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6-黄河谣





    商家按照他的嘱咐,如此这般,舍弃了尾船。    
    一瞬间,就见那小船倾覆下去,翻了几个滚,被漩涡旋得无影无踪了。    
    船队终于出了虎狼湾。商家对纤班十分感激,给了阎大浪一个金元宝,正说着“了不起……了不起……”就听滩上响起了雄浑的纤班号子:    
    嘿呦嗨——嘿呦嗨    
    船过虎狼湾    
    脚下莫打颤    
    抬起头 用足力    
    拼命闯死关    
    嘿呦嗨——嘿呦嗨    
    ……    
    河子、根子和师兄们一起,迈着坚定的步伐,齐心协力,终于把那批重要货物拉到了禹王渡码头。    
    接货的是老熟人赵四爷。他从来都为人和善,什么时候都眯缝着一双象眼,客气有加,礼节周全。打恭之后,他对阎大浪笑道:“阎班主,洪水之后,接到第一船货,真是万分感谢!”    
    阎大浪也速速回礼,声如洪钟,说道:“恭喜恭喜,理所应当呀!”    
    寒暄毕,赵四爷就让伙计把阎大浪他们接上街面来,乐呵呵地向赵家大院走去。    
    赵家经商已经百年,尤其是以前与李家联合,生意越做越大。他们的货物,皆销售到了蒙古国和阿拉伯世界,成为当时颇有名气的大晋商。    
    纤班这次拉的食盐,是从赵家在关公故里运城经营的七大盐池运来的。    
    由于政权更替,国家对北方广大地区无暇顾及。这样一来,晋、陕、豫、甘、宁、青六省的食盐,基本上都由他们供应和调配。    
    他们从南方的江苏,浙江,安徽等地收茶,并不制作中国传统的红茶、绿茶、花茶,专门而是将茶梗茶叶经过严格发酵和处理,压制成长城砖一样的模块,谓之“砖茶”,或者叫“茯茶”。    
    这是由市场而决定的。    
    因为俄罗斯人、蒙古人、新疆的维吾尔、哈萨克人、克尔克孜人,以及陕西、宁夏、青海的回族人,大都喜欢吃牛羊肉。而吃过之后,要喝特别酽的浓茶。哈萨克牧民、克尔克孜牧民和蒙古牧民,都要和着这种茶熬制喷香的奶茶。所以,光经营茶叶一项,赵家就富抵北方,财达中亚。    
    阎大浪、河子、根子等纤班的人走在这水旱码头的街面之上,有人在排涝,有人在补路,商家在晾晒货物,还时不时便能遇到头缠白布、身穿长袍的人。    
    显然,赵四爷对这些人都很熟悉,举手投足也十分客气,彼此鞠躬问安,甚至还能热情地互相交谈。    
    河子好奇地问:“赵四爷,这都是哪里的人?眼睛皆是蓝的,鼻子恁高,胡子恁长,和咱长得皆不般同?”根子也盯着这些人边走边说:“世上竟有这样的怪人哩……”    
    赵四爷眯缝着象眼,告诉他们道:“这是伊朗人,也就是唐朝所说的波斯人,皆是跟咱做生意的。”    
    河子看见这些伊朗人一边走,一边牵着高头巨峰的大骆驼,又是稀罕无比,急切地说道:“哇!你看它三瓣嘴哩,像兔子似的,总是在没完没了地嚼东西。”    
    赵四爷笑道:“你说错哩!这叫骆驼,可不跟兔子般同呀!在沙漠旱地里,不吃不喝,十天半月也死不下!”    
    河子听后,咂咂舌头,又瞅瞅这高大的怪物,顿时觉得:上游的确是热闹非凡之地,甚也新鲜,甚也吸引人。    
    正看着走着,河子感到自己的腿被绊了一下。    
    仔细一瞅,他见街边有个八卦旗旗,旗下有一个简易的小摊案,案前坐了一位戴着黑石头眼镜的瞎子;这人头戴八瓣瓜皮帽,拿着一把写有“通天达地”四字的折扇,把竹竿放在了街路之上。


《黄河谣》 第三部分《黄河谣》 第十四章(4)

