻在她心上的话语,像潭拉人直沉下去的死水将她紧紧包围。

  恩断,义绝。

  强烈的痛楚在她的心房撕绞着,令楚婉难以自持地倒向秋愧的怀里昏茫地闭上眼,人声、雨声逐渐在她的耳畔远去,再也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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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不到?」枯等消息的楚尚任,在下人来报时忍不住扯大了嗓门,再一次地把每个人的情绪推向更沉重的阴霾里。

  此刻,明灯晃晃的楚郡王府邸,府里上下的人,正为了朵湛弃婚一事而乱成一团,欢欢喜喜迎送闺女出阁的嫁娶喜气荡然无存,风闻消息的朝中大臣们,在事情一传开来了时,便纷纷托帖想上门弄清状况,可是却和那些原本打算宴请的宾客一样,都被楚尚任拒在府门之外无法进入府邸一步。

  流言似火,即使楚尚任有心要瞒,有心不让这桩丑事闹得天下皆知,可是朵湛当着众人的面拋弃楚婉,却让纸包不住火的楚尚任无计可施,不知该如何收拾这让他颜面尽失的残局。

  唯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回弃婚的朵湛,这一切才可以挽回。朵湛不能在楚婉的名字已经排入皇室族谱之后,在正式过门之前拋她弃她陷于恩断情绝的地步,朵湛更不能陷他这个未来丈人于不义的境地,这事若传了出去,往后他要怎么在朝为官?他还要不要做人?

  「你说找不到是什么意思?」三步作两步地,楚尚任愤恼难忍地冲下高位,来到通报的下人面前一把揪紧他的衣领。

  他嗫嗫嚅嚅,「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襄王。。。。。。」自从朵湛走出襄王府大门后,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能够找到他的下落行踪。

  楚尚任氛极地扔开他,「再去找!」

  在楚婉被送返府内后,就和律滔一同赶来看情况的风淮,陪在楚婉身边安慰她之余,忍不住出声为那些已经被轰过数回的下人说起情。

  「楚老,别净把火气出在下人身上。」打打骂骂有什么用,做错事的又不是这群无辜的人。

  楚尚任气得浑身打颤,布在额上的青筋,像是条条暴动的绿色小蛇。

  「朵湛。。。。。。」这么多年来,他楚尚任待他不薄啊,不但把他当成自家人,还看在姻亲的份上推拒了所有人的求亲,独独把女儿许配给他,可是,他竟做出这种事,简直就是要置所有人于万劫不复。

  「老六。」思索整个弃婚事件一整晚的律滔,一手杵着下巴,欲言又止地开口,「我想,老七他。。。。。。」

  「他怎么样?」风淮没空去理会楚尚任的心火,马上回过头来看向这个安静了一晚的兄长。

  没头没脑的,律清丢出个众人想都没想过的问号,「他会不会是出家去了?」

  「出家?」风淮呆愣愣地重复。

  他缓缓搔着下巴,「记得十年前他差点就出了家,而这些年来,我看他念佛念得那么勤,说不定他是忽然悟出个什么道理,或是顿悟开了窍,然后就一声不响的出家出去了。」

  「他不会那么做,他不是那种能够舍弃一切的人!」就算再怎么近佛,他相信朵湛的心中定有一把拿捏的尺,不会不顾忌自己的身分和与他生命中相联的人,那般不负责任的出世离尘,朵湛和他们一样,都是个爱恨暝痴皆具的凡人,他放不下的。

  律滔不以为然地扬扬眉,一手指向坐在一旁神情木然的楚婉。

  「他若不是那种人,那他还会舍下她吗?而她又会落到今日这个境地吗?」任谁都知道朵湛视楚婉如命,可是就连她,朵湛也都可以拋弃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舍不下的?

  「就算。。。。。。」风淮顿了顿,心乱如麻地别过眼,「就算他可能有出家那个念头好了,他怎么会挑在这天?」

  律滔饶有深意地笑了,「他会挑在这天,当然是有他的理由。」此日不挑,更待何日?朵湛要是错过了今日或是两脚稍稍走慢了点,那么事情就不只是单单一个弃婚那么简单了。

  风淮沮丧地拂过额上的发。他想不出来,千思百想也找不出个朵湛弃婚的理由或是解答,可是律滔脸上的笑意,却是那么笃定,像是早知道了般。。。。。。难道,他知道内情?

