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南之水流星





  “可是,就算大小姐找到了他们,有把握对付海盗吗?” 
  “没有,”秦海青很随意地笑了起来,“可是,已经追到这儿来了,难道要放弃吗?”“大小姐,还是考虑一下吧,”池玉亭柔声劝道,“毕竟海上不比陆上,肖将军是去打海盗的,两下少不了交手,若是遇上什么事情,大小姐不会水,只怕是吃亏的多。”“若不是搭肖将军的船,又有哪个渔人敢去贾秀姑的地盘呢?”秦海青叹道,“说来多得天助,原本官家也一直不知道贾秀姑藏在海中的哪个岛上, 几天前贾秀姑手下的两名海盗上岸办货,给人认出抓住,这才得以从他们口中问出情况来。你说这样好的机会,放过岂不可惜?”“怎么能肯定被抓的海盗讲的是实话?”池玉亭狐疑地问。 
  “不知道,”秦海青摇摇头,复又吃吃笑了起来,“可是,要是碰不上海盗你不是更放心吗?”池玉亭脸色阴沉,不说话。 

  秦海青慢慢收了笑容:“怎么啦?老头儿?““大小姐,不去行吗?”池玉亭盯着秦海青的眼睛问,“还是我去吧。”秦海青望了池玉亭一阵,转过身去摇摇头,“今儿你真怪,通常你是不会阻止我的。”“我有不妙的预感……” 
  秦海青的声音变得温柔:“放心吧,老头儿,小姣与我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去找朋友,会有什么事呢?”池玉亭知道秦海青一旦打定主意是很难改变的,于是,他放弃了。“好吧,我陪大小姐去,”池玉亭叹了口气,“不过,在海上就别这么任性了。”秦海青俏皮地翻翻眼睛:“我什么时候任性了?话说回来,你陪我去,难道你会水吗?”池玉亭笑了起来:“我不会,可是没办法,老爷把大小姐交给我,大小姐要送死,我也只好陪着一起死了。”“啐!”秦海青笑骂道,“还没出门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她将自已的那个衣包拿起来,向门口走去,“试试那件新衣服罢,别把事情想得太糟了……我是没什么,你还有嫂子和婉儿,我可不想拖累你。”秦海青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房门。 

  池玉亭在桌边呆呆地坐了会儿,听见秦海青的脚步渐渐地远了,他将桌上剩下的那个衣包拿过来打开。池玉亭微微笑了一笑,那笑容是苦涩的。 

  两只大船在海边泊着,肖将军正指挥着他的兵卒做出海前的最后准备,秦海青与池玉亭也不慌着上船,坐在岸边给脚夫们歇息的竹棚下,和来送行的县太爷聊天。“这么说,六槐是从东瀛回来的了?”秦海青好奇地问。 
  “喔?喔!你说六槐呀?”县太爷捋着他最自以为傲的美髯笑了起来,边笑边无可奈何地摇头,“这小子浑得很,在这里闯下大祸逃到东瀛,在那边呆了八年又慌慌张张的逃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又闯了祸。”“哦?县大人对六槐的事好象知道得很清楚?” 
  “嗨,上任第一天就被他操着菜刀砍到家里来,说什么也得要弄清楚不是?被砍也得砍个明白。”县太爷叹了口气,“第二天一打听才知道,六槐是咱们这安海县地界上有名的小混混。他家世代名厨,都是本份人,到他爹这一代,盼了多少年才四十得子,生下六槐这个宝贝。仗着一身好手艺,他家日子过得倒也殷实,少不了把六槐宠得跟个什么似的。六槐打小聪明,十六岁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厨子,只是被宠坏了,整日里游手好闲,和地面上的一些混混儿在街上打架闹事。据说六槐的祖上是当年岳飞将军手下的名将,他家除了厨艺出名,耍菜刀砍人的本事也是了得,到了六槐这一代,这耍菜刀的本事被拿来逞强,没多久六槐便成了此地的小霸王,那名声都盖过他当厨子的名声了。不过六槐身上还有点正气,找着打架的多半不是正经人,一般百姓不但不欺负,有时还帮衬着点,所以事情也没闹大过。可有一回,安海县的瞿大户在街上强抢民女,被六槐遇见一顿好揍,还拿菜刀在脸上划了几刀,瞿大户又惊又吓,回去没两天就病死了。闹出了人命,六槐也怕了,索性甩手跑到东瀛去躲着。六槐他爹又是赔钱又是赔礼,只恨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没多久也病死了。反正原本也是瞿大户没理,最后也不是六槐砍的,是自己病死的,加上六槐家也有一些当官的世交,他爹死后,瞿家举家搬迁,这事也就慢慢没人提起。八年后,六槐从东瀛回来,长成了个大小伙子,人也老成了不少,他听说爹给自己气死了,跑到坟上哭了三天三夜,发毒誓再也不惹事生非,这以后果然变了个样,直到看到酒楼的掌柜上吊实在忍不住上我这儿砍人,一直都好好的。”县太爷说到这里,歪着脑袋想了想,补充道:“六槐这小子浑是浑,本质倒还不错。”“嘿嘿,被他砍到家里来,你怎么不治他的罪呢?”秦海青问道。 
 
