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知道
可是孤独在哪儿呢?
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把自己交给了某个异性,就相当于把自己也种在了某个领地,而孤独是不会主动上门来的。
我还几乎没有单独在野外呆过一整个晚上,也许刚被撵出家门的豺都有点害怕,也许正是因为没法对付这种恐惧,所以,每一只豺一被撵出来都想迫不及待地结婚,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婚姻是用来对付恐惧的,一切都像是被设计过的,而且设计得天衣无缝。可是,只要熬过了这开始的一晚,或者开始的几个晚上,熬过去了,就习惯了,就再没什么可害怕的了。熬一个或几个晚上总比熬一辈子的婚姻要容易得多。
还有,得找点什么东西吃了,我想,恐惧可能还跟饥饿有一定的关系,因为饥饿,所以要发抖,身体发抖时更容易恐惧,要是早就知道这个经验,就该早吃点东西把胆子撑大一点。
我来不及作更多的结论,我得尽快地觅食,现在要单独面对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任何稍稍的疏忽也许都将是致命的,不能说饿得不行了,就可不顾及身家安全,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要慌乱,越要警醒,我突然惊奇地发现适当的害怕反而有助于大脑高速运转……
第一部分豺知道(2)
2
“这地方不会清净的,野外的动物越少,这地方的人就越多。”黑背豺说,“哪里的动物园都差不多。”
“我有一种感觉,在人类那里,动物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已卖并正在卖钱的,一种是即将要卖到钱的。或者,还可以这样分,那就是值钱的与不值钱的。”
“你还是先给我讲讲你遇到的猎人吧,我快不行了。我想知道些猎人的事。都说猎人是我们豺的朋友。”
“猎人?我会讲到的,不过不是现在。”灰背豺有些不快,“要不了多久你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你们是朋友吗?”
“朋友?动物是不讲什么朋友的,它们只是跟人在一起了,被驯化了才知道了有朋友这回事,既有了朋友,一切都变了,生存的秩序全变了,依我看,一切坏就坏在出现了朋友。”
一只毛色鲜艳的老虎懒洋洋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一只花老虎。我心下一紧,随即又镇定下来,是花老虎,我知道的,父亲给我说起过,豺与老虎历来都是好朋友,它甚至提醒过我离家以后最要紧的就是找到一只老虎为伴。
我试探着向花老虎靠过去。毕竟,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家伙。
我有点紧张,我对自己提醒得太多了。
花老虎只拿眼斜瞟了一下,好像只为眨眨眼,随后就将头倒向另一边重又睡下。
我得等它醒过来,母亲说过的,懒洋洋的老虎是需要一只豺跟在它们身后的。但我还是不能确定老虎到底是否睡着,我再次提醒自己说,我比老虎的嗅觉好,我可以为它报告敌情,必要时还可以用我的门齿帮它在猎物的肛门上来上那么一口,是狠命的一口,这是我们豺家的独门功夫,老虎是知道这点的,我不会平百无故地分它的食物,它应该知道我们豺家的厉害。
花老虎好像是醒过来了,我一动不动地守在它的身边。我需要它知道这一点,我猜它在想,看来这可能是只不错的玩伴,因为它又多看了我两眼,眼神有点亲切的意味了,这也许就算答应我了?不可能再指望它会亲口明白地告诉我,这与它大大咧咧的脾气不相符合。它的个子那么大,肯定瞌睡也比别人需要的充足,它此时一定睡够了,我都等得快不耐烦了。
时机不错,我主动向花老虎靠过去,在离它十来码的地方把身子蹲伏下来。
我得开口说点什么,我在心里先对自己说,它是大哥,这里它说了算,这个沉默必须打破。我是新来的,是在它的领地,我必须客气再客气。
“你大概要喝点水吧?水?”
花老虎还是不愿将头转过来。
“你要喝点水吗?我看你都睡几个钟头了,要点水吗?水!”