  「什么理由?」他一定知道的,只要这座京兆发生点风吹草动的小事,都逃不过这个探子遍布朝野的律滔的手心。

  「这个嘛。。。。。。」律滔爱笑不笑的,反而卖起了关子。

  「告诉我。。。。。。」微弱的音律悄悄飘进他们的耳底。

  他们两人同时回头看去,从回来后就一直噤声不语,神色凄婉呆坐在椅上的楚婉,此刻终于抬起螓首。

  「告诉我,为什么他不要我。。。。。。」

  自回府以来,她还未能真正去承认朵湛离开了的这件事,眼前所有的事物对她来说,都是久浸在泪雾里的浮光片影皆一片模糊不清,太多杂乱的思绪充斥在她的脑海里,耳际嗡嗡的人声更是扰得她无法沉定下心神来。

  可是胸口却有种被掏空的感觉,一阵阵的撕绞疼痛,像是镂刻般地啃咬着,令她很想知道,心中的那道缺口,究竟是为何而来。

  她还朦胧的记得,那些雨花、池中沾泪的莲、朵湛离去的背影。。。。。。他拋弃了她。

  律滔看了她雪白的脸色一会,以肘蹭蹭身边的风淮,「老六。」

  「听话,先回房休息好吗?」风准马上来到她的身边,软言软语的在她耳畔说着,「你累了一日,你娘很担心你的宿疾又会犯了,先进去里头躺着好吗?」

  楚婉极为缓慢地摇首,彷佛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要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般,可是就算是拖着这副早已撑持不下去的身子,她还是要在这片令她茫然的痛楚中让自己醒过来。

  她知道,再不去追回朵湛,那么她就要永远失去他了,因为他从不曾背对着她离她而去,因为他从不曾如此狠心伤害过她,就是因为太了解他,所以她更明白,他的离去绝对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也不是恶意的捉弄,他是存心的,他有心要离开她。

  「答应我,除了伤害自己之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风淮蹲在她的面前执起她冰冷的柔荑,「只要你开口!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为你办到,但现在,先不要去想这些事好吗?」

  一颗晶泪溢出她的眼角,缓缓淌下她冰凉的面颊。

  她很想告诉他,除了朵湛,她什么都不要。。。。。。但她只是沉默不语,甚至连阻止泪水的力气也没有。她恍然地感觉,她像是一株被人强行拉离水池的莲,在失去了那池温煦的水后,体内的血液正慢慢的干涸,而后,她会逐渐凋萎,最后无声地死去。

  在风淮忙着安慰楚婉的这个当头,律滔摆着一副难看的脸色,迎接突破外头重围顺利进到府里来的两名不速之客。

  「怎么连你们也来了?」真是讨厌,居然也跑来凑一脚,他连什么消息都还没探到呢。

  舒河慢条斯理地踱近他们。

  「我听说老七弃婚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在外头只听到一大堆杂七杂八的风声,也弄不清事情的真正原委,尤其在经过昨晚之后,他不过来证实一下冷天放制造出的流言怎么行?

  「在新娘即将过门之际,那小子突然莫名其妙地来个弃婚,丢下了她,也丢下了我们这些一头雾水的人。」律滔不想对他说太多,只是四两拨千斤地说了每个人都知道的大要。

  「七哥人呢?」怀炽想知道的不是朵湛弃婚的原因,他来找的,是另一个藏在朵湛身上重要的解答。

  律滔摊摊两掌,「到处都找不到他,也不知他是躲哪去了。」

  「七哥在成亲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异状?」从律滔的口中问不出来,怀炽身影一闪,来到楚婉的面前严肃地盯着她。

  楚婉眨去眼中的泪,「异状?」

  「或者是。。。。。。他曾见过什么人?」舒河马上过来接上下一句问号,而且问法也比较温和些。

  风淮紧紧拧起居心,「你们两个拐弯抹角的在问什么?」净问此有的没的,他们到底是在这里做什么?