    阎大浪和根子等人急匆匆往前赶,而河子却听见瞎子喃喃说着:“天乾地坤,承德载物,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步履匆匆,必有灾祸……”    
    在这儿,年轻的河子,觉得一切都很新奇,一切都很好玩,听瞎子一顿念说,便不由自主停下步来。    
    “看甚呢?”根子回头叫道:“快走,咱不理这算命瞎子……”    
    瞎子身子动也不动,毫无反应,又喃喃道:“意气太重,必伤身心;不信则走,信则显灵……”    
    阎大浪被这句话拽住了脚,大笑一声,就大步流星拐回来,气宇轩昂地说道:“你这瞎子,怎知道我们步履匆匆,就有灾祸呢?你给算算看,准了,自然少不了你的银子!”    
    赵四爷见纤班执意要算卦,就眯缝着象眼,瞅瞅瞎子,想了想说:“这算命的好眼生呀,咱过去从没有见过……”又对阎大浪说:“你们要算,我也不阻拦。咱赶紧回家,我的哥哥们都等急哩!”    
    阎大浪挥挥手道:“就一卦,不耽误事!”这便冲瞎子发问:“你既然号称会算,说说我们是做甚的?到这水旱码头来干甚营生?”    
    瞎子干瘦如柴,额头光亮,两个太阳穴深深凹下,刚好将眼镜腿儿牢牢卡在太阳穴中间。    
    他摇晃着脑袋,用扇子扇着风,悠然说道:“脚踏街面,‘扑扑’作响——想必你们是走滩拉纤之人;腿杆‘忽忽’乘风,想必你们是要去赴宴……”    
    河子好生惊奇,想着这瞎子看也不看,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脱口叫道:“先生真灵,先生……”刚嚷了半句,被阎大浪扯了一把,他便吐吐舌头,不敢再言语了。    
    阎大浪上前一步,又继续追问:“你说我们有灾祸,灾祸来自何方?”    
    瞎子依然摇着扇子,用拇指在食指上掐了半天,不紧不慢地说:“东南方向。”    
    “哈哈哈哈……”阎大浪仰天大笑道:“尽瞎谝!你再给说说,是何灾祸?”    
    瞎子根本没有被笑声打断,伸出四指,只说了四个字:“血光之灾。”    
    赵四爷等得不耐烦了,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顺手扔在瞎子的小案之上,拉起河子和阎大浪便走。然后,转身丢下一句话来:“你这瞎子,好不省事!人家都挑吉利话说,你咋净说些凶险话?赶紧离开……”    
    纤班离开卦摊,东张西望,不知不觉,就到了高门耸立的赵家大院。    
    在阎大浪的眼里,赵家的确气魄非凡,光是并排相连的六座门楼,就占去了半条街道。而每个朱漆大门里头,又是门套门,院套院,既互相封闭,又环环相连;既高大雄伟,又错落有致,简直是一片浩瀚宫殿……    
    他暗自赞叹:“这气势,与蛤蟆滩的王家相比,一个是高山,一个就是不起眼的小土丘哩!”    
    许是出于保护的缘故,阎大浪贵贱不允许河子暴露自己是李家独苗的特殊身份。他明白,十多年过去了,赵家根本就认不出了这娃。一再叮嘱河子:“暴露了身份,你就回不去哩!你若造次,就别认我这叔哩!”到赵家还有个目的,他就是想要看看他的亲疙瘩阎赵氏。临进门,心里又在打鼓:“我和她恋了小二十年,可并不是赵家的女婿呀……”想到这儿,觉得人生一场,竟然如此尴尬。    
    冥冥之中,几乎被灭了门的河子,从来都把赵家当成亲人,心里积攒了太多太多的话等着向他们倾诉:“槐花,你长成大姑娘了吧……我真想见见你哩……”心里“砰砰”直跳,他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然而,望着近二十年来又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抚养自己成人的阎大浪和纤班弟兄,他只好生生把那些心里话吞下肚去,坚定不移地说道:“叔,我不说我是河子!”    
    这院子很大——照壁后面,写着一个硕大“武”字;与其说这儿是院子,倒不如说是一个练功场;沿墙一线,兵器架上排满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内里,有三五拨汉子,或在举石锁,或在演刀枪,或在跳踢腿,或在练劈衩……    
    更有甚者;在嶙峋的假山一侧,几株美人蕉后面,隐隐约约可见几个英姿飒爽的姑娘在练剑,不时发出“呼呼”的破风之声……    
    “槐花……槐……”河子认不出谁是槐花,却脱口叫了出来,正要准备驻足细看,被阎大浪生生拽走,不敢造次。    
    在赵四爷的引导下,纤班进得大厅,就见三位堂堂正正的汉子抱拳相迎:    
    “久仰久仰,感谢你们为赵家拉这趟船——我赵氏兄弟备下薄宴,为诸位接风,请请……”    
    赵家长兄穿着蓝衫,神采飞扬地代表三个兄弟致完答谢辞之后,大家入座,寒暄一番,客套一番,便兴高采烈举起了酒杯。    
    见到赵家兄弟如此义气,阎大浪心中愈发愧疚,愈发不安;酒过三巡,乘着微微醉意,他豪爽地站立起来,“叭”地一声,将一个金元宝扣在桌上。    
    在众人惊愕中,他说道:“按我们纤班规矩,必须是‘船过货齐’——这趟纤,我们丢了一船货物,不该得钱的——请你们收回去吧!”    
    赵四爷见状,急忙将金元宝重新塞进他口袋,连连说道:“阎班主,这话说哪去哩?要不是你让舍弃小船,大船队也会被吸进漩涡的!”    
    赵二爷也说:“阎班主,赵家感谢还来不及呢!赵某敬重你的为人认你做朋友啊……”    
    纤班兄弟看见,赵四爷弯弯的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不由深受感动,纷纷举杯,敬谢赵家四兄弟。    
    “你们赵家——”阎大浪说:“真乃仗义豪爽之人,真有侠骨柔肠;我等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话没说完,就见赵大爷又拿一个金元宝,“叭”地放在桌上,郑重说道:“我们赵家做生意,从来都是以义当先。纤班各位河侠老大,这回立下了汗马功劳,为略表感激之情,还望不要推辞,务必收下。”