花老虎还是面无表情,我甚至觉着它都有点愤怒。
我真的有点像被吓着了,我都不知道被吓成了什么模样,我甚至也不知道我的不争气的口中一直就在喃喃自语着:水,水……
花老虎随即就轻松地笑起来,“你这个小不点儿,知道怎样喝水吗?告诉你吧,我们的猎物大多是在喝水的时候最容易下口。”
我浑身颤了一下,我好像成了它的猎物?我更加害怕了,不知该接着说什么话,索性不说,这样就显得老练些,但我红透了的脖子一定泄露了我内心的极度恐慌。
隔了好久,花老虎懒洋洋地用前掌撑起身子,一摇一晃地向前走去,它的两肋已瘪成一层皮,只有尾巴直直地向后撑着,像个想探测食物的大木橛子。
我赶紧隔着一段距离跟着。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饥饿的丛林里,林子里可捕杀的东西不多,我想起昨夜辛苦一整个晚上,就只捉到了几只老鼠,开始还能勉强止住饥饿,可没过多久,大概鼠肉都被消化了,没有消化的只是一些鼠毛,就像毛刷子在肚子里撩来挠去。
我一想起老鼠就饿得更厉害了,不过,我很快就提醒自己,集中精力,好好表现,要知道现在是跟一只老虎配对,情况大大地不同了,也许从此以后,都可用这种方式解决生存问题。我把自己想得很有信心,但很快又提醒自己的职责,刚开始是怕老虎,现在是跟它一起捕食,而自己本应该跑到前边去望望风,帮着把机会找出来,余下的事情才交给老虎。
我赶紧跑向附近的一个高地,小心地在丛林中隐了身子,把一对耳朵支撑出一个大大的V字形,像接在地面上的一对高音喇叭。花老虎一看我上了高地,这才就近找个地方趴下来。
我对自己说,这才叫默契,这也许充分证明老虎接纳了自己,当然,也说明这家伙很懒,也难怪,它那么大的体形,走动不方便不说,还很容易暴露目标,所以,它才会让我跟它配对。
一只笨头笨脑的野猪闯入了不远处的一片草地,我忍不住就想立即站起身来,可我很快就感觉整个身子像被种进了土地似的,我害怕极了,但还是没有忘记赶紧给花老虎发出信号。
花老虎整个身子立刻变得从未有过的轻灵,蹑手蹑脚地先将脊背慢慢地拱起,小步小步地猫向小山的背面,我看一眼野猪,又紧张地看一眼花老虎,我甚至感觉到它躬身前行的要领,好似不能将尾巴弄得有一丁点动静,直直地、没有一丝晃动地被整个身体带着,直到被安顿在小山背后的一丛深草中。花老虎再不是那个病恹恹的睡虎,它两目炯炯有神,每一根毛似乎都紧张地直立起身,前爪深深地戳进土里,似乎想从中抓捏出一把水来。
我还从没想过单独捕获像野猪这么大的家伙,我还是紧张,总是紧张,按照从前别的豺和老虎的合作习惯,我应该抢在老虎的前面,率先冲向猎物,并在猎物一愣神的瞬间,跃上猎物的后背,旋即倒转身子,借着尖嘴的冲劲,一下插进猎物的肛门,以门齿叼住肠肝心肺,或是随便什么东西只狠命地一拉一扯,立即就可以让对手疯狂地满地乱转,当然,这得看对象,比如这头野猪,它的反抗能力不容低估。
我想的一多,就又开始激动,是从紧张得激动,我又抽空来瞄老虎,花老虎已将身从地上拔出来,趟身草丛,一点一点地往野猪的方向丈量着,我更加慌乱了,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眼看要对付的大家伙,我怕野猪会把自己撕裂,但我还是要冲上去,哪怕冒死也要上前,死?不,要真死了我还不怕,我只是担心给老虎做不了快刀手,从而会被老虎咬上一顿,那样,自己明天会在哪里都说不清楚。我不敢多想,只紧紧地跟着花老虎,齐头向野猪靠过去。
野猪真是灵醒的角儿,它似乎很快就闻到了什么异样的气味,惊诧地竖起长耳,仔细地分辨着,我赶紧去看老虎,花老虎已静止不动,我随即也跟着一动不动地蹲伏下来。野猪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左右地望一阵,就在原地停下来,有点疑惑,也有点生气,我还看到它往旁边的一处岩石的裂缝望了望。它也许是想往那里逃,我想出了野猪的心思,心里一阵冲动,但我知道一切行动都必须要听从花老虎。
两下里就这么僵持着大约有半个钟头,我突然有了自己的主意,于是就向花老虎的眼神询问,花老虎拖着涎水的下颌轻轻地一闭,我知道这可能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我的身子要轻灵得多,还有,前几天刚在雨中淋了一个透,身体发出的气味也要比花老虎小得多,我的自信被完全调动起来,我知道这是我所有未来生活的开始,我必须要给自己开个好头。
我很容易就靠近了野猪,野猪也许还处在警觉之中,但它不会将这种警觉保持多久,再等等,我再次强迫着自己安静下来……
花老虎再次回到了它的树丛中躺下,我跟在它身后,老虎回头看了我一眼,我随即明白和花老虎还是有一定的距离,不过,花老虎也许并不很讨厌我了。
我就在离花老虎几码远的地方恭恭敬敬地伏下身子。
“你放跑了好几只野猪!”静默了好一阵,花老虎突然生气地冲我嚷嚷。
“我放跑了好几只野猪?”我被吓了一跳,“不是捉住了吗?我可是耐着性子等得够时机的了,还会有别的什么野猪?”