  律滔闲适地把玩着十指,淡淡地为风淮提供解答,「他们是在问,她知不知道朵湛收了某种东西,和那东西里头写的是什么。」

  「你们。。。。。。在说些什么?」望着他们四人转瞬间捉摸不定的脸色,楚婉一点也摸不着头绪。

  「你见过七哥身上的手谕吗?」怀炽干脆放弃迂回战术,直截了当的问。

  「手谕?」那是什么东西?

  本来还有点纳闷这些人怎会那么关心楚婉的风淮,在瞬间霍然明白这些兄弟会大老远跑来这的主因。

  他简直气急败坏,「搞了大半天,原来你们会来这里,全都是为了你们的私心?都什么节骨眼了,你们还有心情想那些?」

  怀炽理所当然地耸耸肩,「我们当然有心情想,为了那个答案,我们已经等得够久了,既然知道圣上的答案就在七哥的身上,哪有理由不找出答案来?」

  「够了没有?」风淮冷冽的目光一一扫向他们,「不要把她当成套口风的工具,也不要把主意动到她的身上来!」

  律滔甚是遗憾地摸摸鼻尖,「可惜。。。。。。」

  「没关系,来日方长。」舒河也没有半分放弃的打算。

  「把你们现在所想的不良念头统统都给我去掉。」风淮指着他们的鼻尖一个一个的警告,「在找到朵湛前,她的安危就交给我负责,你们之中谁要是动了她,我就要谁后悔!」

  律滔微瞥舒河一眼,「老六好象又发作了。」

  「还是先别招惹他比较好。」舒河很有自知之明。

  「找到襄王了!」被派去寻人的楚府下人,扬高了音量,一路自厅外嚷进厅里。

  「他在哪里?」厅内所有的人霎时转首齐问。

  「天王寺。」

  他真的想出家?

  厅内所有人皆顿愣了大半天,不知该如何来消化这项消息,更怕朵湛会如律滔所说的,因为一时的想开或是想不开而真的跑去出家,每个人拚命在想着该怎么去阻止他铸下大错,但唯有律滔和舒河,却不约而同地拧起眉心,对朵湛这个不在他们预估中的作法隐隐感到头疼。

  「天王寺?」算他聪明,竟然躲到那里去。

  糟糕,这下事情棘手了。


第三章


  天王寺,二十年前由东西南三宫娘娘合资兴建,每位在此弘法布道的住持皆出身青云贵冑,即使入了佛皈了依,他们身后的势力范围仍是不脱凡尘,依旧在青云中打转。而此寺,寺内遍布特意培植的武僧,将天王寺织成一张武力雄厚的保护网,再加上那些来自于三位娘娘的扶持,若说此寺是集中皇朝后宫势力大成的护国寺院,也不为过。

  在朵湛的眼里看来,这里不啻是他此时最需要的庇荫场所,集中了三位娘娘不分党派的势力后,只要来到此地关上寺门,那么不管站在外头想得知手谕内容的人是谁,不但得卖三位娘娘一个面子,也得在闯进来前先惦惦自已的斤两,是否能避过那群护寺的武僧,只要他不出寺门一步,那么任谁也动不了他。

  阳炎心思百般复杂地站在寺内大雄宝殿,看着朵湛在夜深时分独自在宝殿内徘徊。

  自从今日随着他走出襄王府后,阳炎从没想过他会来这个地方,也猜不出他来此的用意,原本以为他要出家,但他在向住持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却迟迟不剃度落发;以为他是下定决心想要来潜心修佛,可他一整日下来,嘴里也没冒出半句佛号过。

  他只是一直走着、走着,不厌其烦地在宝殿的佛前走了无数遍,有时,他会停下来看看佛像的面孔,剑眉紧紧地揪锁着;有时,他会转头看向宝殿外远处的寺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阳炎的心中,仅只是一日一夜,朵湛就像个脱胎换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