《黄河谣》 第三部分《黄河谣》 第十四章(5)

    宴后,纤班被赵四爷安排在了赵家驿馆,非要他们歇息几天,好酒好肉日日款待,自不必说。阎大浪心里着急,并没有从赵家四兄弟口中得到任何关于阎赵氏的消息,又不便打听,就在赵家的热情款待下,度日如年地熬了两天。    
    这期间,河子独自跑出去寻找槐花,险些被家丁抓住臭打,可把阎大浪惊出一身冷汗。为防河子再滋事,阎大娘当机立断,急忙启程,速速离开。    
    临别时,赵家四位爷亲自将纤班送下码头,直到他们消失在无边无垠的天际里……    
    4 回到鲤鱼滩,河子受到了严厉的惩罚,根子为他求情,阎大浪跳着脚骂:“咋哩?把个肉蛋蛋养成个人,就想当白眼狼,不认我哩?”又对河子吼:“你心咋恁野,就是那养不家的鸟儿呀!要知道,河侠第一要务为忠义,你好好悟一悟!”然后“咣当”一声,将河子关了禁闭。    
    阎大浪的担心不无根据:这些年,赵家已经来过多次,要把河子接回去“分红”。因为他们的生意,无论做得多大,仍然是“李赵记”。河子小时候,阎赵氏不放人,说是“搁我这,就如同回我娘家,”甚至经常为争夺河子与阎大浪怄气。河子长大成人后,她也和赵四爷们一起,非要让河子赶快娶上鱼儿,掌管李家大院,过一世安宁日子……    
    此时,阎大浪心里仍然烦躁不安,腰间掖着一副牌,见到谁就跟谁来——井子发现他胳膊上叮了个牛虻,好心为他打落,道:“师父呀,想甚事哩,那么专注?看这畜生,把血都给你吸干哩!嘿嘿……”还没笑完,“啪”地挨了一巴掌,被阎大浪吼道:“烦死人哩,给我滚开!”    
    “我滚我滚,”井子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跑了。    
    忽然,从上游下来两条船,船上的人身上溅着血迹,边划边对纤班喊:“不好哩,我赵家遭难哩……”    
    他们皆是码头夯汉,长期为商家搬运货物,阎大浪的纤班和他们十分熟识。    
    一听这话,阎大浪猛地蹿起,“嗖”地一声抛出锚绳。待那锚钩住船头,三下两下,将船拖上岸来,拎起他们的衣领就吼:“快快说,赵家遭啥难哩?”    
    夯汉们脸色煞白,有的胳膊腿儿还流着血,争先恐后说道:“好好的呀,天青云朗,白龙旋风就如天兵天将,突然来到禹王滩,二话没有,就将赵家包围,一通刀光剑影,害了赵家男女老少十七口……”接着说:“小些的男娃细妹,皆都身绑石头,沉入河底,惨呀惨呀……”惊魂未定,又说:“谁拦就给谁一刀,光是无辜乡邻又杀了不少哩!”    
    “白龙旋风!”阎大浪咬牙切齿道:“快二十年哩,这帮畜生又出现哩,他们人呢?”    
    “不知道呀!”夯汉们抖抖地说:“白龙旋风真是河伯幻化成飘忽不定的一条白龙啊……前一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