“你个小笨豺,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的是!”花老虎不屑一顾地说,“我专门给你留了野猪的生殖器吃,你知道为什么?”
“什么?那是你专门为我留的?我还以为你吃那东西太多了,没稀罕了。”
“小子,让我来告诉你!”花老虎慢腾腾地说,“这只是野猪群的一只向导猪,你看它张头望脑的样子就应该明白,如果还不明白,看看它的那东西也该知道,它既没有发情,也不是母的,那一定只是一只下等的向导猪,向导猪只是负责找食的,或是探路的,如果是来找食的,那就应该跟着它看它的老窝在哪里,如果你看出来它是探子,就该知道后边还有更多的野猪!”
原来还有这多学问!我如梦方醒,知错地将头埋得更低了。
花老虎的神色这就要好看一点了,“你记住,野猪从来都只吃远处的食物,绝不动近处的,它们都是些很有心计的家伙,你看到一只野猪,除了要判断我刚才说的它的身份,确定是否值得攻击,还要根据它的身份继续往前推测,比如,它们的老窝可能在哪个方位,以利于下次直接就可以出发去捕获,再比如,单个的野猪还有负责警戒的,如果是碰上这种猪,你就要从它站立的方位,和想探知的路线,以及回头的方向,以及遇到惊慌时逃跑的方向,确定它的猪群,这又要分几种情况,有时,它是正方向来的,说明猪群在后边,有时它虽是对面来的,但它可能选择倒着走,有时,它可能是带着猪群回去了,那么,它又可能是留在后边断后的,有时,可能是遇到了别的攻击,留在后边周旋的,所以,它越往哪个方向走,就可能说明猪群在反方向……”
第一部分豺知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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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也一直在想着猎豹的事,你刚才讲的事启发了我,我们动物都是靠速度生存的,快速地捕食,或是快速地逃命,我想我是弄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说每个家伙都在逃命,有的还以逃命能力强而沾沾自喜,可是,我要说,逃命能力最强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猎豹就是一个例证,它们发起攻击只有十几秒,杀死猎物还得赶快叼走,还得需要速度,换句话说,它们常常只有十几秒的生存时间,你知道他们已是陆地短跑冠军,百米速度可达三秒,可是,在它们达到这个成绩时,就已差不多快死光了。”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是我没有讲明白。算了,我还是继续听你的故事吧?”
我决定单独去捕食,没有花老虎,我自己也能独自捕食,我必须要证明这一点,当然,我可以先捉一些小的动物,但又必须是比老鼠大的,老鼠的肉少,毛又太多了。花老虎也不可能帮我一辈子,我必须要尽早地独立。
当然,我必须随时要寻找“孤独”。
只有找到孤独,未来才有希望,整个动物界才有希望。这是父亲赶我出门时反复叮嘱过的,我必须随时牢记我的使命。
我穿过一片林子,开始往更开阔的草地前行。我不知会碰上一头什么怪物,所以,十分?