 
  
 
 
  “我当然想治他的罪,可谁抓得住他呀!就我手下那帮衙役们?他们谁不知道六槐的厉害!”县太爷直摇头,“六槐当时说了一段话,我听了也就不想治他的罪了。”“什么话?” 
  “他说:当官的,别把人朝绝路上逼,狗急了还跳墙呢!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六槐刀下饶过浑蛋吗?你要是好官,我豁出命来帮你忙,你要是坏官,我豁出命来要你的头!”“这话怎么啦?” 
  “我当时看见躲在一边的手下就有气,心想要是有个有能耐的帮我,也不至于一上任就被人砍了。六槐说这话就说明有商量的余地,这样的人有本事又重义气,治他的罪不如纳他为自己所用。所以我乖乖地代前任付了钱,为此花光了积蓄,又拒收了几回大礼,六槐果然心里过意不去,自己找上门来帮我的忙了。”听到此处,秦海青与池玉亭心中不禁暗赞这位安海县令的气量,其实压治不如疏导这个治民的道理很多官场上的人都懂,只可惜能做到的却不多,安海县能够做到实是不易。一个水卒跑了过来,“秦小姐,可以上船了。” 
  二人于是站起来与县令告别,安海县令拱手相送:“二位一路平安!” 

四 

  船离了码头,往深海里去,渐渐的风浪大了起来。秦海青大江大河上坐船也不少,可是那总比不得海里的浪大。今日的海风有点儿大,船行平稳,秦海青虽不觉头晕,但甲板起起伏伏还是让她觉得不习惯,走在棉花上好象也是这种感觉。秦海青忽然想起她初出道时的一件事,笑了起来。 
  “老头儿,你还记得江南的棉花堆吗?”她问。 

  池玉亭想了想,也笑了起来,“记得,抓强盗的时候你一脚踩进装棉花的大车,陷进去出不来,直呼‘救命’,好容易才把你拉出来。”“那时可真是什么都不懂,好不容易找到的强盗也趁机跑了,事情差点不可收拾。”秦海青笑道,“现在总算明白些了什么,可是这一行也算做到头了。”“大小姐,安定下来并不是件坏事。”池玉亭劝道,“毕竟,老爷还是希望你有个好的归宿。”秦海青沉默了,伏在船栏上望着浮在海面上随浪起伏的一只海鸥出神,好久,她慢慢地说:“其实,这次出海,我也有不妙的预感。”“大小姐?”池玉亭的神色有点吃惊,但他没有开口劝她。 
  “怎么?不劝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秦海青扭过头,微笑着望着池玉亭问。“箭已离弦,说了你也不会回头。”池玉亭平静地回答,“既然知道前面的路不好走,只好小心地去应付了。”“是啊,反正是最后一次了。”秦海青又回头去看海,“老头儿,你老实告诉我,我爹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你指什么?” 

  “我是说……你娶嫂子之前,爹就不太喜欢我跟着你出去办案子。”秦海青慢慢的说。“那是当然的,老爷心疼大小姐,不希望你在外面受苦。”池玉亭笑眯眯地回答。“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问。”秦海青无表情地说道。她解开裹着手的绣花帕子,就着松手,帕子落入海中。“伤还没好罢?”池玉亭有些诧异,“这么好的帕子,扔了怪可惜的。”“老裹着也不行,”秦海青不以为然,“让手透透气。至于帕子嘛,我懒得洗,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再绣。”池玉亭觉她说得也有点道理。 
  “我给婉儿买了个项圈,很漂亮呢。”秦海青淡淡地笑。 

  池玉亭听了,神色有些尴尬:“是么?谢谢,我倒是忘了给她们带点什么。”“老头儿就是这么迂!”秦海青摇头直乐,“江南的胭脂好,嫂子那么漂亮,不给她带点儿可说不过去!”“回来再买罢……”池玉亭的脸竟少见的红了。 

  两只大船乘风而行,不觉已走了半日,先前一望无垠的海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些黑点,那是海中的一处岛群。肖将军传下令,各船上水卒都紧张起来,做好临战准备。原来这是江浙一带偷往闽东沿海去的船路,明朝海禁甚严,海上行船并不多,偶有胆大的违规行船,却常在这里遭劫。此处虽不是被抓的海盗所指的海盗老窠,但从此处过,是不得不小心一些的。“肖将军请二位不要在船上随意走动,以免有危险。”一位水卒传来另一艘船上肖将军的嘱咐。秦海青与池玉亭应了,退到舱口观看。他们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打海盗的,并不想参予这种争斗。船渐渐驶近岛群,将从其中一些岛屿间穿过,两船四方都有水卒注意海况,而高高的桅杆上,亦有水卒四眺。此处的岛群多为礁石,也有些上面覆盖些薄土,但多长满密密的草木,疑为毒虫蟒蛇出没之地,绝非人迹所能至之处。秦海青二人正细观海中诸岛,忽听驶在前方的大船桅杆上传来“呜呜——”的螺声。吃了一惊,知道有事发生,果然见水卒们俱将兵刃提在手,脸色郑重的聚到船边,而所乘这条大船亦随前行船方向拐了个弯,直驶向其中一个岛屿。“如果遇上海盗打起来怎么办?”秦海青问。 
 
 
  
 
 
  “有些麻烦,若是与他们交恶,只怕在他们之中找人就难了。”池玉亭答道。“那末,我们退舱中去罢?”秦海青向舱中退去。 

  “等等,先看看是不是遇上海盗了。”池玉亭拉住她。 

  前面的礁石岛屿成半环形,船转过弯后,众人果然看见礁石环抱中有一船型的物体异样地在海面漂着,驶近一看,正是一条中型海船。船身破烂,甲板上一片狼籍,似被洗劫过,而靠船舱的甲板处,棕子般绑着八九个人,这些人不停地挣扎,见有大船靠过来,越发挣得厉害,被堵住的口中发出“嗯嗯”的声音。秦海青远远看见被绑的人中有几个面熟,仔细看去,却见其中的一个妇人正是昨日街上卖解的艺人。“哦……”她明白了,“是从安海县出来的艺人,好像被劫了。” 

  剿盗船在肖将军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接近了被劫的海船,七八个水卒持刀跳过船去,不急于解开被缚的船上人,先仔细地把整艘船搜了一遍,确信没有陷井,这才将他们松开,押过剿盗船上来。秦海青二人在这边船上看着,见那几个艺人个个如烂泥一般四肢瘫软,想是被吓得够呛。秦海青心里记挂着那个卖解的妇人,眼睛便直盯着她瞧,见她被一两个水卒搀上甲板,一付神志不清的模样。不多时,那边船上传过话来,肖将军请秦姑娘过去,帮助照看一下女眷。原来这趟出海虽说也有医者跟着,但船上除了秦海青外清一色是男丁,这卖艺的妇人神智不清,需人照看,而艺班又没有其他女子,反正秦海青又没有剿盗的责任在身,肖将军不免打起她的主意来。秦海青如何会不知道肖将军的主意?想那肖将军原本就不喜欢女子跟着上船,据说是不太吉利之故,现在给她找些事情做,也不妨顺他的意思来,何况秦海青也想知道那女子的情况。两船间搭上跳板,秦海青扶着池玉亭的手走了过去。肖将军见她来,拱了拱手:“秦姑娘,有劳你照看伤者。”秦海青手放腰间微微弓身,还了一福礼:“不敢。”走江湖按江湖的礼数,在官场按官场的规矩,秦海青在这方面可是半点儿也不马虎。肖将军见了她的福礼,楞了一楞,待回过味来,秦海青已被水卒引进舱里。“嘁……”肖将军瞪着铜铃一样的豹眼直吹胡子,“船上竟带上了女人!”“不是正好派上用场了吗?”池玉亭没跟着进舱,站在肖将军身后眯着眼睛笑。肖将军回过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会随便让一个女人上船吗?可是,她居然有四品的官衔!”他不满地吼道,“你们把出海当成什么了?这可不是你们在京城里出外踏青!”池玉亭搔了搔脑袋,不气不急:“我想,大小姐不是出海来玩的吧?” 

  肖将军见他那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可又不好再发作,“你们……可真难缠!”他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